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禍從口出
以後王定一再也沒去找過權二,權二爺也從他嘴裏變成了權二。這事兒隻能吃個啞巴虧,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告到天邊去權二爺也沒錯,說出去也隻能說明自己愚鈍,成為一則笑料。
不過事情並沒有像王定一想的那樣,迅速風平浪靜起來,即便盛隆當鋪已經不再跟權二做生意了,即便他派人來請也被推脫沒空拒絕了。沒想到的是,權二坑的人遠比王定一想象得多,一時間反倒是引起軒然大波,有那不宣憤的,當時就找了權二,並把事情鬧大了。
正如老謀深算的王定一所顧慮的那樣,最終不光自己丟了人,還賠了官司,落了個錢財兩空。整個北京的典當行有一大半都被權二玩弄於鼓掌之中,所以誰也別笑話誰,見麵還拿這個開玩笑,說什麽祝你下次再遇到一個權二。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權二算是徹底毀了,至此別說倒賣的買賣,就是其他行當也幹不來了,名聲與故事的流傳之廣一樣,臭了大街。同時在行當裏出名的還有孟小六,外麵人自然不知道,但同行都知道事情是從盛隆典當行開始的,有人就猜測是王定一看穿了事情,並故意讓古月齋的宋掌櫃給點了出來。
宋掌櫃和王定一很是要好,聽到這個就去質問王定一。好友之間沒道理可講,宋掌櫃說他對王定一真好,王定一卻把宋掌櫃當傻子糊弄,拉著王定一吃了一個多月的酒這才作罷。王定一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通,老宋聽罷到處去講,說自己和王掌櫃都是傻子,人家小夥計才是真正的高人。
行當裏都誇孟小六有慧根,待若幹年後出徒了,王掌櫃的生意隻怕是要蒸蒸日上了。這事兒給盛隆當鋪揚了名,別管是誰發現的,小六是盛隆典當行的人,王定一是掌櫃的就覺得臉上有光。小六每月的工錢提到了八塊兒大洋,而且當即給了一個月的工錢,並放了他兩天假讓他出去撒歡。
不過王定一有言在先,回來後就得下功夫學摺貨的本事了,不光是要學這個,想當個好摺貨大字不識一籮筐可不行,所以小六回來後必須邊幹活邊學寫字。一般苦力早就叫苦不迭了,讓他們學認字比殺了他還難受。小六則不然,他就是好奇心重,不識字是因為家裏當年窮,現在有個這麽好的機會,能一邊掙錢一邊認字兒,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
孟小六並不知道,好事兒壞事兒都是相對的,正所謂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他享福的同時卻給自己惹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事兒。
又給家裏放了幾枚大洋,按照慣例小六揣著錢且得出去玩耍一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叫上了倆好兄弟謝大頭和麻子,麻子他爹已經有所好轉了,而謝大頭現在也在他爹所在的鐵匠鋪幫忙,今天是偷溜出來的。
三人大吃大喝一頓,補充了一下肚子裏的油水,又找了個澡堂子,進去泡了個舒坦,把渾身的泥兒搓了搓。攏共這些,小六連一塊大洋都沒花了,固定節目就是去天橋,兜裏有了散碎的錢,就可以裝回大爺去捧場了。
天橋賣藝的主要的飯碗就靠過往行人和那些窮苦力,若兜裏的錢剛夠吃喝誰還舍得掏錢看賣藝,多是看完後轉身就走。但藝人的本事就是讓你看的心生敬佩甘願掏錢捧人,恰京城的老少爺們性子也爽快,看得高興圖個樂嗬,自然就願意掏錢,不過首先是賣藝者的藝能壓人才行。故此,北京天橋才能成為北方三大曲山藝海之一。
走東串西,孟小六他們三人吃著小吃看著變戲法拉洋片的,本想去聽書,但謝大頭對此不甚感興趣,於是又跑去看打把勢賣藝的去了,正好有人正在畫圈開練。走過去一瞧,三人不禁笑了,這不是謝大頭的鄰居嗎?
