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患難見真情
“六哥。”麻子低著頭道:“要恨就恨我吧,是我沒照顧好嬸子。”
小六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娘已經走了,說什麽都晚了。而且我都聽說了,你們盡力了。這事兒不是咱們三個這樣的半大小子能扛得起的。”
麻子憤恨的說道:“都怪那些要賬的王八蛋,要不是他們……還有你們院裏的這些鄰居也不是東西,當初咱們混得好的時候,他們一個個和哈巴狗一樣。現在落了難了,我們想帶嬸子走他們不讓走,說怕牽連他們,能牽連到他們什麽啊?可從這裏待著,他們又冷言冷語的,一個個逼著嬸子把事兒解決,可嬸子能有啥辦法,一時想不開才上了吊。”
謝大頭輕咳一聲道:“如今咱娘已經走了,可叔怎麽辦?”
前幾天孟安和小六一回來便得知了一切,爺倆頓時傻了眼,誰也沒想到竟然逼出了人命來,活生生的大活人就這麽沒了。孟安還沒來得及嚎咷痛哭,警察局裏就來了人,把孟安給提走了,至今關在牢裏還沒出來,小六去了兩趟打聽事情卻也沒問出來個四五六。
小六的母親沈氏是上吊自殺的,那幾日她天天被人逼債,本以為盼回來孟安和小六,別管是扛帳還是吃官司,家裏總有個主事的人,一家人也一並承擔。可萬沒想到左等右等,這爺倆就好似憑空消失了一樣。愈是如此,債逼的就越緊,好似孟家父子二人是故意出去躲債一樣。
左鄰右舍的態度也越來越惡劣,從冷言冷語到開始直接埋怨辱罵,正如麻子所言,他們讓沈氏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一次與鄰居集體的爭吵之後,麻子和大頭替沈氏出頭先是打了一個人,然後又被大雜院中的鄰居合夥按住一頓胖揍。沈氏好不容易拉開了鬥毆,卻也是心力交瘁,她實在是受不住了,當天晚上一時間想不開便上了吊。
沈氏知道,這六萬大洋的窟窿就算一家三口做牛做馬也是補不上的。這輩子算是全完了,本來等爺倆回來也是為了見最後一麵,要麽一起跑要麽一起死,既然他們沒回來,那自己也就隻能先走一步了。
凡是站在河邊上咋呼,或者拿著刀比劃,亦或是扶著繩子說上吊的,都是為了以死相逼達到自己的目的罷了。真要是想死,那就是一閉眼的事兒。沈氏悄無聲息的掛在了房梁上,就這麽掛了一夜。
自從有人上門討債後,家裏有什麽那些人便拿什麽,就連一個饅頭也不放過。倒不是用這些東西抵債,而就是逼你,逼得你過不下去,要麽還債要麽也別想好過。所以謝大頭和麻子倆人是天天送吃的,不留餘糧,同樣也是盡可能地保證沈氏不受欺負。當倆人來送飯發現沈氏的時候,人早就涼了。
謝大頭和麻子不知道小六什麽時候回來,雖然天氣還涼,但總不能任由屍體停在家裏,萬一有野貓野狗那可了不得。兩家報了官,經過勘查證明是自殺之後同意收殮,隨即他們湊了錢買了一副好棺材,等了幾天後便給沈氏下葬了。小六爺倆回來的時候,沈氏剛剛入葬才一天。
事到如今,即便是親娘小六也無暇去緬懷,因為親爹孟安還在大牢裏,若不把他救出來,隻怕娘死了也不安心。小六和麻子以及謝大頭又說了幾句,三人出了門,院子裏正有兩個大雜院的閑漢在嚼舌頭根子,其中一個道:“媽的,這安生日子還沒過兩天,下麵又且得鬧騰了。看吧,孟小六回來了,這要賬的隻怕又該來了。”
“我說什麽來著,早就說孟安一副窮命相,跟你們說還不信,還以為他發了財。”另一個人撇著嘴道:“要我說,那娘們死了是最聰明的,不然這賬怎麽背啊。要我說孟小六幹脆跑了算了,孟安也死在大牢裏得了。”
“我日你姥姥!”謝大頭從背後一腳把那人踹倒在地,那人回頭見到是小六頓時有些尷尬,還想裝硬頂上兩句,卻還是邊罵著邊轉頭走了。
院子裏隻要在家的人,此刻皆是鴉雀無聲,他們都偷偷從窗戶門縫裏看著院中的孟小六。孟安是走了大運發了橫財,可小六不同,他是憑著自己真有本事賺錢的,他的所作所為和聰明靈透鄰裏都看在眼裏,誰也怕惹急了他,他使個什麽壞招報複自己以達到殺雞儆猴的目的。
小六冷哼一聲,掃視著院子裏往日熱乎的鄰裏。他們不是凶手,那般作為都是人之常情,說到底人家和自家沒這麽大情分。可就算念在往日吃過拿過的份兒上,他們也不該落井下石。小六瞧不起他們,不是因為他們窮,而是因為他們的卑鄙和下作,他們一點兒義氣也不講,他們不配做自己的對手。
小六揚聲道:“今天的事兒我既往不咎,以前的事兒我也隻當做沒發生。冤有頭債有主,償命我會讓那夥騙子去償命,但如果再讓我聽見誰嚼舌頭,別怪我孟小六不講情麵!”
