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少東家歸來
“六爺,你也太摳了。”伊萬諾維奇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那樣子不像是個白俄人,反倒像個法國佬。
孟小六笑道:“中國有句古話,親兄弟明算賬,所以咱倆一分一厘都得計算清楚。”
這家蜜月西餐廳是孟小六和伊萬諾維奇合夥開的,隻是表麵上的老板是這個白俄人罷了。伊萬諾維奇是個狡猾的白俄貴族,他發現國內情況不對後,立刻聯係了遠在上海的一個朋友,開始變賣資產在動蕩前就逃離了俄國。
不過不幸的是他的朋友背叛了他,卷走了他的一部分財產。作為一個並不是特別富有的貴族,這對伊萬諾維奇來說絕對是個沉重的打擊。
縱然如此,伊萬餘下的錢在上海生活還是夠了。伊萬與尋常俄國人不同,不酗酒不賭博,而且隻要賺錢他什麽都會做,這就是為什麽他會幫孟小六當托嚇唬人的原因。
伊萬的主要營生是一家彈球廳,維護正常花銷不少,賺的卻不夠,日子半生不死的。不過好在這家彈球廳地段好,就在霞飛路上,這裏是上流社會的聚集地,故此倒也不至於虧本。
孟小六在霞飛路的房子就是伊萬給介紹的,小六搬來霞飛路不久後多次與伊萬諾維奇碰上,中間還一起吃過幾次飯,雖然不熟但蠻談得來的。倆人都是聰明人,聊起來便十分愉快,孟小六講點中國的風土人情,伊萬則說些俄國的逸聞趣事。
就在不久前,孟小六正忙著合縱連橫計劃的時候,伊萬諾維奇突然找到小六,問他有沒有興趣一起做生意。孟小六感到好玩兒,一般都是中國人開買賣,為了罩得住讓洋人入股,什麽時候給反過來了。
不過想想也是,他們是白俄人,是沒有國家的外國人。可即便如此,他們在上海還是有一席之地的,很多俄國貴族並不願意跟中國人有過多來往,他們即便落魄卻也神情倨傲,但按照他們窮奢淫欲的秉性,隻怕這種倨傲持續不了多久了。
伊萬是個不一樣的老毛子,他很坦誠的說他調查了孟小六,發現他是個靠得住也罩得住的人,而自己手裏的錢不夠,希望能和孟小六強強聯手。在霞飛路上有一家酒店出現了財政上的吃緊,一時間周轉不開,便想把一樓的西餐廳盤出去,而伊萬想要接手過來。
他給了孟小六三個建議,一個是開一家有格調的大咖啡廳。現在咖啡文化正在上海慢慢流行,不再是上流人士的專寵,很多中產階級和知識分子也會花錢來喝咖啡。第二個就是開家西餐廳,隻要用心經營,憑著兩人的頭腦,再與樓上酒店互相依托共同繁榮,肯定能幹起來。
第三個建議就是開一家酒吧,所謂酒吧不是那種單純的喝酒的地方,而是附帶情?色服務,現如今很多外國人都開始做這個了。隻不過裏麵的女人不是中國人,而是洋人。準確的來說,這些洋妓都是白俄人,無一例外。
白俄被赤俄打敗後,徹底亡了國,國內的貴族紛紛砍頭,那些幸運兒則大部分跑到了中國。上海,天津是他們南北最好的去處,雖然上海的天氣讓白俄人感到難受,不過這裏的繁華以及白俄人在租界公會、軍隊以及巡捕房依稀存在的地位,還是讓他們大多選擇了上海。
貴族們的日子日益落魄,很多跟著主人逃來的奴仆便沒了飯碗,女人在異國他鄉能夠做的營生也隻有這個了。但很快,她們中的一些人就和主人的妻子女兒相遇了,或是沒了錢或是債台高築,總之都一並淪為了娼?妓。
孟小六沒這麽高尚,他就是個凡人,真讓他開妓寨他也是會開的,更何況這裏麵都是外國人呢?隻是他覺得這是個上不了台麵的生意,而且萬一有朝一日與葉嵐再會,隻怕會勾起葉嵐不好的回憶。於是乎便一口否決了伊萬諾維奇的第三條建議,選擇投資更大風險更大一些的西餐廳來投資。
