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彩門決鬥
後上台的男人看起來得有五十歲上下的年紀,在國內五十歲就算是個老頭了,起碼得留胡子,不留胡子的就是老有少心,看起來不算是個正經人,有耍流氓的嫌疑。穿衣打扮也得是中規中矩,頭發樣式也有要求。這裏是上海,時尚之都,尚且好說一些,但如果放在別的地方,走路都得有講頭。不能快了不能慢了,要步步紮實踱著步子,最好還能背著手,身體微供有點鍋腰,以顯示自己的年長,免得被人說是為老不尊。
不過江湖中人就沒那麽多講究了,再看剛才那個男人就更加時尚洋派了,一身合體的短燕尾,頭發抹得油光瓦亮,下巴沒胡子但刮得鐵青,看起來極具男人味兒。
郭孝叢知道今天自己是碰到對手了,國內彩門英雄輩出,各門各派都有自己的拿手絕活和不傳之秘,但為外國人所熟知的戲法大師則有兩個。一個是韓秉謙,一個是朱連魁。先說朱連魁,他是同治年去的美國,一下子就震驚了美國的幻術界,被各大馬戲團和劇院所邀請,並掀起了一股東方魔術熱。
朱連魁去美國是去參加萬國博覽會,後來被看重才留在美國表演的。他對外宣稱是為慈溪太後表演的魔術師,而他美麗的小腳太太和同樣能表演古彩戲法的兒子,給他在美國的經曆增彩不少,讓新聞更有報道性,被人爭相討論。
朱連魁在彩門名氣不小,更為國人爭光,但後來卻有點不太磊落。留在美國表演的時候,他曾多次對記者說,自己希望永遠留在美國,他熱愛這個國家和人民。你說國人愛不愛國,當然愛國,但崇洋不崇洋,也是崇洋,因為人家發達安定。可就一點,那便是人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可以羨慕,可以移民國外,但你不能當著外人的麵說自家不好。而朱連魁就是說了人家的好,還說想永遠住在美國,這就等於打了國家的臉。
不光如此,朱連魁因為名聲遠播,在國外還鬧出來一個真假李逵的奇案,這非但沒讓他增彩成為一段佳話,反而成了永久的恥辱。當時有個美國人見了朱連魁的表演後覺得他這個模式可以模仿,估計也是有些本事,於是也裝作是來自東方的魔術師,給自己弄了個大辮子,報號程連蘇。
後來朱連魁去英國倫敦表演的時候碰到了程連蘇,就對程連蘇進行了挑戰,號稱:“如果程連蘇能變我二十種戲法中的其中十個,或者我沒辦法變他所掌握的任何一種,那我就輸他一千英鎊。”
如果這場決鬥真的展開了,而朱連魁又勝了的話,那將是一段佳話,想想都覺得提勁兒。可問題是朱連魁不是敗了,而是挑戰那天連去都沒去,所謂的一千英鎊也沒有兌現。總之因為這兩件事,朱連魁被彩門所排斥,被百姓所抵觸,最終回國然後便悄無聲息了。
眼前上台的這個人則不同,他是另一個著名人物韓秉謙的門徒,從他手上的功夫郭孝叢就感覺出來了。韓秉謙同樣出國表演,揚我國威,並創建“亞細亞大魔術團”。與朱連魁口中宣稱什麽為慈禧表演不同,實際韓秉謙同樣也為宮廷表演過,而且為了表彰他的成就,前清朝廷還賜了他頂戴花翎。
給一個民間藝人賜頂戴花翎,雖然當時大清風雨飄搖,國力衰弱,但對老百姓來說那還是正統朝廷,能有這樣的榮譽也是一輩子的驕傲了。據傳說韓秉謙還被招進宮裏麵聖,留下徒弟教授小皇帝溥儀一些簡單的戲法。
韓秉謙門徒眾多,有的也是聞名於大江南北,有的則在海外不為人知,看這人的派頭,應該是在海外收的徒弟。郭孝叢不再是那副方頭圓臉滿臉憨厚的喜氣模樣,他一時間充滿了一派宗師的氣度,對台下的人宛若熟視無睹,抱拳道:“郭氏掌門郭孝叢。”
“韓派劉敬芳。”劉敬芳同樣氣度非凡,與郭孝叢相比不逞相讓。
韓秉謙的徒弟都是以敬為輩分的,看來是沒錯了,郭孝叢笑道:“古彩戲法的傳人,就應該集百家之所長,苦練技藝不斷創新,這是沒錯。但韓派與朱家為首,同有張家、程家等,大肆引進西洋魔術,讓古彩戲法不得生存,這就有點過了。”
劉敬芳笑道:“你怎麽不說我崇洋媚外,光學西洋魔術不再研究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本事了呢?”
“因為你沒有。”郭孝叢說道:“任何人都可以循規蹈矩,唯獨彩門不能墨守成規,管他什麽洋人國人的,隻要咱們學來了就是自己的。彩門戲法借助外物總會有被人看破的一天,所以必須不斷研究新的道具,可有些則是真本事了,別人看不透也學不來。你就結合的很好,這人是你徒弟?”
劉敬芳看了一眼那個法國魔術師,點了點頭說道:“對,我在法國收的徒弟。但還不夠格,我會禁止他半年的演出,潛心修行的,上場前無論是多熟的人經手,都要自己親自再檢查一遍道具,顯然他忘了這點,被你鑽了空子。
現在國內總有人對西洋魔術喊打喊殺,但實際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沒有西洋魔術的衝擊,古彩戲法就會愈發沉淪,好似前清一般故步自封,最終徹底被人拋棄。西洋魔術不是仇人,而是恩人,讓我們更適應這個舞台,被世人所接受,發憤圖強最終走向世界,走向巔峰!”
