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各領風騷
“哈哈哈哈,叫聲爸爸我就放了你。”鄭雲龍踩著林鐵柱的頭說道。
林鐵柱被打的鼻青臉腫,渾身都是灰的躺在地上。學校門口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道路兩旁還停了不少人力車和汽車,但沒有一人來管,還有司機抽著煙抱著膀子,樂嗬著看熱鬧,時不時的交頭接耳兩句,發出陣陣野笑。
聖約翰大學原本叫做聖約翰學院,大約二十來年前才升格為聖約翰大學的,可謂是國內第一所教會學府。悠久的曆史,充足的資金這給聖約翰大學帶來了良好的師資力量,故此聖約翰大學人才輩出,不少都已經在民國這翻雲覆雨的舞台上大放異彩了。
而聖約翰大學還有附屬中學,五六年前又有了小學,分為四年製初級小學以及兩年製高級小學,共計六年。聖約翰小學教授雙語,在附屬小學畢業的可以免考直接進入附屬中學,而中學又可以順利升級預科班,免考進入聖約翰大學這個名揚全國的高等學府。
這種一條龍服務給了許多有錢人家的孩子進入聖約翰大學的機會,即便是免考,但逐級的升級和畢業考試也是十分嚴格的。這會刷下來不少人,保證聖約翰大學的學術氣氛和學員質量,可真正的有錢人卻有的是辦法讓孩子通過考試,最終無非是混個聖約翰大學的畢業證罷了。不得不說,聖約翰大學真是做了一手好買賣。
人都愛湊熱鬧,大多數人更是人雲亦雲,名聲在外的東西往往是在這種眾人拾柴中才捧得更高的,即便大多數有錢人沒有能力讓孩子最終進入聖約翰大學,但他們還是選擇把孩子放入其附屬小學。
於是乎小學中便魚龍混雜了,能在這裏上學的孩子家裏大多都有些錢。家長們或為官或經商,起碼都是有背景的上流人,不然很難支付高昂的學費。不過總有那慣孩子的,溺愛之下孩子變得無法無天,比如如今欺負林鐵柱的鄭雲龍就是這麽一個熊孩子。
“讓你叫爸爸。”另一個狗腿照著林鐵柱的肚子上踢了一腳,直踢得孩子佝僂起了身子。
林鐵柱現在滿打滿算虛上半年才七歲,他從三四歲就認了孟小六當幹爹。孟小六家雖不是書香門第,但架不住他很重視孩子學習,別管是不是親生的,隻希望自家的兒郎們能有一番大作為,不似他一般成為一個江湖中人。
米寶兒也是爭氣,每日除了上學還在家補課,成績是突飛猛進很快就名列前茅了。沒事兒鐵柱就來孟小六家,跟著米寶兒玩兒,久而久之很小也就算開了蒙。
前一陣子林鐵柱鬧著要上學,雖然還差上一年入學,但孟小六索性花了錢給他塞到了聖約翰大學附屬小學,跟米寶兒一所學校。隻不過林鐵柱是初級小學一年級,而米寶兒高小都要畢業了。
“住手!”米寶兒此刻正和同學從校門走出來,見到鄭雲龍在欺負人連忙喝道。
鄭雲龍見到米寶兒不禁眉頭微皺,心中暗道:“這小子怎麽還沒回家,真是倒黴。”
米寶兒可是聖約翰大學附屬小學中的風雲人物,敏而好學,品性優良,這就是傳說中的比你聰明也比你努力。最可氣的是米寶兒家裏好像也很有錢,看起來甚至比一般富裕人家還闊綽不少,長的還挺帥氣的,特招女孩子喜歡。鄭雲龍早看米寶兒不順眼了,結果他還沒找米寶兒的茬,米寶兒反倒是有次路見不平行俠仗義,主動招惹了鄭雲龍。
這小孩兒打架多是拚發育,鄭雲龍身高體胖,作為高小一霸不是沒有原因的。米寶兒個子不如鄭雲龍,也不如鄭雲龍壯實,所以呼前喚後的鄭雲龍選擇了獨自麵對米寶兒,也就是傳說中的單挑,很快他為自己的盲目自信付出了代價。
米寶兒絕對是練過的的,鄭雲龍在打完那一場架後堅信著這一點。他被米寶兒打的抱頭鼠竄要多丟臉有多丟臉,而他想的沒錯,米寶兒就是練過,練得還是馬家的絕學。馬國棟馬國梁沒事兒就教給米寶兒兩手,有這麽兩個高手指點調教,米寶兒打鄭雲龍這麽一個靠著蠻力的家夥不和玩兒一樣。
從此兩人結了仇,但那一次米寶兒打的鄭雲龍心裏有點怕,所以往日裏倒也不招惹他,還躲著米寶兒走,兩人倒是也相安無事。沒想到今天,他們又碰見了。
“關你什麽事!”既然碰上了,鄭雲龍可不能太慫了,當即硬著頭皮回嘴道。
米寶兒走到麵前,邊低頭看著被打的人,邊說道:“你這麽大人了,馬上也高小畢業了,竟然欺負一個孩子,你還要不要點臉。路見不平,當出手……”突然米寶兒一頓,他這才看見被打的是林鐵柱,當即是火冒三丈,也不義正言辭的說什麽了,猛地一拳就打向了鄭雲龍。
鄭雲龍還在聽著米寶兒數落,卻沒想到米寶兒突然動過手,頓時猝不及防被這一拳封了眼,整個人宛如肉球一般滾了出去。一時間他嘴裏都帶了哭腔:“你他媽有病啊!”
