第217章 榮回來
“呃。”草上章打了個酒嗝,渾身散發著酒味兒和女人的胭脂味兒,混合在一塊兒,聞起來特別刺鼻,甚至有些令人反胃。
馬國梁也同樣如此,不過他喝的可比草上章多,臉上還布滿了女人的嘴唇印兒,回房後倒頭就睡了。毋庸置疑,他們倆是去喝花酒了,這一點孟小六早就料到了。但他沒料到的是,自己帶孩子出去聽戲,竟然被老榮榮了個精光,最後還是米寶兒掏錢會了賬。
雖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誰要說行走江湖多年,沒被騙過沒被偷過沒被搶過,說這一輩子都風平浪靜順風順水,那純屬是在吹牛逼。可孟小六卻迎來了孟凡略帶鄙夷的目光,隻怕自己剛剛在孩子心目中樹立起來的高大形象就要隨之破滅了,所以心裏是又氣又笑,特地等著草上章回來,然後告訴了他這一切。
草上章喝得有些迷糊,聽孟小六言簡意賅的說了一通後,隻是揮揮手,滿滿醉意的說道:“隔行如隔山,就這麽點事兒你別管了,交給我吧。不行了,真睜不開眼了,我去睡了。”
第二天,幾個孩子準確的說是孟凡又鬧騰著要去看戲,要不是知道這孩子沒什麽長性又吃不了苦,孟小六還真以為他是對梨園行產生了興趣呢。這次孟小六沒帶著他們去,而是草上章跟著去的。
有了昨天的經驗,他們依然去的很早,甚至更早了,因為所有人都有經驗了。草上章到了那兒該吃吃該喝喝毫不在意,渾然不似來抓賊的。其實幾個孩子遠沒有大人想的那麽幼稚,他們今天並不是來看戲的,而是來看草上章反抓賊的,甚至昨天孟凡鄙夷的目光都有點挑唆的嫌疑。
草上章磕了一顆瓜子,吐掉瓜子皮眼睛都不帶斜的,盯著還沒演員上場的舞台道:“你仨小子滿肚子壞水兒啊,我算明白你們非來幹啥了。行了,別老盯著我看,本來你們再來那老榮就肯定起疑,不過也好,正因如此他指定能注意到咱們。你們若是老盯著我看,他就不敢下手了,我還抓個屁啊。”
三個孩子心領神會,雖然不甘心卻還是照著做了。鑼鼓點子一敲起來,孩子們的注意力如同在場眾人一樣,紛紛被吸引到了台上,這就是京劇的魅力所在。正如草上章所預料的那樣,昨天偷東西的小綹子又來了,而且尋摸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米寶兒他們。
昨天他偷的那人可是一隻大肥羊,皮夾子滿滿的,夠自己吃上幾個月得了。畢竟是縣城,本來人就少,能容下的老榮們也就不多,所以在這裏從事扒手這項“事業”的也就兩三人而已,也沒有大瓢把子和大行事。像是孟小六這樣多金的“火碼子”,簡直是百年不遇,尋常人發了財肯定是先享受一番,但老榮大多是貪婪的,而前來偷東西的這個小綹子更是覺得自己運氣來了,這時候不出馬簡直對不起祖師爺。
這個小綹兒名叫劉娃,不是本地人,常常流竄於附近州縣。他今年才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但從事老榮這個行當已經有十來年了。他家是哪兒的,他也記不太清了,小時候出去玩兒,被人用糖給騙走了,然後就給弄出了家鄉。每日好吃好喝的,除了想家人,倒真是樂得如此,所以劉娃是不哭也不鬧,跟著人家一直來到了成都。往日裏沒吃過的沒喝過的,沒玩過的沒穿過的,都被滿足了。可突然有一天,一切都沒了,有個人告訴自己,要想再過那樣的好日子,就得自己榮。
從此劉娃從低做起,跟梢盯人各種苦練,稍有不對就會遭受打罵,劉娃那罪可也算是遭大發了。大約八年之後吧,劉娃學得差不多了,就給跑了。原因倒不是回家,而是自己榮的東西憑啥給大瓢把子分賬?
