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東窗事發
小六這是第一次出去送東西,車上拉的都是些不值錢的舊衣服和舊貨,多是給舊貨店和雜貨店以及估衣店的。這些東西要麽是死當的,要麽就是活當到期未贖回變成死當的。占著庫裏的地方,還容易當真被蟲吃鼠咬了,故此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清理一批。
這些東西已經被二櫃三櫃分門別類的打成了捆,價格和品相各不一致。小六不認識道,所以王三勝拉車小六從後麵推車。收這些東西的店家都是多年合作的關係了,一般大約看看數量差不多就行,各家心裏都有數,什麽成色多少錢都是談好的,要是真出了問題,再坐下來談就是了,平日裏根本用不著掌櫃的出麵,夥計們就來回送貨辦妥了。
做典當這行,不光要有錢,更不能悶著頭收。商場上必須要人脈寬廣,否則收來的東西豈不是都砸到手裏了。除此之外官場更要有人,要不然不慎收來贓物,光一個包庇收贓的罪名就脫不清楚。
一通忙活,已經到了中午,收到收條後兩人便往回走,店裏準備了大鍋飯,饑腸轆轆的兩人盼著吃個飽。拉著空車自然格外輕生,於是快走的同時又有閑暇四處尋摸。猛然間小六不經意的一撇,發現一家名叫古月齋的古玩店門口,權二爺正邁步向裏走去。
沒來由的,小六的心裏覺得這裏麵肯定有事兒,這接二連三的碰到權二爺說巧也巧說不巧也真不算巧。幹一行愛一行,你是個剃頭匠去哪兒都不由自主的就往人家頭上看,看看頭發剃的好不好,你是個裱糊匠自然也看各種裱糊的活兒幹的精湛不精湛。人就是這樣,總愛往自己所從事的行業或者熟悉的方麵觀察,如此會錯過很多別的東西,也會發現別人所發現不了的事情。
凡事一旦上了心,成不成就得聽天由命了,小六就是個上心的人,所以他也受到了王定一的器重。有時候王定一都在想,若是跟孟安說,讓孟小六就留在這兒會不會更好一些,這孩子著實聰明,假以時日小六對這行徹底熟悉了,自己也開了分店,不正好有個八麵玲瓏的小掌櫃嗎?
小六此刻可不知道王定一的想法,他滿腦袋都被權二爺給裝滿了。小六見過權二爺的第二麵是權二爺和東城一家典當行的掌櫃的在茶樓喝茶,第三次是昨天在大柵欄南頭所謂小大柵欄的胡同的小當鋪看到了權二爺,如今又從古玩店巧遇他。
沒錯,權二爺是靠變賣家產過活,花錢也似流水一般,可那也不能三天兩頭的跟當鋪的人打交道吧。而且既然有熟悉的當鋪掌櫃,亦或是古玩店老板,那也是如王定一一般到家裏拜訪,他怎麽到處竄來竄去的親自出門了呢?他認識的這行的人指定不是盛隆當鋪一家,何須自己到處跑腿?他不是已經擺脫困境,重拾大爺本色了嗎?
還有,最奇怪的是,這次他見到的權二爺並沒有拿著東西,或許是個小玩意兒手把件,也或者就是來買東西的。今天不論,可昨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權二爺是買的東西,他這東城西城來回跑,權二爺到底是在幹什麽?
走到當鋪後小六心不在焉起來,他依然在想著這事兒。掌櫃的看一向幹活努力,到處學著看著的小六這副模樣,便走上前去拍了小六一下說道:“發什麽呆呢?”
“沒什麽掌櫃的。”孟小六衝著掌櫃的尷尬的笑了笑。
掌櫃的語重心長的說道:“小六啊,你很聰明,但聰明人都會犯一個錯誤,那就是不夠腳踏實地。目前我還沒從你身上看到這點,以後也不希望看到。雖然你來店裏時間不長,不過你學東西之快,令我這個掌櫃的都歎為觀止。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去跟你爹商量下,即便你家酒樓開張,你也還可以從我這裏幹。老跟自己家人窩一攤兒,不夠保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掌櫃的您……”
王定一繼續道:“我是真心喜歡你這孩子,從今天起你就跟著我做事。你年紀還太小,獨當一麵不合適,你跟我一年,隻要用心學,我讓你當摺貨!”
“這……”孟小六被王定一突如其來的一番話給說蒙了,過了半晌才說道:“這摺貨的位置不是給三勝預備的嗎?”
王定一卻說道:“這事兒我跟三勝談過了,雖然他是我侄兒,而且來得早,但他沒你這等本事。他打心眼佩服你,所以甘願在你手下混上幾年。我們晉商做生意最成功的地方不光是誠信為本和開源節流,而且我們還善使自己人和善用外人。我買賣剛開張的時候,找的就是自己人,用著踏實放心,經營不善也好穩定軍心。但現在買賣做得好了,我要開分店了,就不能唯親是用了,我需要挑選下一個掌櫃的,小六我看好你。”
孟小六瞠目結舌一番後道:“掌櫃的您這般瞧得起我,小六打心眼裏感激,但如果這樣厚此薄彼,隻怕別人也不服我。”
王定一點點頭笑道:“不錯,不貪功不貪財,我更看好你了。我也帶你去過幾家當鋪,那我問你,你說咱們店除了規矩和人手,比起大買賣家和不如咱們的在屋內陳設上有什麽區別?”
