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鏢路
“行鏢的就是吃朋友的飯,各方好漢都得打點平整,”武師顧鐵頭說道:“往日裏遇到人,能交個朋友就交個朋友,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哪怕吃點虧隻要貨物平安就好。”
幾個年輕的武師紛紛點頭,言語間充滿了崇敬,而馬國梁問道:“那要是他們不給麵子非動手呢?”
“那咱們手裏的家夥也不是吃素的啊,不是吹牛,咱們手頭的本事不比你們馬家強,但豁出性命去也不定比你們馬家弱。”顧鐵頭道:“到時候就開打啊,不過還是那句話,能不開打就不開打,否則以後這條線就不好走了。隻是一旦開打就得把他們打服打改,厲害的還能打成朋友。”
“我要是早生個幾年也得去當鏢師,想想都覺得威風,想想都覺得痛快!”馬國梁無比羨慕的說道。
顧鐵頭則歎息道:“可惜好日子一去不複返嘍。”
馬國棟此刻拿了一件衣服披在不遠處的孟小六身上,孟小六笑道:“江風冷,你也加一件。唉?你怎麽不去跟他們聊聊啊,好像你們西北馬家在武林上還挺有名的。我那兩位師兄聽後肅然起敬,你們手裏的本事也的確了得。”
“我聽國才說了,你那兩位師兄都不是一般人,隻怕就是我也不定能打得過。”馬國棟道:“馬家有名也不過是江湖上朋友抬舉,練得一身武藝,照樣混不了個飽腹,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來上海討生活投親戚。”
“可如果不是武術衰落,咱們哥幾個也不能湊到一起不是?”孟小六笑道,隨後他說道:“都說賺錢上癮,其實我倒沒這麽大欲望,不過確實是挺好玩的,回去後我還得開幾攤兒買賣。舊來俏和蜜月餐廳那邊,我想都給你打理,這些日子你一直管著,也熟悉了。看看老家還有誰過不下去了,能幫一把幫一把,來上海給你打個下手也行。”
“六爺……”馬國棟不善言辭,此刻激動哪裏說得出來。
孟小六擺擺手岔開話題:“別跟我客套,咱們是一家人。對了,你看這幾個武師怎麽樣?”
馬國棟憨厚的一笑,低聲道:“本事是有點,不過大多都是套路,真打起來還不好說。不過據我所知,就是為首的這個顧鐵頭好像也就跑過兩趟鏢,以前不過是個趟子手。”
馬國棟很少非議人,話說到這裏也就點到為止了。這個顧鐵頭本事如何尚且不知,不過嘴上的功夫倒是了得,嘚吧嘚的聊了一路了。趟子手算不上真正的鏢師,跑上多少次鏢,才能升為鏢師,然後再熬上多少年,黑白兩道玩轉了,老鏢頭退居二線了,鏢師的佼佼者才能成為鏢頭,而鏢頭的總領則是總鏢頭。一個鏢局裏,也隻有總鏢頭才能稱為真正吃得開的人。
“林老爺,您上岸休息吧,我們幾個在船上守著就行。”顧鐵頭見進了碼頭便說道。
這批貨雖然是英國人為了打開市場半賣半送的,實際林元心隻拿了五分之一的進貨價,估計連成本都不夠。但運費人工以及為了一應花銷所帶的現洋卻都是林元心自掏腰包的,對於這兩年才發家的林元心來說,這也不是個小數目。同樣機會更是重要,隻要順利拿下重慶及周邊市場,他從此就能多了一塊兒壟斷經營的領域,日進鬥金不是問題。
這年頭雖然電燈不是個新鮮玩意兒了,但很多地方沒有電線,甚至連發電廠都沒有,即便是城市有發電廠有電線,可還是用煤油燈的居多。人需要照亮,煤油燈是個不可缺少的東西,在電燈沒有普及的當下,可謂是個取之不盡的聚寶盆。林元心這兩年之所以發展迅猛,靠的不就是這個嗎?
做生意兢兢業業謹小慎微的林元心此刻道:“我們去岸上吃點東西,順便給你們買點酒菜回來,大家都在船上住吧。反正停泊在碼頭,也不是太顛簸,能睡就好。”
“那行。”顧鐵頭道。
林元心和林元建哥倆各帶著一個夥計就上了岸,雖然孟小六隻是在碼頭活動一下筋骨,並沒有離船太遠,但他們還是不放心貨物還有船上的錢財,於是買了東西沒顧上吃就立馬回來了。林元心倒是夠大方,知道朝廷不差餓兵,於是特地給了壓金,從路邊一個小酒鋪買了酒菜成盤子成食籃的往船上送。
顧鐵頭等一眾武師看的是直流口水,隻等擺好了就能動筷子了。也別怪他們沒出息,這年頭武師的生意不好做,大多就是給人看家護院的命,除非特別有名氣或者懂得宣傳自己的,又有金主支持,或許才能開門授業教授徒弟,從而換一口吃食。
顧鐵頭是昌隆鏢局的趟子手,不過早在二十年前昌隆鏢局就關閉了,後來顧鐵頭帶藝投師,學了一門鐵頭功,也有了顧鐵頭這個外號。如今他已然四十來歲了,算不上年輕力壯,開門授業名望又不夠,看家護院多有保人,他卻沒有,隻能到處托熟人安排保鏢的活兒。總之經常是有上頓沒下頓,日子過得挺苦。那幾個小年輕各門各派的都有,生活比顧鐵頭還要拮據,所以有酒有肉,自然垂涎三尺。
待一切擺好,林元心先舉起酒杯道:“來,大家共飲一杯。”
孟小六也端起了杯子,唯有馬國棟隻是在一旁默默啃著自帶的饅頭吃著肉幹,馬國梁到沒這麽饞,雖然也想過去喝點酒吹吹牛,可見兄長如此,卻也難得的自覺吃著自帶的幹糧。林元建道:“兩位為何不同飲,可是這酒菜不合口?”
