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恩威並施
這一晚上，周錫祥吃飯都覺得不踏實，來個人都大驚小怪的，生怕有人竄出來砍小六一刀，畢竟他得罪的可是上海灘的地頭蛇。都說黃金榮有權，張嘯林能打，金廷蓀會管錢，杜月笙會做人，可實際上無論是誰都是打上來的，一個個亡命的很。拒絕了他們能有好果子吃？就是萬墨林他們也得罪不起啊。
可顯然孟小六知道萬墨林是誰，更清楚他背後的力量究竟有多強大，但他卻不在乎，這讓周錫祥十分詫異，他鬧不明白聰明伶俐精明強幹的孟小六怎麽會這麽托大和狂妄。
孟小六真的是狂妄嗎？當然不是，萬墨林雖然最後氣鼓鼓地走了，不過他親自來送請帖，又是如此恭敬，這說明自己的身份極有可能是泄露了。而萬墨林走的時候生氣歸生氣，但一沒放狠話，二是依然恭敬，這就坐實了小六的猜測。
那麽如此一來，孟小六就不是孟小六了，而是老馬頭的關門弟子。即便馬頭死了，馬家也不安穩，可馬家畢竟是馬家，不能讓人看輕了看癟了。孟小六要維護馬家的尊嚴，由幾個上海當地的地頭蛇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算怎麽回事，他自要端一端架子擺一擺譜，這不是狂妄，而是馬家人應有的氣勢。
第二天舊來俏的生意格外得好，原來是人聲鼎沸，現在就成人山人海了。這引得周圍無數人觀瞧，可小六的心裏卻有些不踏實，今天的客人有些奇怪，他們好多不講價不挑衣，隨便拿一件扔幾個大洋就走，明明一塊大洋的東西，他們非給兩塊。
小六知道他們是被人派來的，但看架勢應該沒有什麽惡意。到了中午頭裏，人漸漸少了一些，一輛小汽車緩緩開來，眾人紛紛讓開道路，車門打開一個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怎麽說呢，這人身上糅合著平和和陰險，凶狠與儒雅，氣質極其複雜令小六一見就知道此人絕不簡單，除了身高體格等先天差異，他的氣質很像馬雷。店裏的人立馬涇渭分明起來，有的還稀裏糊塗的買東西，那就是普通顧客，可大部分則是開始給那人閃開一條路，並且恭恭敬敬俯首帖耳。
“阿拉杜月笙，這位可是孟先生？”來者說道。
孟小六拱手抱拳深施一禮道：“不知是杜老板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海涵啊。”
“好說好說，孟先生，阿拉昨天出去白相，哎呦，可了不得了，到處都說是孟先生的舊來俏生意好。儂怎麽開業不發個請帖給阿拉，真是過意不去的了。”杜月笙“埋怨”著笑談道。
孟小六則也笑道：“杜老板今天找了這麽多兄弟過來捧場，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才好了。”
“孟先生高見，阿拉這點技巧，實在是瞞不過孟先生的法眼。”杜月笙道。其實孟小六還有半截話沒說，那便是杜月笙此舉並非沒有“亮肌肉”“曬勢力”的用意，他要告訴孟小六上海灘是誰的地盤。隻是很多事情還是看透不說透的好，兩方都沒有講得太明白。
杜月笙親自邀請孟小六，再不賞光就不是端著架子而是不識抬舉了，強龍不壓地頭蛇，人家客客氣氣相邀隻怕就算是馬頭還活著也不敢如此托大。而孟小六早就想到了今天這麽一遭，他取出了已經準備好的禮物，杜月笙看了頓時明白，與孟小六相視一笑。
孟小六當了將近一年的阮五爺，又是馬頭的關門弟子，對待這幾個上海大亨他也可以從容淡定談笑風生。其實對於昨天他的爽約，本來黃金榮和張嘯林還耿耿於懷，還是杜月笙會做人，分析了孟小六此刻所想，這才稍微安撫了心高氣傲的黃金榮和張嘯林。
如今的杜月笙說話分量頗重，他輩分低又是後起之秀，不過他的小八股黨完全取代了曾經笑傲上海的大八股黨，執上海鴉片界之牛耳。都說杜月笙是黃金榮的人，其實不然，的確是黃金榮的夫人林桂生提拔了杜月笙，可後來杜月笙的發展雖然與黃金榮的事業息息相關，卻又獨立成型。故此如今的杜月笙自己也有很大的勢力，甚至在幫派鬥爭中，有時候他比黃金榮都好使。
之前淞滬督軍何豐林私下集資開的那家鴉片公司，黃金榮就不想參與，認為人家是大魚自己是蝦米，真要是來個黑吃黑隻怕要血本無歸。可杜月笙卻覺得有錢大家一起賺才是上等人，於是勸說林桂生投了些錢，這不，最近光分紅就有二百多萬大洋。
故此，黃金榮格外信任杜月笙，而張嘯林和杜月笙又有過命的交情，所以昨天他才能安撫下來兩人不去做了孟小六。不過就算杜月笙不勸，他們也隻是嘴上說說，不敢對孟小六如何，馬家即便大亂卻也是馬家，今天他們敢動孟小六，明天馬家就能殺上門來。即便在上海硬碰硬的他們不怕什麽，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隻怕從此他們要處處提防被坑被騙了。
