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休心斷骨契
李純一一聽這話就知道這位仁兄不是小白,是個行家。為啥這麽說?如今典賣田宅,除了典之外,都盛行活賣。明律規定賣產立有絕賣文契,並未注明找貼字樣者,概不許貼贖;如契未載絕賣字樣,或注定年限回贖者,並聽回贖;若賣主無力回贖,許憑中公估,找貼一次,另立絕賣契紙……
如果讓鄔闌來操作買房,她一定是現代人的思維模式,想著簽了契約就有法律效力,確實有法律效力,但也就套進去了,實際操作中的“不確定習慣權力”比律例規定的更複雜。
李純一沉吟半晌,道“既然都是同為東家效力,小弟我也就不打誑語,這麽給你說吧,小弟我經常遇著這種,買家趁機壓價,賣家急於求售,買賣時立契成交,買家短少價值,以存日後搗根地步,賣家忍氣吞聲,以為將來翻騰張本。所以小東家要是想絕買,必要簽四份契約。”
舒岱宗聞言暗暗點頭,這李純一品行倒還不錯,至少是說了實話,於是道“金銀胡同這家二進的院子,作價二千五百兩……就二千三百兩絕賣,如何?至於台基廠這戶,一千一百兩,同樣絕賣,李兄弟你覺得如何?”
李純一眉頭一挑,道“兩家同時買了?”
舒岱宗點點頭道“既然現在房子降了,不如趁此買了它,就算日後漲了上去,賣掉還能賺個差價。”既然姑娘給了五千兩銀票,兩套都買了還有富餘,為何不買?何況現在還便宜。
“這個價我一時半時做不了主,待小弟我再問問賣家如何?很快,也就明日。”
舒岱宗思忖一番,又道“這樣也行,如果說好了明日就可以看房,要是沒有什麽出入,就當場簽文契,交現銀。對了,這房問過親戚四鄰了嘛?”
“這都是規矩,自然是問過了。”李純一暗暗欣喜,這簡直就是送上門的輕鬆買賣,傭金也賺的輕鬆。
“那就這麽定著,明日一大早如何?”
“自然沒問題,不如待會兒小弟就去問問這兩家,明日一早,就辰時末巳時初的時候,小弟來報館接上舒大哥就去看房子?”
舒岱宗覺得這樣安排還行,遂點頭答應。
房子的事落實了一半,舒岱宗也算鬆了半口氣,隻等明日定下來就能鬆另外半口氣。這陣子雖然事情繁雜,但也沒忘了正事,京城報館如今硬件基本配備到位,也能開始印刷報紙了,就差記者和編輯,一旦他們能上崗了,就能正式出刊。
最近京城新聞特別多,舒岱宗想了想,不如先讓人員外出實地采訪,實踐中去學習提高,總比光說不練來的快。將這想法同柯先生商量以後,兩人遂決定將記者與編輯一同放出去活學活用。
列一個采訪大綱,然後給每人分配了任務,各自去找各自的門路去采訪,如此這般,也算是趕鴨子上架,現學現賣,報館跟人一樣,總要走出第一步,才能說後麵的。這期間,舒小弟倒成了師傅,教了大家如何事先做周密的采訪計劃,如何應付突發新聞,如何交談中發現新聞線索,如何運用新聞觀點去做出判斷,如何引導被采訪人談話等等,諸如此類。
這一套自然都是鄔闌教的,柯先生頭一次實實在在的領略了商業期刊的軟實力,難怪這家報紙比別家賣的好,同樣的新聞都比別家寫的精彩,果然是有門道。
到了第二天,李純一早早來到了報館,等侯舒岱宗一起去看房子,兩人沒耽擱多久便一同上了等候在外的馬車。路上,李純一先說了昨天他與賣家協商的結果,金銀胡同那家價格上不太願意再做讓步,台基廠那家倒是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金銀胡同那家難不成是祖宅?將來還想著贖回來?還是說心存僥幸等將來房價又漲上去再來找貼?”舒岱宗問道。
“祖宅到不是,這家人是多年前來京一直在做買賣,隻是如今買賣做不下去了,就想了結京城的一切買賣房產,得了錢好回老家去。前頭有好幾家都看中他家的宅子,隻是這家人咬死這價不鬆口,後來隻有都不了了之。如果不是這段時間房價大跌,這家人還不會降,如今見房價垮的厲害,知道著急了,這才鬆了口。”
“以你看,他們可是願意簽絕賣契?”舒岱宗又問。
“小弟自然告知了他們說買家要簽絕賣契,他們也沒反對,就是這個價錢可能不願再少了。”
舒岱宗沉吟片刻,道“還是先看看房子再說吧。”
馬車從報館出來沿宣武門外大街一直向北走,進宣武門沿宣武門裏街至長安街口再向東,穿過整條長安街便到了南薰坊,再向東則是澄清坊,而台基廠正好在十王府以南,頭一家要看的宅子就在台基廠東麵的頭條胡同裏。
“這一路來你也瞧見了這裏出入都很方便,雖說宅子不大,但勝在清淨。”
“這賣家是哪裏人?為何原因賣宅子?”舒岱宗看了一圈,倒是覺得這裏還不錯,小院雖小但整飭一新。
李純一道“這主人家不讓說名字,至於原因嘛主人家也沒說,據我所知這宅子掛出來有一段時間了,看的人不少,但是能買的嫌它太小;覺得大小合適的,又嫌它作價太高,所以一直到現在都沒賣出去,而且這宅子主人同意一賣永絕,加歎契,永不找貼。”
舒岱宗聞言心頭滿意,遂道“這宅子看著倒是不錯,也符合小東家的要求,既然主人家也是如此幹脆,那我就在此為小東家做個主,簽下這房子。”
李純一笑道“那好,文契都是備好的,待會兒再看了那一家,一並回了牙行來簽,你看如何?”