“讓你打我兄弟!”
米寶兒撲上去跟鄭雲龍打了起來,他身上這兩下子還不至於一個打七八個,但叔父告訴他,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做事和打架的要點是一樣的,要找到關鍵所在。故此米寶兒就按住鄭雲龍一人狠揍,林鐵柱也忍著痛爬起來,加入了戰團,不,應該是加入了對鄭雲龍的毆打。
兩人別管本事怎麽著吧,但氣勢上先壓住了別人,一時間沒人敢管,鄭雲龍的那幾個狗腿更是嚇得兩股戰戰。
聖約翰大學附屬小學的孩子非富即貴,鄭雲龍家裏把他視為掌上明珠,平日裏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就連上學也是指派了一個司機一個保鏢接送。剛才鄭雲龍打別人他們不管,可現在鄭雲龍被人打了,他們要是不管回家非得被老爺剝了皮。上次少爺被打後,那個司機和保鏢就沒了蹤跡,也不知道是被弄死了還是趕走了。
有大人插手,米寶兒和林鐵柱倆人自然不是個了,畢竟他們還是孩子。然而沒人發現,此時此刻正有兩輛車朝著學校開了過來,打頭的那輛是孟小六的車,後麵跟著的則是陳光。
送馮麻子他們走的事情陳光隻是敲了敲邊鼓,就是剛才送別也不過是在外圍,沒過多參與,他是怕因此惹上一身騷。用陳光的話說,這群起義的工人比他們這些在市麵上混的還不要命,真刀真槍不要命的往上衝,無畏無懼的喊著口號和理想,這種瘋子一般的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六爺,退款給日本人後,你手裏的資金還充裕嗎?”陳光問道。
“用錢?”孟小六扔給陳光一根煙後問道。
陳光點了點頭:“對,最近想開一家貿易公司,買幾艘船玩玩兒。從政我這小心髒是受不了刺激,自民國以來,城頭變幻大王旗的速度比他娘的婊子換恩客都快,早年間北洋政府還好說,講究情誼輩分,即便戰敗也不過是下野。可這兩年,死的政客越來越多,不講規矩起來,政場上殺人可比咱們厲害多了。再說就我這底子,想洗也是洗不白了,所以還是從商吧。你看你,就做得很好。”
“你這幾年生意不是做的也挺旺相的嗎?”
“我想玩點大的,不想讓人家提起我來就說,哦,我知道,是上海灘的跛陳。而是說我知道,那是個有名的商人陳老板。光混街頭是沒前途的,要不杜老板他們怎麽又開公司又開銀行的。”陳光道。
孟小六思慮了一下隨即道:“你能這麽想很好,但做生意不光要有冒險精神,還得如履薄冰小心謹慎才是。貿易公司?買船?你看錢串子前幾年都賠成啥樣了。”
陳光的臉上有些失望,顯然孟小六不想給他這筆資金,卻聽孟小六話鋒一轉笑道:“不過既然你想做,當兄弟的就全力支持。錢是什麽,錢是王八蛋,沒了再賺。回頭我幫你好好參謀參謀,咱們一起玩兒一筆大的。”
“太好了。”
車子停下,兩人邊聊邊向著校門口走去,說實話路上耽誤了點功夫,他們也不知道這個點兒能不能接到孩子。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了門口在打架,也剛好看到了有倆大人帶著一個小胖子在欺負米寶兒和林鐵柱。
那還用說什麽?馬國梁當即過去,一拳一個,那司機和保鏢就再難爬起來了。而陳光則勃然大怒,站在校門口揪著已經趴在地上的司機一拳一拳的掏著,把那人掏成了蝦米狀,嘴裏叫嚷著:“側他娘比的,打我侄子,媽的,是不是不想活了。看來,老子不出頭,你們是把我忘了是吧?”