原來賣藝的兩人不是旁人,正是小六那天仗義相助的沙家父女。沙天他們剛剛開始,此刻他換下了長袍,穿了一身短打小褂,看起來雖然不是那種往橫裏長的壯漢,甚至有些骨瘦嶙峋的感覺,可渾身的肌肉卻十分流暢看起來宛若無骨,卻又好似活了一般。
一般打把勢的都是練得外家功夫,常年赤膊上陣,身體健壯皮膚黝黑。沙天則不一樣,那皮膚十分白皙,甚至比娘們的都白,這就有礙觀賞了,人群中有人起了個小哄,不免輕看了沙天。
沙天拱手抱拳道:“在下攜小女初來貴寶地,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腳踏貴地眼望生人,城牆萬丈高全靠朋友幫。今天老少爺們兒給我們父女捧場,在下就獻醜了。”
說著沙天當即翻起了跟頭,翻跟頭耍大刀倒立行走互拋石鎖,這些都是打把勢的老項目,按說沒什麽新鮮的,正當眾人覺得沒勁要離開的時候,卻被沙天給吸引了。沙天一個接一個的翻跟頭,而且是原地起勁兒,不帶助跑,這就是真功夫了。漸漸地叫好聲起來了,沙天一人連翻了百十個,這贏得了陣陣掌聲。人就愛湊熱鬧,賣藝也是圍得人越多越好。
沙天翻完了跟頭的時候,周圍的人已經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沙天拱手抱拳,也不主動要錢,有的豪客卻扔了不少銅板大子兒的,沙天再度謝過,然後說道:“這光說不練假把式,光練不說傻把式,就說這銅錢吧,扔在地上我道謝花俏是嘴把式,剛才演的是傻把式,可怎麽又說又練呢?”
就有那嘴快的在人群裏喊道:“不用手就把錢撿起來!”
“這位爺見多識廣,在下佩服。”沙天一笑道:“不錯,就是不用手。我也不說什麽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了,若是諸位愛看就往地上狠砸錢,我們又獻醜了!”
說著沙鶯鶯也是一身勁裝,腰帶刹地很緊,一下子就把那不值一握得小蠻腰給勒了出來。她一個騰空側翻,從後麵翻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個成卷的牛皮小鞭,鞭子一揮圍繞身周而行,直掃過圍觀人的鼻尖,嚇得一幫大老爺們不由得往後一退。
那鞭子在沙鶯鶯手裏好似活了一般,宛如翻滾巨蟒,抽在地上鞭鞭作響,末了還會揮在空中回勁兒打一個響鞭。隻見地上剛才扔的錢一個個被抽的在地上上下起伏或滿處打滾,再見沙鶯鶯就地一個翻滾,鞭子橫著甩了出去,直打的銅板一個個飛了起來。
而沙天則手持銅鑼,反手拿著用背麵盛錢。那銅鑼在沙天身上左右遊走,時而在前時而在後,時而向左時而向右,但無一例外的是錢一個也沒有飛到了外麵去。銅板大子兒砸在銅鑼上叮當亂響,隨著數量越來越多,也不見這番折騰下錢有飛出銅鑼的事情,定睛觀瞧,那些錢竟然在銅鑼裏好像流水一般,順著一個方向不停的轉動。隨著錢越來越多,繼而除了鑼聲還有沙沙沙的金屬聲。
人們不斷的叫好,不斷地往地上扔錢,有的是真愛看真佩服,有的則是盼著錢一多了就會出錯。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之後,沙天和沙鶯鶯竟然同時幹脆利索的收了架勢,有人沒看明白當即“噓”了起來。
沙天卻不解釋,隻是把剛才拿在手裏的銅鑼從背後轉了出來,當即又是雷鳴般的掌聲和層不出窮的叫好,銅鑼裏密密麻麻壘的全是零錢,而且還奔兒齊整。伴隨著演出的成功,錢也鋪天蓋地的撒了過來。
孟小六也在人群中看傻了,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沒想到這沙家這父女倆竟然這麽有本事。可為什麽他們被小夥計欺負的時候不還手呢?真是一文錢壓倒英雄漢嗎?還是說他們不想用自己的武藝欺負人?要知道別管是花架子還是什麽,就這一套身手,別說打那個小夥計,就是把那家當鋪拆了也是有可能的。
還有,雖然別的打把勢的花樣也很多,但沒有沙家父女倆這麽新鮮,可謂是前所未見。就照著今天這麽演,想要發大財可能難點,可混口溫飽是沒問題的,為什麽要落魄到當賣家夥事兒的地步呢?
