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混江龍
銅陵不算大地方，也不是水旱碼頭所在，不過依靠長江通商僅這水碼頭一樣繁榮。而碼頭都是白天熱鬧，往來貨船客船十分忙碌，可到了晚上就不免冷清了，即便是上海也是如此。
不過碼頭也分三六九等，比如上海吧，晚上碼頭就有專人管理，一來協助倉庫看管貨物，另外就是維護治安注意隱患。但銅陵的大通碼頭就沒這麽講究了，到了晚上黑燈瞎火的，別說沒人，就是鬼也沒一隻。
瘦高個外號叫混江龍，在這一片水域都很有名氣。他不光在銅陵混，也在其他地方，總之是靠長江吃飯的。這幾年世道混亂，長江的治安管理也相對寬疏，如此混江龍也就發達起來了，手下足有三四十口子水匪，一個個水性了得心狠手辣。或做黑船載客，或像如今這般直接搶掠，也是孟小六他們碰巧了，撞上了混江龍這幾天正好在大通碼頭落腳。
到底是賊人心虛，即便早就打探觀察過了船上的人手，而混江龍自認為實力遠在他們之上，可畢竟這裏是碼頭靠近城市，混江龍也怕把事情鬧大了惹人前來，於是便想要速戰速決。
船艙裏最初有人飆出了一句江湖鏢局黑話，就是想讓混江龍他們退了。其實現在劫掠沒有成功，也沒有什麽損失，走了就走了，可那人說的是地上的話，混江龍料定就是個裝大瓣兒蒜的半開眼，便不再放在心上，當即讓人動手。
但萬沒想到的是，這時候有人說了水上的話，並且很坦然的用黑話直言說：“水上的朋友行個方便，我不是走鏢的，是陸上跑江湖的，大哥，你說說你的條件吧。”
人家話都說出來了，又這麽恭敬，全然可不戰而屈人之兵，不讓兄弟們白白受傷損耗。再說江湖規矩，人家敬你一尺，你便要敬人家一丈，這時候再動手，難免落個不講義氣壞了江湖規矩的名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別說以後江湖同道會對自己不齒，還會折了自己的名聲，以後沒人尊敬，最主要的就是手下兄弟們也難以服眾了。江湖規矩，約束著混江龍卻也成就了他。
顧鐵頭剛才說的沒錯，但他還是嫩，沒有名師係統指點。學來鐵頭功的那個師父也隻會些許春典，至於在鏢局的時候，他不過是個跟著喊得趟子手，又根本沒走過水路，所以喊了路上才說的話。
孟小六也沒經曆過這陣勢，不過他有個好兄長馬雲。離開北京後包括在天津的那一大段時間，孟小六終日跟馬雲在一起，因為當時假扮的身份，又不能成天出去，唯恐初入騙門的孟小六露了馬腳。所以兩個話癆在一起，除了聊天還能做什麽？
馬雲走遍大江南北，別說江麵上就是海麵上也去過，滿口的洋話和各地方言你以為是怎麽來的？走南闖北的馬雲見多識廣，朋友多仇人也多，若沒點真才實學早就被人弄死了。所以兩人湊在一起的時候，馬雲就開始說自己各地的見聞和種種江湖規矩。你說孟小六敏而好學也行，說他天賦異稟也罷，總之聽過的事情尤其是有關江湖的，他都能記在心裏，也怪不得總有人說他天生就是吃江湖飯的。
江湖上有句話說得好，叫“人生話不生”說的就是江湖春典。不管是天南海北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江湖春典。所以江湖上有一套通用春典，但每行每業卻又有自己的術語，說不對就得吃癟，比如如今的顧鐵頭就是如此。
“誰人說話，出來！”混江龍喊道。
孟小六走出船艙，身邊馬家哥倆左右而立，他抱拳拱手道：“在下睡河裏，是陸上的老合，老口子，不知冒犯的是哪家龍王，多有得罪了。”
“江湖上的老合？”混江龍說了白話：“這麽年輕，竟然能說江上的話，了不起啊。”
光這個睡河裏就不是一般人知道的，所謂睡河裏就是姓孟，長江上說姓氏要麽拆字，要麽就是意思的諧音。在路上若用春典說，姓孟就是黃粱萬，意思也是黃粱美夢，夢諧音說是孟。諸如此類的還有姓陳的叫落河裏，姓劉的叫激河裏。拆字則姓吳的叫口天子，姓胡的叫古月子。
孟小六笑了笑，不再言語。混江龍道：“我叫混江龍，是吃水裏飯的，既然你讓我劃個道，我就說說。你覺得我說的合適就接受，咱們相安無事，若是你覺得我講的不合適，咱們就開打。我看到了，你們有三杆長槍，那艘船上兩杆，這邊一杆，不過真打起來，嘿嘿……”
“那您就請說吧。”
“兩方錢。”
孟小六臉色大變，林元心見了低聲問道：“顧鏢頭，兩方錢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不懂講水上的話。”
孟小六沒有回頭，隻是側頭低語：“他們要兩萬塊。”
沒等孟小六說完，林元心大叫一聲：“這怎麽行，船老大，我這兩船貨才值……”