嗬,聽這口頭禪,看來陳老板又想折騰一下了。他哪裏不出頭了,上海灘就沒斷過跛陳的傳說,三天兩頭的總能鬧出點新聞。
鄭雲龍哪裏見過這個,小臉都嚇白了,嘴裏不斷喊著:“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你爹厲害是吧?叫你爹來!”孟小六沒有對鄭雲龍動手,而是朝著那個保鏢屁股上踹了一腳,讓他回去報信。
鄭雲龍他爹鄭元暢早在十五年前就來了上海,也是上海灘的老資格了。不過他最早可不是混江湖的,鄭元暢有點才華,在上海剛開始給人當學徒,後來學了點洋涇浜英語,這就厲害了。別說那年頭,就是如今會英語的也不多,故此那時候鄭元暢就成了一名洋買辦。
在上海灘有大大小小許多買辦,其地位高低不同,但買辦一詞總的來說都是高收入和時髦的代名詞。鄭元暢就是法國人的大買辦,尤其是在法租界中,地位很高人脈很廣,手裏有錢下麵也有人。
人往往都是這山望著那山高,混黑的希望洗白,混白的看著人家黑道威風。鄭元暢大約在三四年前也有了一些不黑不白的買賣,因為他有錢,又沒撈過界,所以沒人管他。此刻他聽到有人欺負他的獨子,頓時是勃然大怒,不光叫了自家手下,還呼朋喚友的讓他們趕赴聖約翰附屬小學。鄭元暢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欺負自己兒子。
學校門口早已堵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是汽車和黃包車,好似整個上海的交通工具都聚集到這裏一樣。三五成群的一幫人聚在一起抽煙和談論,鄭元暢打眼一瞧就知道這些人不是良善之輩,一個個不是流氓樣子就是白相人。
有幾個鄭元暢認識,紛紛點頭示意,但大部分鄭元暢卻不熟悉,可看樣子混得都還不錯。難不成自己現在有這樣的江湖地位了?聽說自己吹哨子,半個上海道上的人物都來了?真是太有麵子了。
昂首挺胸,鄭元暢雄赳赳氣昂昂的邁步擠了進去,進去後就發現不對勁了。怎麽道上有名的狠角色跛陳也來了,這個跛陳無論是江湖地位還是財富程度,應該不會賣自己的麵子才是,難不成說……
“你就是這個小胖子他爹?”孟小六似笑非笑的看著鄭元暢問道。
鄭元暢看著眼前的這人,他長得倒還和善,隻是右眼下的一塊肌肉有些僵硬,仔細看來帶著一絲凶狠。鄭元暢擦著汗,對孟小六和陳光點頭哈腰道:“在下鄭元暢,這個的確是犬子。陳老板好,我在杜老板家見過您一麵,這位是……”
“我叫孟小六。”
鄭元暢那冷汗啊,上海三巨頭都要敬著的人物,跛陳的幕後老板,最主要的是祖籍河南的鄭元暢,聽說過馬家的威名,也隱約知道孟小六和蜂麻燕雀的關係。他兩股顫顫,整個人前心後背都濕了,仿佛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孟先生,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你他媽……”陳光上去就像動手,不是吹哨子,不是喊人嗎?自己把人都叫來了,不呈呈威風這怎麽行。今天一來是替倆孩子出氣,二來是鞏固自己的江湖地位,殺雞儆猴給別人看,照他說動手見血才能善了。
孟小六一把拉住了陳光,搖了搖頭,隨即對鄭元暢道:“好好管教你們孩子,小孩子打架正常,誰挨了打,誰打了人都對。大人別插手,但你最好管好你兒子,別讓他惹是生非,剛才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聽說了。如果嘴上再沒把門的,估計活不過二十。行了,當著孩子的麵給你留點麵子,不打你了。”
隨即孟小六揚聲道:“這倆都是我孟小六的孩子,我能說得罵得,別人不準。”
鄭元暢連連點頭,如今丟不丟臉已經不重要了,能保住性命不惹麻煩才是真的。聽孟小六剛才那麽一說,鄭元暢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來了,心說回去後肯定要教訓一下給自己惹禍的兔崽子,然後再備一份厚禮送到孟公館和陳府。
孟小六說罷一手領著米寶兒,一手領著林鐵柱,大步而去。走了兩步,他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對陳光道:“這倆剛才動手打我兒子們的大人就別留了,陳老板,你懂得。”
“懂,”陳光本來還在鬱悶,心想孟小六既然這麽說了今天耍不了威風了,但聽聞此言頓時大喜,當即指著那個司機和保鏢,也不管他們的苦苦哀求和鄭元暢的臉色慘白,說道:“來幾個人,剁了喂狗。”
車在便道上慢慢跟著,一大兩小走在車前。林鐵柱覺得今天這事兒做的很夠勁兒,那叫一個興奮,但米寶兒卻陷入了沉思。孟小六問道:“想什麽呢寶兒,是不是被打疼了?”
米寶兒搖搖頭,抬頭看向孟小六問道:“叔父,您不覺得那個司機和保鏢也是無辜的嗎?他們不過是聽命行事,要是他們不做,會被鄭雲龍他爹為難的。”
“那這就是他們沒有原則助紂為虐的原因?”孟小六反問道:“如果我不是孟小六,你們也沒有陳叔叔叫來的這麽多人,今天是不是就被白欺負了?他們在道義和為虎作倀間做出了抉擇,就應該承擔相應的後果。或許他們有些冤枉,或許他們有點無辜,但今天卻必須這麽做,因為這本就是個吃人的社會。”
孟小六蹲下身子,拉著林鐵柱和米寶兒的手疊在一起說道:“在這世上,唯有家人和兄弟才值得信賴托付,其他人你不吃別人,別人就會吃你。”
看著他們稚嫩的麵容,似懂非懂的眼神,孟小六隻感覺年光飛逝歲月如梭,正如當年自己見到馬雲他們的時候一樣,是那麽單純。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在不久的將來,或許他們的時代就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