翅膀硬了單飛,是榮行裏常見的事情,就是鄭穀安不也是離了自己師父齊老九創了個得意門嗎。隻不過鄭穀安比較聰明,哄得師父開開心心,師徒倆人並沒翻臉。但在榮行裏,師徒往往分道揚鑣就是腥風血雨的開始,老死不相往來的反倒成了較好的結局。
這戒煙戒酒戒賭的,都有成功的例子,可是想要戒榮,那就是難上加難了。凡是老榮,就算是錦衣玉食了,看見好東西也忍不住想要下手去偷,所以從古至今老榮很少有改行的,戒榮更是鮮有聽聞。
當然,對於劉娃來說,戒榮根本不存在,他連想都沒想過,這就是他吃飯的手藝,不去榮那還不得活活餓死。有人說了,有手有腳的何必去偷呢,人家老榮反倒是說了有手有腳的何不去榮呢?說書的靠嘴,賣身的靠臉,老榮靠的就是這一身偷東西的本事。
按說老榮中分類有那麽五六個大類,但那都是在大城市,為了地盤和利益而刻意劃分出來的,在這種小地方自然是能偷到啥是啥了,手法地點通通無所謂。劉娃站得高眼睛賊,看到坐在那裏的米寶兒等人,心中也是暗自打鼓,怎麽昨天來了被偷了,今天還和沒事兒人一樣來呢?是真的有錢不在乎,還是……不過旁邊的大人換了一個。此時此刻,草上章正跟米寶兒他們交頭接耳聊得歡呢。
思前想後了許久,劉娃還是決定試一試,萬一這也是個肥羊冤大頭呢。他湊了過去,仔細觀察著草上章,猛然間他就下定了決心。
草上章這時候的形象可夠浮財外露的,夏天穿的汗衫短褂,腰上卻別著一個懷表鏈。常言道手表看帶,懷表看鏈,草上章的這條大金鏈子又粗又長,從屁股後麵露出來,耷拉到凳子上,都快成一個小堆兒了,要是這個都不下手,那簡直對不起祖師爺啊。
劉娃看到這裏,立刻湊了上去。看戲的人很多,人擠人人挨人的,劉娃湊到草上章身邊就費了一番功夫,仔細觀察後發現,懷表的鼻兒夾在了褲子上,懷表應該放在了上身汗衫的內側口袋裏。
這麽一來,這偷懷表就共分三步了。第一先把夾在褲子上的鼻兒給弄開,然後順著收鏈子,動作要輕不能讓人感覺扯動感,最後就是用鏈子吃勁兒,抖出來短褂內側的懷表。
這些要一氣嗬成,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困難,且不說人的警覺性和敏感度,就單說最難的最後一步吧。懷表放在短褂內側口袋裏,大夏天的人滿身是汗,要是掀起褂子肯定是一涼,到時候人家失主不發現都難。
所以取表時需要在人不易察覺的情況下,慢慢揪起褂子留出空間,然後利用金鏈子吃勁兒,連別帶釣的把懷表拿出來。在這途中,不能讓鏈子和表碰到失主皮肉,否則一涼也是前功盡棄。
這些還是老榮和失主本身,難免周圍有多管閑事的,就是沒有也怕有人老看。人總被盯著肯定會有所感覺,若是失主感覺到,那麽下意識一回頭,劉娃要能及時收手尚且好說,若是正做到最後一步,便是進退維穀很可能會被抓個正著。
所以劉娃在做這一切的同時,還得用身子擋住其他人的視線,尋找到適合下手的機會。你看,其實當個老榮也不是那麽簡單的。
劉娃的功底練得很好,心性也磨得不錯,他不急不慢,硬是等到了壓軸大戲上的時候,才開始下手的。這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台上,人的警覺性降到了最低的程度。而草上章更是抬起了胳膊,反著手去抓癢。
“正是好機會!”
劉娃動手了,他一手托住鏈子,一手迅速捏開掛扣,表鏈的鼻兒就被打開了。隨後趁著草上章抓背自己撩動的衣服,迅速收攏表鏈,結果那表鏈竟然比預料中的還要長,收了三四下也沒扥到懷表。
劉娃哪裏知道,這鏈子當然長了,這是今天一大早,草上章潛入縣城當鋪盜來的七八條表鏈紐在一起的,而最後一節還縫在了衣服上。就在這時候,草上章放下了手,肩膀帶起的衣服也瞬間回落。劉娃準備收手,卻根本來不及了,整個人隻能順勢蹲下,手向上掏著,另一隻手還得撩起衣服,那動作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但萬幸的是,草上章好像並沒有發現,起身去拿了桌上的茶壺,一探身的工夫,劉娃趕緊收了手,至於那表也壓根沒到手。坐下的時候,表鏈子無規律的跑到了屁股底下,硌了草上章一下,他隨即發現,狐疑的看了看身後的幾人,見大家都麵色如常,也就嘀咕了兩句,把表鼻兒重新掛回了褲子上。
見失主警覺了,劉娃肯定是不敢再次下手了,若是被抓住,結合昨天丟東西的情況,那不得被活活打死。就是人家失主不追究,張老三張老爺也不會善罷甘休的,敢在壽慶堂會偷東西,這不是作死嗎?
劉娃出師不利,覺得自己好運氣用完了,當即朝著外麵走去。路過一家酒樓的時候,他突然想到自己昨天大賺的那一筆,當即又高興起來。人心不足蛇吞象,多少叫多,多少叫少啊,得懂得知足。走,先祭了自己的五髒廟再說。
酒足飯飽準備會賬的時候,劉娃也遇到了昨天孟小六所碰到的情況,分文無有身無長物。但與孟小六不同的是,米寶兒替孟小六買了單,但劉娃卻沒有一個替他買單的人。能開飯店的都是有關係的人,吃霸王餐的下場如何,劉娃算是嚐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