“我昨天還以為你是個拽的沒邊的狂人，今日一見，卻是大為改觀啊。孟兄弟，咱倆投脾氣對眼緣。”黃金榮笑道。正如馬雲所評價的那樣，孟小六是個見人上喜的人，一看就讓人舒服，再加上嘴甜會說話，察言觀色的本事也強，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還是挺招人待見的，這種人天生就好混。
張嘯林道：“兄弟，你是故去的馬頭高足，開個估衣店算怎麽回事，要不跟著我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孟小六一愣，沒想到張嘯林竟然這麽直接，杜月笙也是想的多了，以為孟小六是有些不悅的表現，隨即道：“張老板你看你說的，孟先生不在江湖上行走，藏身於小買賣間，定是有所思慮。千年馬家孟兄弟都不在，怎麽會屈尊於咱們之下呢。再說咱們也不都是從小買賣做起來的嗎，你以前也開過茶館，現在不都成了鼎鼎大名的張寅張老板嗎，所以我看孟先生也定有一番宏圖大誌。”
孟小六察言觀色看出了杜月笙的誤解，也怕張嘯林不悅，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忙道：“謝謝杜老板為我開脫，小六實不相瞞，我實在是沒出息，對一女子特別鍾情。她本是江湖人士，卻因一些緣故與我分離並不斷刻意躲避我。茫茫天地，想要找到她隻怕是如大海撈針，可她最喜歡上海，稱之為時尚之都摩登之首，所以我才來上海的。三位老板名滿上海灘，我若是跟著三位，勢必會在江湖上揚名。可如此一來，那女子便就不會來上海了。
我要在上海安身立命，活的更好，遇到她的時候也能金盆洗手與她安然度日。但卻又不能太過揚名，小六一直難有萬全之策，今日見到三位老板我可算想出辦法來了。”
黃金榮哈哈大笑道：“你倒是個情種，我喜歡我喜歡啊。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你回頭把那女子的身高相貌名字和特征告於我，別的地方我管不到，但她隻要來到上海，我就能找到她。”
“小六不甚感激，但若日後有能用我的地方，小六定當竭力效勞。”孟小六道。這對於他來說倒真是個好結果，他可以在上海打拚賺錢，遠離江湖積攢家業，又有人且有能力幫忙尋找葉嵐。他相信，葉嵐會來上海，而他隻需等待。
張嘯林性子急此刻道：“開飯開飯，光坐著喝東西，肺葉子都要飄起來了。”
眾人皆笑紛紛落座吃飯，席間孟小六再次說明了自己不想踏足江湖的事情，黃金榮是個老江湖處事老道，當即說以後可以一起吃吃喝喝多親多近，可絕不會讓孟小六涉足太深，防止揚名太遠惹佳人不遇。
吃完飯幾人又聊了會兒，黃金榮便說要一起去看戲，孟小六知道雙方還是不太熟，有些時候需點到為止恰到好處，便聲稱不勝酒力，說下次再一起去。於是乎黃金榮和張嘯林便走了，杜月笙執意要送孟小六回去。
車子開在路上，杜月笙遞過去一根煙道：“吃根煙，醒醒神。”
小六接了過來，擦著洋火給杜月笙點燃，兩人在車裏吞雲吐霧起來。車窗外的風徐徐吹來，讓人神清氣爽十分舒服。說喝多是推脫，大家都明白，孟小六也沒必要在杜月笙麵前裝醉，兩人沉默不語許久後，孟小六突然問道：“杜老板，到底有什麽事兒？”
“啊？”杜月笙一愣笑道：“能有什麽事？”
“我們若是有所交集，今天這場席宴還不算奇怪。我不過是個小人物，三位老板竟然對我如此客氣，還特地宴請我與我相見，你們到底需要孟某幹什麽？”孟小六道。
杜月笙苦笑一聲，搖頭歎息道：“蜂麻燕雀四大門，果然名不虛傳，察言觀色見微知著的本事實在了得。既然孟先生快人快語，阿拉就不藏著掖著了。缺門最近在幕後瘋狂交易資產，並想染指上海灘的鴉片生意。如果開戰，對我們來說都是巨大的損失，我們需要一個人出麵調停，你是最好的選擇。”
“鴉片生意會害得別人傾家蕩產，是要人性命的生意啊，這般做法可不夠積德行善。”
“可我不做別人也會做，如此一來倒不如我做。鴉片生意是我的命脈，我與那些富家子弟不同，他們原本是條鯉魚，修煉了五百年躍了龍門。我是條泥鰍，我修煉了一千年才當上了鯉魚，又花了五百年躍了龍門。我輸不起，他們敗了最多還是鯉魚，而我可就變成泥鰍了。所以，鴉片生意不容有誤。”杜月笙道：“人在江湖，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夠選擇的。”
“急嗎？”小六問道。
杜月笙一愣：“不急。”
“我會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