別看小六就是個半大小子,但他說出去的話還真是能唬住人。就在一片安靜中,兄弟三人轉身而去。
出了門走遠了,小六讓兩人先去上工,耽誤了活計可不好。麻子說這時候哪裏還能幹得下去。小六卻搖頭笑道說他們在也沒什麽用,自己若是需要會開口的,他們是兄弟不用客氣。
謝大頭和馮麻子走了,小六自己站在大街上卻是長歎一聲。沙鶯鶯一家早就人去樓空,小六這幾天打聽到了一些事情,他確定當時拿住那夥騙子並奪回一部分財物的應該就是沙天。可沙天總好像在隱瞞著什麽,況且當時還出了人命。衙門口向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隻怕扯上人命官司,也不是沙天能扛得住的。他們的離開讓小六感到慶幸,也同樣惋惜沒能當麵道上一聲謝。
盛隆當鋪的後院裏,小六把從土匪窩子裏取回來的槍還給了王定一,然後笑道:“掌櫃的,這槍我給您飲過血了。”
王定一則是上下打量著小六,點點頭道:“是個漢子,什麽也打不倒你。小六,我給你點了春,我就當你是自己人,無論你怎麽想,我都把你當成半個徒弟,所以很多虛話我就不跟你說了。”
“我明白掌櫃的,我今天來是給你遞辭呈的。”小六道。
王定一歎了口氣,心道小六這孩子真是聰明懂事兒啊,自己說不出口的話,小六替自己說了。
典當行靠的是信譽,如今的業內孟小六這個名字再度灌入人們的耳朵,但有的不再是褒讚,而盡數是詆毀。什麽怪不得能看透權二的騙術,原來從骨子裏就是騙子等等等等。為此所帶給王定一的困擾也是不少,對盛隆典當行的名譽同樣有些影響。
“小六,接下來你想怎麽辦?”王定一道。
孟小六搖搖頭,說道:“我也沒想好,救出我爹那是一定的。今日前來一個是取回我的莊票,還有就是給您遞辭呈。”
孟小六從沈氏那兒取出錢來存到錢莊後,就把票據放在了王定一這裏。他信任王定一,而同樣王定一也是生意場上的人,沒人敢來他這裏鬧事,畢竟每個月交給黑白兩道上的錢也不是白交的。如今的一番遭遇,恰恰證實了小六決定的正確。
王定一聽聞此言反問道:“你想用這錢還債?”
孟小六苦笑道:“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癢,這麽大的窟窿,我瘋了心了才會去補。雖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現在我這杯水車薪的根本不頂事兒,還了這個不還那個更是麻煩,還不如先賴著。
若是有一天我發達了,再一並還上,現在隻能先記在心裏了。我是想用這錢疏通一下關係,當時我們從東北回來的時候,那邊的朋友送給我們兩條小黃魚,加上我的錢,即便不能把我爹從牢裏撈出來,也能讓他在裏麵多受點照應不是?”
王定一捋了捋胡子道:“言之有理,我也正是這麽想的,來,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說著把兩張莊票遞給小六,小六打開一看不由得愣住了:“怎麽多了一百塊?”
“這事兒我也幫不了你太多,這錢你拿著,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了。”王定一道:“我們山西人最崇拜關二爺,唯利是圖摳門算計是真的,但是為人仗義也不是假的。小六,還是那句話,無論你怎麽想,我都把你當成了半個徒弟。”
孟小六拿著莊票離開了盛隆當鋪,叫了個洋車先去牢裏給值班的警察送了五十塊大洋,讓他們給父親孟安弄點暖和衣服。孟安大病初愈若是再受了涼,隻怕是熬不到出獄了。有錢能使鬼推磨,本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警察立刻上下打點,還給孟安弄了口熱乎飯吃,告訴小六放心就好,有他們在孟安就受不了欺負。
“看著點小夥子!”一個老大爺翻了一鐵鍁爛溝泥上來,爛泥差點濺到小六身上。
常言道臭溝開舉子來,這每年春舉之時萬物複蘇之季,北京城都會翻修地溝。登時是臭氣熏天惡味撲鼻,還沒入北京城就能聞到一股腐朽和大便的味道。
爛泥?對啊,小六想起了一件事來。去年自己碰到了一個大和尚,他身陷泥潭要不是自己的腳脖子差點爬不上來了。他還說如果有一天自己真沒轍的時候,便可以向他求助。拿大和尚是江湖中人,應該見多識廣,而如今小六也的確是毫無辦法了,別管此事當不當真,都值得一試,這也是小六現在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
小六快步在大街上奔馳著,依照約定他在國子監路西第三個胡同第四家門外第五排磚從低到高第六行,給大和尚留了個記號。磚上被小六刻出來一個大禿腦袋,並留下了自家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