正如混江龍所說，不合適就開打，江湖上的人說一不二，即便討價還價，也不能說明話了，隻能講春典，一路套一路的說。可林元心這麽一叫，就徹底打破了平衡，混江龍鐵了心要吃下這兩船貨物，如今找到了理由，登時就一馬當先的上了。
馬國棟和馬國梁以及孟小六身上都帶著短槍，不過三人的槍法皆是平平，此刻情形危急，他們把槍掏出，扣動了扳機。槍聲劃破了寂靜的夜晚，混江龍等人反應很快，當即向一旁躲閃。
隻要不是麵對麵槍貼肉開槍，就有可能射空。而這三個人的臭槍法把混江龍一夥壓得不敢露麵，隻能靠著甲板上的些許遮擋避彈，不過三把槍竟然一個人也沒打中。要是換成馬國才，你看他出其不意下能打中多少，說不定一鍋端了都有可能。
而顧鐵頭也操著那杆長槍老套筒開了槍，為了行鏢安全，林元心弄了三竿老套筒，顧鐵頭和其他武師並不會打槍，多也就是為了嚇唬嚇唬人罷了。可也別說，傻人有傻福，就這麽著顧鐵頭竟然瞎貓碰到死耗子的打中了一人。
混江龍那邊有人傳來叫聲：“我中彈了！”
兩邊心頭皆是一緊，混江龍擔心兄弟安危，而孟小六這邊也知道，這一槍一開就是萬難回頭了。混江龍手裏沒槍，如果有，這般一股腦的亂放槍還能叫做火力壓製，可人家都貓起來就是不出來了，如此不斷開槍隻能叫做浪費子彈。
這些外行的子彈一打完，趁著他們換彈夾又仗著離得近，混江龍當先衝殺了上去。不過他也是棋差一招，沒料到馬家哥倆的本事了得，也沒算到孟小六的陰損和滿肚子壞水。
孟小六裝作打完了子彈，急忙摸彈夾要換的樣子，卻在混江龍衝出來的時候猛然抬槍，蒙了一槍。什麽叫槍法臭，就是蒙的比瞄的準，孟小六就是如此。混江龍也是命大，孟小六的坑蒙拐騙不光把他給哄過了，把馬國棟也給騙了。馬國棟當即出招，擒賊先擒王想要製住混江龍。混江龍身上也有功夫，大驚失色暗道一聲高手的同時，連忙避其鋒芒躲閃開來，卻也因為躲閃隻被打中了肩膀。
兩船的甲板上開始了夜戰，混江龍手下大多是沒有武藝的莽撞漢子，靠的是身手靈敏夠凶夠狠。反觀林元心這兩艘船上，除了顧鐵頭，其他幾個武師都是套路，真打起來也忘了這些，一個個刀來刀往，看起來與普通人沒啥兩樣，就是隨便亂舞罷了。不過馬家哥倆和顧鐵頭還是真有些玩意兒的，尤其是馬國棟和馬國梁，基本在他倆麵前能走上兩三招都不容易。
混江龍看在眼裏急在心裏，見馬家哥倆的本事，就是自己也打不過，如今自己還受了傷，便更是抵擋不住了。此刻孟小六也不顧麵子，一邊換著彈夾一邊扯著嗓子玩命的喊著：“來人啊！來人啊！有水匪，快來人啊！”
賊人膽虛，混江龍一聽就更加慌亂了。城裏的那些無良官員早就聽到了槍聲，磨蹭良久待人越聚越多了，才敢抄著火把朝碼頭趕來，邊走還邊喊著替自己壯膽：“哪兒打槍，哪兒打槍！？”
見火把光亮越來越近，混江龍自知不好，喊道：“腿硬，少才哥來了，噴筒子不少，抓住真崩碼子，漂了漂了！”
言罷，一眾人紛紛翻身跳入水中，駕著小舟倉皇而逃。馬國棟依然如臨大敵，孟小六卻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擦著冷汗拉了拉馬國棟的褲腿道：“他們是真走了，放心吧，剛才他們說這裏有高手，當兵的要趕來了，手裏槍不少，抓住了會被槍斃，趕緊走。”
馬國棟這才放鬆下來，連忙去攙孟小六，孟小六擺擺手，示意讓自己再坐會兒，現在實在腿軟得很。過了半晌，見趕來碼頭的人近在咫尺了，孟小六才強掙紮著站起身來，想要回船艙把從一開打就躲起來的林元心給叫出來交涉，畢竟他才是雇主。卻見林元心也同樣麵色慘白渾身篩糠，地上還莫名其妙的多了一灘渾水。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混江龍等人駕船逃離。這夥人裏的二當家就是之前打探消息的那個船夫，號稱逆江不沉夜叉鬼。夜叉鬼負責的是後船的劫掠，後船的林元建倒是沒林元心那麽沒出息，他一直強撐著，甚至自己也揮刀上陣了。在他的督促和鼓舞下，那些本事不及前船的年輕武師竟然也扛住了，沒有一觸即潰。
雖然能動手的人多，不過畢竟沒有馬家哥倆這樣的彪悍人物，故此眼見著就要把林元建他們擊潰，然後奪船成功了，卻不曾想城裏趕來了人，而混江龍也發布了撤退的命令。夜叉鬼不甘道：“真是出門沒看黃曆，竟然碰到了硬茬子。”
“哼，也是咱們輕敵大意了，看吧，往後路長著呢，咱們有的是機會。”混江龍捂著自己的傷口，暗自發狠要與這兩艘小火輪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