“大買賣家更加講究布局陳設,給人的感覺就是信任有錢,也給來當東西的更多的壓迫感。人們害怕,卻為了當賣出高價,甘願忍受這種壓迫感。上次您帶我去的那家當鋪,人家會賓客有單獨的一間屋子,裏麵各種珍藏古玩名人字畫堆成一堆,顯示實力的同時,說不定就在聊天中讓貴客發現直接挑走了,這也是做生意的一種途徑。
我想他們越是顯著有錢,反倒是讓人不好意思砸價,生怕自己掉價。”小六認真的邊想邊答道:“不如咱們的,想得就沒咱們周到了,或因錢不夠富裕或者地方不夠大,總之買賣場上哪有什麽理由,不周到就是不周到。很多地方大門口別說影壁牆,就是連個屏風都沒有,想來當東西的都不敢來了,生怕人家從大門口一眼就望見自己在賣東西。其實誰知道你是來當還是來贖的,誰又會管你這個,可人都臉皮薄,這屏風不是屏風,而是人的臉麵。”
王定一滿心歡喜:“著啊,小六,就你這番話,多少幹了十幾年的買賣家也不見得能悟出來。小六,就憑這個,你當摺貨就有這個腦子。你說別人不服,憑這個別人就該服。錢壓奴輩手,藝壓當行人,別管哪行哪業,你有本事就能壓得住人。”
孟小六把王掌櫃的話逐字逐句的記在心裏,今天這些話讓他感悟挺深。王定一見孟小六聽進去了,於是繼續說道:“這摺貨,看起來就是管倉庫,實則不然,它是當鋪本質,倒買倒賣的重要一環。”
“什麽!”孟小六突然如同屁股被紮了一樣竄了起來。
倒買倒賣!他什麽都想明白了,權二爺幹的就是倒買倒賣的勾當!權二爺名聲在外,都知道權二爺東西足貨還好,黃金有價古董無價,所以但凡和權二爺沾邊的東西,都能賣出去高價。
掌櫃的掌眼不過是看東西的真假,可價格隻能打心裏估量,有以前的東西作參考價格就估的貴了。而權二爺反倒是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維持著他奢華的生活,以換取別人的信任,這完全就是個請君入甕的伎倆啊!
從別的小當鋪或者古玩店買了東西,再轉手賣給另外的古玩店和當鋪。雖然當鋪和別的買賣不同,並不互砸飯碗但競爭還是有的,同行是冤家,誰也不會壞了規矩互露買主和賣家,這樣一來,隻要做得巧妙,避開離得很近的,搞清楚各個店鋪掌櫃的之間的關係,那就能左手買了右手賣,大發其財。憑的就是這份大膽,憑的就是權二爺敗家的名聲!
孟小六把腦子中的想法捋清楚了,鐺鐺鐺把事情一說,王定一是震得目瞪口呆。小六說的這事兒太匪夷所思了,不過不是沒可能,而是太可能了。想想權二爺的人性,再想想他的做派和態度改變,這一切怎麽看怎麽像是做的個局!
王定一陷入了沉思,嘴裏嘟囔著,然後跑到後院把自己關在屋裏,反複查看從權二爺手中買來的物件。
第二天,王定一留了孟小六在身邊伺候,約了那天小六碰見的劉掌櫃和古月齋的宋掌櫃三人吃酒,酒罷三人到了庫裏。宋掌櫃看了一圈借著酒勁兒猛然拉住王定一的胳膊問道:“這對兒大花瓶你是從誰那兒拿的?”
“你看你,咱這行的規矩你還不知道嗎?就是親哥倆也不能說出來源頭啊,倒不是怕你老宋搶了我的買賣,咱倆啥關係,可規矩就是規矩。”王定一揣著糊塗裝明白,故意這麽說道,以便勾起老宋的話。如果宋掌櫃不說,他便要說了,可既然人家開了話頭,那就不如順水推舟的好。
這對兒花瓶正是小六跟著王定一從權二爺那裏淘換來的,宋掌櫃撇著大嘴一臉鄙夷的看著王定一道:“要不說你們山西人都是把銅板串到肋條上的摳門鬼呢,我這是好心幫你。你說,這花瓶是不是從權二爺那兒淘換來了?”
“你怎麽知道!”王定一故作大吃一驚狀。
“我怎麽知道?你花了多少錢?”
“八十塊兒大洋,年份差了些。”
“我當時賣給他才五十塊兒大洋,這孫子倒手一賣賺了三十!”
劉掌櫃的一聽這個,顧不上在一旁的王定一,忙道:“我最近也從那孫子那兒收了不少東西,你幫我去看看。”
去了劉掌櫃那兒一看,果不其然,也有一件宋掌櫃認識的。無需多言,大家都明白了,其他宋掌櫃不認識的也估計是從別的地方淘換來的。
事後王定一直感歎說,權二這小子,真他媽是個人物,賣東西都賣出道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