“嘿,你們是幹什麽的?!”終於台下有人開口用撇腳的中國話喊道。一幫大人物總不能看他倆在台上叨逼叨吧,尤其這是法國人的舞會,所有的中國人都是配角,洋大人莫名其妙的高貴感讓他們感覺被晾在台下是受到了一種侮辱。
劉敬芳笑道:“郭先生為什麽要這樣做?是對西洋魔術的仇恨?你看,洋人急了,咱們要鬥下去?”
“你贏了我就告訴你。”郭孝叢也笑了。
那個法國魔術師會說中國話,隻是說得不太好,而他之所以在表演現場不說法語,那並不是為了照顧國人的情緒,其實隻要是在場洋人高興了,他不太在乎其他現場觀眾。這或許也是劉敬芳說他不夠格的原因,他全然不知什麽是觀眾和氣氛,也不知道那種驚奇的情緒是會傳染的。當然他做得很好,用了音樂來掩蓋,真正不能說法語的原因,是他那一口依然脫不掉的貧民窟口音,說出來不夠優雅會被人恥笑。
但此刻他充當起了師父劉敬芳的翻譯,別管哪國人,都是看熱鬧的不怕事兒大,聽聞有中國魔術的鬥法,不禁各個是興高采烈,那興奮勁兒宛如國人逛廟會一般。
黃金榮在一旁道:“看來這個劉敬芳也很有來頭啊,郭師傅能行嗎?另外就算是贏了,成為甘格林的座上客,難不成你還想指望著他替你向甘格林求情,放了林福同?”
孟小六搖搖頭:“那還不如直接拿錢砸來的有用,我是為了轉移注意,用了一個拖字訣。過上短則半個月長則幾個月,等甘格林忘了,事情就好辦了。現在就得不斷製造事情,讓他轉移注意,隻要時間拖得夠久,即便是他沒忘,咱們推說林福同的案子一直沒審理,人死在牢裏了,也就遮過去了。到時候最壞的結果就是批評幾句,說什麽工作拖遝玩忽職守之類的,咱們隻要花錢就有人願意扛事兒。”
“移花接木啊?厲害啊,六爺。”黃金榮笑道。
不過孟小六並沒笑,因為郭孝叢的表情同樣凝重萬分。上海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很多,當天兩人的挑戰就豋遍了上海大大小小一百餘份報紙。原本隻是一場競技,現在卻被描寫成了郭氏和韓派的爭鬥,更有的說是中國戲法和西洋魔術的對決,總之變得萬眾矚目起來。
國人崇拜英雄和勝者,每個人都覺得勝者王侯敗者賊,這與西方的悲情英雄不同,國人更在乎結果。故此這場對決兩人所背負的變得複雜起來,即便郭孝叢和劉敬芳在對中西魔術或者說戲法上的認知有很多一致的地方,現在卻被輿論擺在了對立麵上,覆水難收,成了一場關乎麵子和尊嚴的生死決鬥。
這樣的決鬥是需要準備的,兩人當然不能當天決鬥。時日定在了三天後,這三天的時間,從南京運來了許多東西,還有郭氏的一些門徒,而郭孝叢也把自己關在房裏連孟小六都沒見。
第三天傍晚時分,郭孝叢從屋裏走了出來,閉關三天的他整個人神清氣爽,眼神清澈無比,好似什麽感情都不帶。他走到孟小六身邊,拍了拍孟小六的肩膀笑道:“別說是你,就是我也沒想到能碰上這樣的高手,這沒什麽,與高手切磋一決高下,和得到觀眾的追捧、雷動的掌聲一樣令人興奮。”
他走了兩步,停了下來,又對跟在身後的孟小六交代道:“今晚,無論我出了什麽事兒,你都不能找劉敬芳尋仇,這是規矩,除非是用戲法尋仇。這不是私仇,別壞了規矩,否則就是死也死的沒尊嚴。”
“我知道了。”孟小六凝重的答道。
這場對決在黃金榮的共舞台舉行,為了公平起見,魔術愛好者甘格林派了自己的人接管場地。來的人很多,大家都想看看這場絕對精彩的對決,孟小六就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
這場表演沒有助手,沒有機關師,防止有人幹擾和不公,負責搬運道具的人在布置妥當後就得離開舞台,甘格林則派人把後台堵住。
“誰先來?”劉敬芳笑問道。
郭孝叢笑答道:“我先來破題吧。”
一個透明玻璃的大水箱被運了上來,裏麵灌滿了水,這是劉敬芳出的題目。郭孝叢一愣,還沒待劉敬芳對觀眾解釋,他就已經明白了劉敬芳到底要做什麽了。
劉敬芳先演示了一遍,當幕布打開,他濕漉漉的站在那兒給大家致敬時,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三分鍾後,圍繞水箱檢查完畢的郭孝叢被綁住手腳,由舞台上方的懸鉤吊著緩緩升起。台下的觀眾中,來了不少上海的彩門人士,但見此景,有人不由得驚呼道:“劉敬芳太狠了,用的竟然是神仙索!這他媽越掙紮越緊啊!”
郭孝叢被吊到玻璃水箱的最上方,那水箱上麵有個蓋子,整個水箱也足有一人半高矮,裏麵的水稍微一晃都能溢出來。猛然間,帶機關的懸鉤一撤,郭孝叢在水箱正上方掉了下去,整個人落入水中,而水箱的蓋子也與此同時重重關閉,上麵的彈鎖自動鎖住。隨即舞台上方幕布垂下,擋住了水箱。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舞台上悄無聲息,舞台下也鴉雀無聲,孟小六握著秒表的手都快攥出水來了,郭孝叢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