這不前幾天在這裏議和,大排筵宴山珍海味盡情的上,缺門豪爽的買了單。都是江湖人士,平日裏也就是為了場麵才跟人附庸風雅吃西餐的,現如今可行了,滿餐廳都是江湖中人誰也別笑話誰,於是紛紛甩開腮幫子裂開後槽牙卯足了勁兒的吃。
紅酒洋酒混著喝,好似喝白酒一般一飲而盡,江湖上講究酒量和膽量,酒量可以練膽量卻不能輸,喝起酒來當是來者不拒。尤其是紅酒和啤酒,沒什麽前勁兒,喝起來就好似飲水一般快。酒至正酣處,還站踏在椅子上劃起了拳。
這一頓就把西餐廳的庫存給清空了,當然大把的銀元鈔票也如流水般的湧入到了蜜月西餐廳的賬戶上。伊萬雖然嘴上嘟囔,不過實際心裏還是非常高興的,賺了不少錢,而且這裏因為和談的成功,以後定會名聲大噪,成為有幫派背景的上流人士的首選之地。畢竟人都有追潮之心,起碼最近這段時間生意不愁了。
“父親。”吳立時風塵仆仆的走進了書房,吳克用正在跟蘇先生講話,見狀蘇先生連忙告退,吳立時拱手抱拳見過蘇先生後,便眼見著他出去關上了房門。
吳克用眉頭微皺道:“大丈夫當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慌慌張張的要幹什麽!”
“父親教訓的是。”吳立時立刻穩定心神回應道。
“嗯,看來與老毛子接觸的不怎麽樣啊?”
半年前,吳克用派吳立時去了兩廣,準備拉攏那邊的軍閥和革命黨。可沒想到馬家棋高一著,早就搶先下手了,那邊早在馬如龍死前就布滿了馬家的人。於是乎吳克用便動了心思,想接觸老毛子。畢竟現在老毛子也開始插手那邊的事情了,赤俄離得雖遠,不過物資裝備以及以軍事指導為名的介入可不少。
吳克用的計劃在老毛子的高傲中徹底粉碎了,他們根本看不起吳立時,說一個幫派弟子怎麽敢跟自己接觸,有什麽資格與自己談判。若不是看在吳立時帶了許多禮物以及有人介紹的份兒上,早就暴打他一頓了。
聽到這樣的消息,可把吳克用氣的不賴,自己經常跟外國人做生意,甚至在國外也有不少買賣,老外做起生意雖然與國內理念有所不同,可同樣狡猾精明。而因為政體的緣故,他們的商人權力更大,與政治接軌可謂是商政一體。就是白俄人自己也有過不少接觸,怎麽同樣是俄國人,到了赤俄這裏就變得這麽食古不化了呢。
吳克用不禁有些慍怒,他想了半晌問道:“日本人那邊呢?”
“那邊倒是一切順利,”吳立時略一憂鬱,有些怯生生的問道:“不過父親,我想,咱們幫著日本人打壓我們國人自己的工廠,是不是有點……”
“好了!”吳克用冷哼一聲打斷了吳立時的話:“休要再提,你說了多少遍了。這是婦人之仁,當年缺門獨立的時候,誰把咱們當做自己人了?你若是落魄了誰又會當你是自己人?四大門之間互相算計,何時說過什麽自己人?成王敗寇,是亙古不變的真理,隻要咱們夠強大,說什麽都是對的。”
“可那不一樣,咱們是內鬥,這是民族……”
吳立時的話又一次沒有說完,吳克用本著臉怒道:“這麽說清朝無忠臣了?!那不也是異族入侵?好了,我不想跟你爭論這個話題,你事情辦得很好,不要回來再惹我生氣了,出去吧。”
“是,父親。”吳立時歎了口氣向外退去。
吳克用叫住了他,說道:“對了,孟小六來上海了,去見見你的義弟吧。”
“小六來了?那得去聚一下。”
“記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舊來俏中,孟小六剛剛盤完賬目,正和周祥生在那裏討論車行接下來的發展。這年頭出租車行當十分賺錢,若不是為了應對重要場合,就是高收入人士都舍不得打車。
車資大致是一小時四到五塊錢左右,你用車接總不能坐黃包車送吧,來去路上可能車費不是太多,主要是待客等候的時候花銷頗甚。
車行的分成占據了七成,司機拿三成,小費司機全占,停車費回扣給車行。看起來車行是占了大頭,可你看司機們卻也打扮的宛如上等人,在上海灘這叫“講頭腳”。一個個幹淨利索符合時節還得時尚,手指頭上更得戴上大金戒指,這不是喧賓奪主而是給雇車的人漲麵子。這一身行頭都是司機自己購置的,這就說明了司機的收入十分可觀,車行日進鬥金就不言而喻了。