孟小六見馬國棟一臉尷尬,忙替他解釋道:“有同道武人在,他倆不好意思說,我便講了。這行鏢走路,保鏢護人,有個規矩那就是不吃外食,隻吃自帶的幹糧。就算幹糧吃完,也是自己去做,此乃防止別人下藥。”
“哦,姑爺還懂江湖中事。”林元建笑道。
孟小六擺擺手:“不過是道聽途說略知一二罷了,他倆也是知道一丁半點行走江湖的武人門道。”
左手舉杯右手拿筷子的顧鐵頭一臉尷尬,你說他吃也不是喝也不是,正這時有個年輕的武師問道:“那您怎麽不怕中毒?”
“我?”孟小六一愣,然後笑道:“我又不是保鏢護衛,有我不多沒我不少。碼頭又不是荒野,不存在殺了店主冒名頂替的事情,除非是歹人剛開設的酒鋪。
可你們看,這些盤子碗筷上的花色,顯然不是新的,而連食籃都有,若是作假這戲也做的太全了。一個開在碼頭的老店,當是幹淨清白,才能長久開設。所以我猜這些酒菜裏應該沒料才是,還是那句話,有我不多沒我不少,但保護工作要小心駛得萬年船,大家各司其職罷了。”
“不定是從哪裏聽來的,真是臭顯擺。”顧鐵頭暗自嘀咕忍不住腹議道。不過這頓酒菜是吃不成了,孟小六話都說到這兒了,再去吃喝也太不專業了。
其實孟小六說的是實情也是規矩,馬家哥倆遵守也沒錯,隻是林元建問了,孟小六怕馬家哥倆難堪,才不得不得罪人的出來解釋道。畢竟他的身份是雇主,即便得罪了顧鐵頭他們也無妨。
正如孟小六分析的那樣,飯菜沒有什麽問題,吃了既不頭暈也不肚疼,更沒有七竅流血,這不由得讓啃幹糧吃鹹菜的顧鐵頭他們更加犯堵。不過他很快就沒空想這些了,因為負氣入睡,在夢裏大罵孟小六的他被馬國棟給叫醒了。
因為虧著心,顧鐵頭甚至以為是自己剛才說夢話罵出聲來了,以至於馬國棟想找個地方教訓自己。任誰也會這麽想的,如今馬國棟一臉陰沉,馬國梁也如臨大敵,哥倆身子都繃著。別人都睡覺就他倆立在那兒,顯然就是想隨時動手。你看,馬國梁還他娘的守住了船艙口,難不成是跑都不讓自己跑嗎?
顧鐵頭冷汗下來了,下定了決心拚死一搏,好歹自己的鐵頭功也不是白練的,實在不行就張嘴大喊,這麽多武師肯定會拉架。然而馬國棟卻壓低聲音說道:“顧鏢頭,有人上了船,咱們按照江湖規矩該怎麽辦?”
這一聲顧鏢頭就是個尊稱,實際上沒當過鏢頭的顧鐵頭哪裏知道該怎麽辦。畢竟是練武之人,反應快得很,翻身起來依次叫醒了幾個人,同時側耳傾聽,馬家哥倆沒誆他,的確外麵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聽起來至少有四五個人。
這邊能打的除了馬家哥倆,就是那顧鐵頭和隨行的四個武師,可那四個武師在另一條船上與林元建在一起,估計他們船上也有人上來了。敵在暗我在明,估摸著也是敵眾我寡,顧鐵頭一時間有點方寸大亂,衝著外麵喊道:“誰在外麵,跟你們說,我們手裏可有洋槍,小心我崩了你們!”
被叫醒的孟小六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看出了顧鐵頭沒什麽江湖經驗,但沒想到他這麽沒江湖經驗。介於自己隻是略通一二,並不是專業跑鏢的,於是乎孟小六隻能出聲提醒道:“說江湖話,莫叫人笑話。”
顧鐵頭怎麽也有師承,更是在鏢局裏做過趟子手,不光會喊“合吾”,也會說江湖春典。此刻他顧不上想為什麽孟小六會知道這些,反倒是立刻頓悟,衝外麵喊道:“祖師爺留下飯,朋友你能都吃遍?兄弟我才能吃一線,留這一線給兄弟吧!”
門外的動靜一聽,隨即有人冷哼道:“不會說就別說。”
門外的水匪著實不少,光孟小六所在的這船就有十來個。此刻已經在先登船的幾個人的幫助下陸續上了船。下麵還有幾個兄弟駕著小舟接應著,為首的瘦高個希望速戰速決,畢竟是碼頭,公然劫掠不宜太久。
他一揮手,眾兄弟抄著家夥就要衝入船艙,說時遲那時快,就聽船艙中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兩邊坡兒,當中漂兒,龍宮把合著,不是合吾,是陸上的老合,上排琴劃個道吧。”
“住手,有行家!”瘦高個兒當即攔住了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