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生意經
“那他媽是什麽洋人,太黑了,出一趟車露個臉就二百塊錢。”錢串子下了車咬牙切齒道。不過他心裏還是美滋滋的,今天要不是小六出馬,隻怕就不是二百塊錢能解決的事兒了。要麽自己賠錢認罪,要麽就是開打,反正是必敗無疑。
今天行了,用不了多久,上海就能傳開自己讓張蒙呈吃癟的消息,麵子有了聲望也有了,還怕不來錢嗎?
孟小六心不在焉的剔著指甲說道:“亡國之人宛如喪家之犬,洋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張蒙呈還是檔次太低了,分不清是哪個國家的洋人。剛才我請的是白俄的人,他們國家都沒了,國內的財產也被充公,一個個在上海流浪。家底兒豐厚的還能開個買賣,要是窮奢淫欲愛糟蹋錢的,那就慘了。總之男盜女娼都屢見不鮮,要說起來我請的這個伊萬諾維奇還算混得好的。”
錢串子點點頭,隨即摟著小六的肩膀道:“哥哥這次都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了,對了,你怎麽認識這麽多人啊?”
“周錫祥是我朋友,前幾天他來幫老鄉找工作,聽說咱們薦頭店名聲好,就帶著老鄉過來了一趟,大家一聊還挺投機,就成了朋友。”孟小六輕咳一聲道:“你就是不說他是買辦我也會說他是買辦的,咱倆算是想到一起去了。至於張小江,我不過是打聽到了人家的旗號,我不認識,估計張蒙呈也不認識,就算認識也不會很熟,我無非是扯虎皮拉大旗。果然得了先手,一下子就唬住了張蒙呈。”
“那那個電話是誰打的?”
“也是周錫祥啊,隻不過換了個嗓音說話罷了。今天早上我來得晚,就是去找了周兄又去找了個白俄人,談好了價錢這才來的。兵不厭詐,咱們雖然走了一步險棋,不過萬幸成功了。”孟小六道。
錢串子都聽傻了,過了半晌才道:“還真有你的啊,小六,你絕非池中之物啊。”
“我這都是小聰明,不過我不能再在薦頭店幹了。”孟小六突然道。
錢串子一愣隨即道:“兄弟,可是哥哥做錯了啥地方?可別啊,我一外鄉人,在上海無親無靠的,好不容易有了你這麽一個好兄弟。你如此智勇雙全的,你走了哥哥我可怎麽辦啊?兄弟,薦頭店以後就歸你了,好不好?”
“我又不是離開上海,我隻是想出去自己做一番事業。”孟小六聲音一沉道:“最主要的是我幫了你,張蒙呈又不是傻子,他肯定會調查我的。到時候他知道我在你手下做事,肯定也能想明白自己被騙了,豈能善罷甘休?起碼試探挑釁是會有的,所以為了保險起見,我必須出去。”
錢串子沉默良久,過了半晌才道:“原來兄弟你是為了我,哎,我這當哥哥的罩不住兄弟,還連累了你,這讓我情何以堪啊。”
孟小六笑道:“行啊,哥,你現在這小詞兒拽的一套一套的。我不跟你玩虛的,借我三百大洋,半年為期我連本帶利還給你,我要自己出去闖蕩一番了。”
錢串子這次還真不含糊,當即道:“啥借不借的,一會兒我就跟你去取錢。”
借條孟小六到底是打了,不過不是三百大洋而是五百,這五百塊大洋著實不少了,基本上占了錢串子三成的資產。他沒問小六究竟要做什麽,因為在他看來這個孟小六高深莫測,傍上他甚至比傍上黃金榮都要有用。
正如小六所推測的那樣,張蒙呈調查了孟小六。不過小六猜錯了一點,那就是上海的消息流通程度,也小瞧了張蒙呈的調查能力。當看到孟小六的真實身份的時候,張蒙呈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被這小子騙了,可即便是被騙了他也是不敢秋後算賬的。不說遠在西邊的蜂門,也不說北方如今正混亂的馬家,就是缺門和燕巢他也得罪不起。
蜂麻燕雀四大門雖然在江湖上相對神秘,可實力不容小覷。缺門和燕巢的總舵更是都在上海,碾死張蒙呈估計不會廢吹灰之力。想到這裏,張蒙呈不禁打了個冷顫,他想起來評書先生說的一句話: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這個孟小六,如此出身怎麽會和錢串子混到一起呢?
不過張蒙呈可聽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孟小六自己開了個買賣,在公共租界中區租了個門頭房。公共租界中區可謂是寸土寸金之地,就算店鋪巴掌大點,一個月租金也得二三百大洋。
而令張蒙呈瞠目結舌的是,孟小六開的竟然是個估衣鋪。估衣就是舊衣服,這都是給窮人開的買賣,開在這樣的高端商鋪中間,每個月花這麽多店租豈不是瘋了心了嗎?
“舊來俏”是這家店鋪的名字,如此花哨的名字與估衣鋪的買賣更不相符了。這是孟小六立足上海的第二步,他信心滿滿,靠著騙術經驗和小聰明賺點錢,踏踏實實的穩紮穩打才是他的理想生活。正如他與馬雲所說的那樣,或許做騙子不太適合他。
店鋪開業那天,錢串子和張蒙呈都送了花籃,倆人見麵好的和親哥倆似的,絕口不提曾經的矛盾。錢串子還擔憂除了他和張蒙呈,沒幾個人給小六送花籃慶賀,會不會讓張蒙呈看輕了他,沒想到張蒙呈依然口稱兄弟甚至態度十分恭敬。
舊來俏的生意剛開始的確是門可羅雀,窮人哪裏配來租界買東西。可當人傳出這裏的估衣不比別的地方貴多少,而且物美價廉幹淨整潔,更沒有其他估衣店衣服有殘有汙的諸多好口碑後。舊來俏的生意就慢慢回暖了,隨即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花同樣的錢,在別的估衣鋪各種挑揀還不一定能買到好的東西,甚至會借著燈光昏暗和夥計的巧舌如簧買一個根本不經穿殘品。但是在舊來俏卻是衣服有保障,而且還提供了剪裁修改服務,這在經濟上就劃算的很了。更何況這舊來俏位於廣東路,周圍皆是大商場大買賣家,窮人們雖然買不起,可也有了由頭湊熱鬧,過來看看新鮮玩意兒,順便買兩件舊衣服,何必跑去那肮髒混亂的街市去呢?