孟小六想不通,演出還在繼續,沙天先耍了一套單刀,又跟女兒對演了一套雙刀,最後就是飛鏢訂紙靶,端的都是精彩節目。轉盤子是最後的一項,人這時候也越來越多,沙鶯鶯把板凳摞的有二層樓高,然後幾個蹬踏就上了頂端。沙天在下麵扔盤子,扔一個沙鶯鶯接一個,然後用手中的小棍轉動盤子,最後雙手肩頭頭頂以及腳尖都轉起了盤子。
人群中,和小六淵源不淺的大絡腮胡子帶著倆瘦高個擠了進來,小六當時就看到了他。其實還有個人是小六沒看到的,那便是嚴穀子。嚴穀子生怕一會兒散了場給自己要錢,見看得差不多了,便轉身而去。
穿大街過小巷,嚴穀子來到了一個位於小胡同的小門兒前,抬眼看了看大門上沒掛著什麽東西,於是啪啪啪砸起了門,門分左右一個風騷的女人迎了出來。見是嚴穀子,噗嗤一聲樂了:“嚴掌櫃,你都好久沒來了。”
這是個半掩門的暗娼,嚴穀子要是給她說自己是瓦匠,雖然掏錢依然能來,可絕對不會讓人這麽恭敬,於是謊稱自己是二葷鋪的掌櫃的。在胡同口開家二葷鋪也一直是嚴穀子的夢想,他也不知道暗娼發現沒發現,總之他特得意暗娼這麽叫自己。
青樓妓?院嚴穀子是去不起,攢點錢也不管家裏妻兒死活,且得來這裏風流快活一下。他當即抱起那個女人,上下其手就往屋裏走,女人被抱起來後誇張的叫著,欲拒還迎的用手捶打著嚴穀子,笑罵道:“看你猴急的,關門掛牌啊,別掃了風情。”
“哪裏還等得及,我也想死你了。”嚴穀子到底是沒掛上顯示屋裏有客人的牌子,隻是用腳把大門踢上了。
一個時辰後,一個刀條臉的男人走到了門口。他看了看,大門上並沒有掛牌子,伸手一推門,連大門也虛掩著,於是露出了淫笑,悄悄地走了進去。一進去就聽到了嚴穀子說話的聲音,刀條臉啐了一口,暗道一聲晦氣,便要轉身就走。可萬沒想到,嚴穀子接下來的話讓他停下了腳步。
嚴穀子翻雲覆雨了幾通,總算把本兒找了回來,他躺在床上歇著,懷裏的女人麵露紅暈的嗔責道:“哪有你這樣的,進門就來,疼死了,還有每次就好似不要命了似的,人家骨頭架子都散了。”
嚴穀子咧著嘴說道:“大爺我最近心情不好,發泄一下。”
“為什麽呀,誰惹您生氣了?你拿我撒什麽筏子。”
“還有誰,一個叫孟安的小人,最近也不知道走了什麽大運,在人家家當上了大管家。以前就是個臭拉車的,現在可人五人六的了。我看啊,他就是個驢屎蛋子外麵光的主兒,而且他背後的東家也說不定是個騙子呢?誰會找一個拉車的當大管家,一個月還給這麽多錢,聽說還他娘的要開大酒樓,讓他當管事的。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兒,怎麽都讓孟安趕上了,我覺得他們東家也有問題。”
女人又問道:“那您準備怎麽辦?”
“我啊?我警察廳認識人,我回頭找幾個哥們去查查他。”嚴穀子吹牛道,其實他誰也不認識,隻是過個嘴癮。
女人顯然沒聽到重點,或者也懶得問那個孟安到底是怎麽回事,隻是心不在焉的隨口誇著:“您真有本事!”
“那是!”
窗外的刀條臉眼中寒光一閃,摸了摸懷裏的小攮子,頓時一股殺氣蔓延在他的身上。
“再來!”歇過勁來的嚴穀子哪裏知道,門口站著這麽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