舒岱宗點頭,道“行,李兄弟安排就是。”
頭一家看完,二人坐上馬車又來到金銀胡同這一家,到了宅子門口,一下馬車,就瞧見雞飛狗跳亂成一團。舒岱宗不由皺了眉,問道“怎麽這家人還住在這裏?”
李純一見此場景也是無語,回道“這家人如今隻有這宅子還沒處理掉,就是等著賣了好回老家。”
“那先讓這家的女眷回避一下,咱們大致看一圈就行。”
“這倒好說,如今這家的正房太太先一步回了老家,就隻剩一個妾在這裏。今日知道有人要來看房,早就打了招呼了。”
舒岱宗暗自腹誹,打了招呼還搞得雞飛狗跳,還想不想賣了?
“也好,”他應道,隨後兩人進了宅院,不過就一柱香時間兩人便看完出來。
出來之後舒岱宗長長吐出一口氣,道“難怪一直賣不出去,這房子破的還能住人嗎?這也值三千兩?就是二千三百兩我也覺得給高了。”
李純一聽隻得陪笑,道“這房子確實破了一點,好就好在地段極佳,而且這附近有甜水井;這條胡同呢因它靠近十王府,離皇城也近,天下精華,盡匯於斯,出門就是熱鬧大街,那是瞧不盡的滿眼繁華。而且周圍大多為權貴豪門的宅邸,環境是沒得說,唯有這家是這胡同裏條件最差的一家,要是別的宅邸出售,絕不是這個價能拿下來。所以老哥,兄弟也不誆你,如今趕上房價大跌,才能這個價拿,往後小東家要是願住這,房子捯飭一下,一樣不比周圍宅子差。”
“即如此,那這家可是答應簽絕賣契以及永遠找絕歎契?如果答應,我倒是可以考慮,價錢嘛,再添五十兩足以。”
李純一無奈,道“這樣吧,小弟我同這家主人再說說,盡量以這個價成交如何?老哥先請在馬車上等待片刻。”
舒岱宗點點頭,遂上了馬車等待。不多時,李純一就從那家出來,而後也跳上了馬車。
舒岱宗瞧他一臉笑容,想是事情已成,便道“如何?可是答應了?”
“答應了,咱這會先回小弟的牙行,待小弟讓人通知兩位賣家也到牙行,然後就簽文契,你看如何?”
“可以,既然要辦就今天一氣兒辦完,省的夜長夢多。”
“那哥哥想如何付這銀子?”
“永泰公、哼記的銀票如何?要現銀的話就先去兌了出來。”
李純一笑道“不用兌現銀了,永泰公、哼記的銀票最好不過。”
到了牙行,舒岱宗進了屋子休息等待,而李純一立即喊了人去請兩位賣家來,而後自去準備一番,備好簽約的一切手續。
舒岱宗在屋裏歇息,順便四處走走,想自己還從未進到牙行裏,竟不知如今的牙行對商人的服務如此周到,不僅提供買賣服務,牙行本身還是客棧,又是倉庫,還有專人照料商人日常飲食起居。不過轉念一想,這也合情合理,畢竟處好了關係對雙方都有利。
舒岱宗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主意,往常姑娘經常灌輸他們要有廣告意識,宣傳意識,要是能將京城所有牙行的簡明信息在報上以廣告形式刊登出來,這豈不是很好的宣傳方式嗎?而且對於報紙來說,也是不錯的收入來源。
他正在細細盤算如何將這主意變成可實施的方案,李純一便進來說賣家已到,並請他一同前去簽署文契。舒岱宗聞言起身一同隨他去了另一間房。
“這位便是台基廠那家宅子的代表人,張老伯。”李純一介紹道。
舒岱宗打量這人,雖是平常打扮,但周身氣度確非平常,他暗自思忖,看這位不凡,不會是哪家高門的大管家吧?
兩人打了照麵,互相客氣了一番,然後李純一便拿出全套文契先讓兩人過目。舒岱宗一瞧果然是四份文契,賣契、加契、絕契、歎契,尤其這歎契,確確實實為休心斷骨契。而且四契同時簽署,一氣嗬成,‘從此這房杜絕於鄔闌出,任憑升高改造,並無他說。契載永斬割藤,本無可生言。當立契日一並收齊,自歎之後,永遠刪根,絕不再有枝節,恐後無憑,立此歎契為照’。
簽了文契,交割完銀兩,這房子才算是歸了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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