占據了熱鬧、虛榮、物美、實惠這四大要素後,舊來俏便開始日進鬥金了。周錫祥坐在店裏喝著茶,看著買估衣的百姓,讚賞道:“小六,你這一個小門頭,頂的上別人家七八個估衣店了,我還真沒見過買估衣還得排隊瘋搶的。”
“有一些是來領東西的,我們家可以定製。比如你想買個大衣,大致說好樣子和價格,我們按照要求幫你找,你交上些許定金,然後幾天後來領。成了就交易,不成退還定金。”孟小六解釋道。
周錫祥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才道:“原來生意也可以這麽做,你真是個天才啊。可萬一有故意搗亂的呢?也不對,那你們也損失不了幾個錢,還賺了定金,就算人家不喜歡不買了,實際貨物也砸不到手裏,就當做普通估衣去賣就是了,對嗎?”
“周兄高明,一想就想明白了。其實我們家的特色不光幫人定製,還有就是東西的確好。傳統的估衣店要麽自己去收,要麽跟典當鋪聯合,我以前在當鋪做過,知道裏麵的東西五花八門參差不齊。如果是長期合作便不能挑東挑西,隻是按照成色和材質進行成堆的劃分。”孟小六道。
周錫祥接話道:“所以你隻收購好的衣服,哪怕多給點錢,回來後縫補清洗,這讓你的估衣就好似新衣服一樣漂亮。對於當鋪來說,他們賣給誰也是賣,你出的這部分價格更高,他們當然願意賣給你。而你沒有把這部分差價放在客人頭上,雖然利益上可能有所折損,可卻贏來了口碑,薄利多銷一下子就做大了。”
“嗯,還不止這個,我的定位是準確的。先不說定位是什麽,就說這些成色較好的舊衣服吧,我把這部分定位的顧客都攏來了,專門為他們服務,如此一來客戶群就在我這邊,我才能打薄利多銷的這副牌。”孟小六喝了一口茶道:“反觀別的商家,即便想學也學不來,他們不是單一定位群體,如果按照我的價格收購好些的估衣,反倒會滯銷從而虧本。我便會越做越強,而他們隻能自求生路了。”
周錫祥眉頭緊鎖道:“那你所說的定位究竟是什麽呢?”
“是別人究竟願意花多少錢買估衣,又是什麽人來買估衣。很多人說,買舊衣服的都是窮人,有錢的都去買成衣或者訂做了。其實這麽說不夠準確,真正買估衣的主力軍是那些報紙上所說的中產階級。
真正的窮人哪裏舍得買衣服,都是淘換來的要來的,真破了縫縫補補的還能湊活著穿,不然大街上也不會有縫窮這個職業。一般一套衣服,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然後還能給兄弟穿給兒子穿,估衣?還用得著買?
其實能買估衣的人,還是想要點好衣服的。他們是中產階級,新衣服也買得起,隻是上有老下有小活著不容易,舍不得或者手裏不夠寬裕罷了。多花五六個大子兒不算什麽,衣服幹淨整潔符合他們的地位才是關鍵。就算是窮人,想要弄一兩件估衣穿,也是狠了心有什麽重要場合需要,怎麽會再買破的呢?我抓住了這部分人,就足夠我吃的了。”孟小六解答道。
周錫祥陷入沉思,過了半晌才站起身來對這孟小六深鞠一躬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六,你此一番話對我可謂是醍醐灌頂啊。”
孟小六連忙拉著周錫祥坐下笑道:“你別給我戴高帽子了,我都輕飄飄不知道該姓啥了。”
周錫祥也撓著頭笑道:“小六你最厲害的不是商業頭腦,而是你看透了人心,我雖然比你虛長幾歲可還真不如你。不過我有個問題要問你,那就是你跟我所說的都是商業機密,你就不怕我學了去?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因為周兄誌不在此,”孟小六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還有,我把你當做朋友。”
周錫祥感動的看著孟小六,他與孟小六在薦頭店相識,一經攀談便一見如故,他已然把孟小六引為知己,沒想到孟小六也把自己當做好朋友。周錫祥頓時有種暢快和豪氣在身上湧動了起來,他說道:“小六,新店開業,我也沒啥可送給你的,今晚就請你大吃一頓可好?”
“甚好。”孟小六道。
兩人又飲了會兒茶,突然夥計通報有人找,孟小六連忙請人家進來。那人個子不高其貌不揚,胖頭胖腦鼻子下塌,看起來有些蠻橫,不過說話倒是客氣:“鄙人萬墨林,此來是奉杜老板之命請孟先生過府一敘的。”
“現在?”
“今晚,杜老板大排筵宴,還有黃老板和張老板以及金老板在。”萬墨林依然很恭敬的說道。
周錫祥有些激動,他知道眼前的這個萬墨林是誰,他是杜月笙的左膀右臂,而所謂的那些老板正是上海地頭上有名的流氓大佬。可沒想到孟小六說出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句話,差點把周錫祥的眼珠子給嚇掉了:“不去,明天看時間再說,我答應我兄長今晚與他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