這就是為什麽周祥生可以迅速還清貸款的緣故,如今車行在周祥生的努力經營下,已經有了六輛車,這股權也就有點不好劃分了。想想是這麽個理兒,無論是他弟弟還是孟小六,掏錢買輛車往那兒一扔就不管了,一切應酬經營都由周祥生操勞。單純四輛車還好劃分,如今添置了兩輛,便也有了小六和他兄弟的股份,能者多勞是不假,可多勞多得也是真理,這麽持久下去周祥生就有些虧了。
“小六……”周祥生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了,他還沒說什麽,孟小六就主動提出了退出股份,這讓他十分羞愧:“小六,你是不是最近周轉困難了,若是這樣我那裏還有些錢。”
孟小六擺擺手:“我當初入股隻是為了讓你更好的發展,純屬幫忙而已,如今車行已經走上了正軌,而我在那裏反而成了影響掙錢因素。或許有朝一日,你的生意更大了,所簽合同更加完善了,合資才是更好的選擇吧,現在在我看來你獨資經營更利於擴大發展。”
“我不瞞你,的確,獨資能夠更有效的發展,而你的退出也讓我有了理由把我兄弟踢出局。隻是……隻是這般一來豈不是有點不仁不義,能夠同吃苦卻不能同享福,這不是過河拆橋嗎?你看你的舊來俏也很是火爆,也沒見你踢出合資人,我怎麽能這樣呢。”周祥生道。
孟小六微微一笑答道:“話不是這麽說,隔行如隔山,咱倆買賣不同,經營理念方式也不同,就是性格也大相徑庭,自然不能相提並論。再說,我們也不是沒賺錢啊,當時隻是看著賺錢才入股的。好了,都是自家兄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回頭多給我點錢就是了,可莫叫我虧了啊。”
“那是自然。”周祥生有些感動地說道:“小六,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了。”
“兄弟之間,來日方長。”
“說得好,來日方長。”門外有人喊了一聲,店裏的店員一臉尷尬的看著孟小六,低聲道:“六爺,這人進來後直接往裏闖,我沒攔住。”
孟小六一看那人不禁笑了,竟然是吳立時。吳立時作為缺門少東家,想要在上海找到孟小六不是什麽難事,於是便直撲於此了。
小六給吳立時介紹了周祥生,三人都是年輕人,便結伴出去喝酒,席間周祥生說要叫些粉頭來,有佳人陪伴談笑才有樂趣。於是三人分別找了服務員給了一塊大洋的小費,讓其去找各自相熟的女人。
除了周祥生找的人,孟小六所邀的明月和吳立時所請的佳傾先生都在四馬路,那服務員一並跑了端的是快活,這種去叫粉頭的買賣最是劃算,屬於肥差中的肥差,自己跑一趟就賺了兩人兩塊大洋,實在是舒坦的很。
四馬路回眸居中,有丫鬟遞上來了一張三百大洋的莊票,以票請人是行業規矩,隻是這番價格可稱作是天價了。
何舒潔看著眼前的佳傾,笑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光請函莊票就有三百大洋,缺門的確闊綽。行了,既然吳立時回來了,閣主交代給你的任務就照計劃行事吧。”
“知道了,”顯然佳傾的地位不低,說起話來跟何舒潔並無顧慮:“以後你別直接來,還是上香的時候交換最為穩妥。吳立時我會盯好的,讓閣主放心就是。”
說著佳傾便照了照鏡子,妝早已畫好,她略補了一下就出門了,至於何舒潔則會待她走後再離開。走下樓梯時,她回眸望了望房間那緊閉的房門,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