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殷實富戶
“為什麽要我一個女戶來報充裏長?”
“按理那書吏也說的沒錯,女戶雖為畸零戶,但同樣要輪年應役,正役、納糧是丁點都免不了。這黃冊十年一大修,除了優免戶,很少有人能逃脫差役負擔。區別隻在於多寡而已,如今聖上賢明,咱庶民身上的負擔已是輕了不少。”
“叔說的我都明白,隻是我不理解,就算我是殷實富戶,就得被強迫報效朝廷?”
一個時辰前,賈六說明了來意,隻是被鄔闌一口回絕,但這位也沒多說什麽,隻讓她再好好想想便走了。他走後,鄔闌思量一番,還是讓席嬸叫了大家來,一起商量商量。
舒岱宗聽了,一臉複雜又無奈,道“咱撫萊閣生意紅火,這瞞不住別人,說不定還被那好事者添油加醋一說,就成了訛傳訛,不是也給你說成是了。況且姑娘你自己也說了是報充,這報不報充和報充誰完全是他們說了算,那胥吏手裏都有自己的一套文冊,恐怕比那黃冊還要細致,所以姑娘,這裏長恐怕是逃脫不了的。隻是,也太過奇怪了,叔活了一把年紀,還真沒見過這種事!”
鄔闌眉頭緊鎖陷入沉思,半晌,才又問“一般這裏長都要做些啥?”
“凡一裏之中,追征錢糧,勾攝公事;誰貧賤、誰困苦、誰逃荒、誰人錢糧多寡、誰人丁口消長,彼盡知之;除此之外,還要上供物料,分為歲辦、雜辦、坐辦;同時還有各種附加,比如銀納附加、稅收解運、夏稅折納、秋糧長銀,還有供給縣衙官員的奉給、津貼……”
鄔闌一聽咂舌,真是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要是那貧困戶豈不是一年不吃不喝都不一定交的夠?”
席嬸也歎了一聲,道“前些年就是因為田賦徭役過重,很多人才會去投獻,那王家是優免戶,就是通過投獻才得了大量的土地,記得嬸子好像同你講過。”
鄔闌點頭,道“自然記得,隻是沒想到……”
天呐,這是什麽世道!如果當初自己穿成一貧如洗的窮苦人,豈不是都活不過第二集?
舒岱宗又道“還有一事,恐怕姑娘得知道,如果裏長稅糧征收不足要先墊賠;或者物品供納管理不利,要承擔連帶責任。”
“啥!還要墊賠連帶?”鄔闌睜大了眼睛,又被驚了一臉狗血。
“當然裏長也可以利用征派賦役的權力從中漁利。”
“這……恐怕做不出來!”
舒岱宗嗬嗬一笑,道“姑娘這是心善,於心不忍。”
嬤嬤沉默了許久,這時開口“老奴總覺得這事蹊蹺,隻是……一時半時還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鄔闌挑眉,道“嬤嬤也覺得事有蹊蹺?”
“是啊,你們想想,女戶是什麽?‘女戶單丁,蓋天民之窮者也,古之王者首務恤此’。何時有聽過、見過女戶充任裏長的?就算是富戶也沒有這個規矩,這本該就是男人當的差。”
席嬸點頭,道“的確,事出反常必有妖!隻是姑娘該如何應付?”
鄔闌思索片刻,道“靜觀其變吧,總之敵不動,我不動!”
胥吏之事暫且放在一邊,轉眼又過了三天。
正月初八,《易雜注》雲營商利市,營達利事,是以今天要派利是,派了利是撫萊閣就正式開門。
眾人歡歡喜喜得了利是後,便要收拾起心情,日子又要恢複到以前那般,緊張而忙碌起來。年前說好的二位姑姑此時正坐在茶室裏,同時還有撫萊閣的一眾娘子軍,鄔闌一一作了介紹,彼此熟悉了名字後,便開口問道,
“您二位先說說自己吧,何時入的宮?宮裏任何職?又何時出的宮?”
其中一位臉稍圓的宋姑姑,性子也活潑些,先答道“我本是蘇州府人士,先皇那會兒被選入宮中,後來做到尚宮局司記官,正六品,主要掌宮內諸司的簿書、出入錄、審署加印、授行等。去年,中宮娘娘下懿旨,女官年高且服勞多者許歸,所以就這樣出了宮。隻是回了家才知道父母兄長早已過世,姊妹也遠嫁再無往來,自己又不願聽從族裏的安排,這才出來自己找事。”
鄔闌聽了點點頭,暗道果然是宮裏訓練出來的,氣質談吐都不錯。
另一位身材瘦長的陳姑姑說道“我比孝貞早入宮,十歲那年被選入宮當宮女,是通過宮裏女官選拔才做了女官,後來做到尚儀局彤史,還是六品,主要掌中宮宴見進禦之事,如後妃嬪妾禦於君所,則謹書其日月。”
鄔闌訝然,問道“宮女也能晉升?還以為宮女就隻能是宮女呢。”
陳姑姑笑道“其實宮裏挺重視嬪妃宮婢的教導,均被課以經書,會選年高知書的內官任教,所教都是百家姓、千字文、女四書,優秀者則繼續教授詩、大學、中庸、論語等。凡通過考核者可升女秀才、女史,至六局二十四司,隻是,真正能通過考核的宮女並不多。”
“原來如此,看來二位都很優秀嘛。”
“我本南直隸鳳陽府人士,後來歸家,家中隻剩兄嫂,父母皆已過世,我那兄長不管事,一切單憑嫂嫂做主。而我那嫂嫂見錢眼開,想把我許給六十歲的地主員外做填房,我不允,結果嫂嫂就成天與我難堪,我想著與其在家天天受搓磨,倒不如自己出來找事做。之後倒是找到一大戶人家做教養嬤嬤,不過年前就已結束了那家的事情,這才來到東家這裏。”
鄔闌暗道,這兩位無論談吐氣質學識都應是一等一的,從她們所表達的來看,倒像是往後能自己依靠自己,席嬸說這兩人來路絕對沒問題,那姑且先信了,隻是這用工合同,一定得先簽。遂打定主意,又道,
“兩位如此優秀,能看中我這小廟,實在是我的榮幸!不過我做事向來先定下規矩,先說斷,後才不亂。雖說我不大認同賣身為奴,可為了保障彼此利益,我會和你們簽雇傭契約,找中人做保,再到衙門備案,往後要是沒事,咱啥都好說,要是有事,就按契約來辦,再不行找衙門來斷。這點,你們意下如何?”
聽了鄔闌的話,這二人心裏想法各不相同,宋姑姑問道“那麽東家想安排我二人做何營生?”
“賬務及采買,目前我這裏是采用西洋的複式記賬法記賬,而且記賬和管銀錢是分開的,我稱之為會計和出納,會計隻管做賬,出納隻管銀錢。至於采買,我這裏也是一套新式管理方法來進行,包括庫管。咱畢竟是飲食業,成本控製是首要,接下來你們都得學習。”
二人聽了暗暗吃驚,雖說早打聽過撫萊閣和這位東家,可沒料到還是讓人吃驚不已,陳姑姑又問“恕我直言,撫萊閣雖說生意興隆,可比起十六樓還是差了一些,東家是打算朝著十六樓的規格去做嗎?如果不能,那我二人……”
鄔闌心想,原來她是擔心自己的未來,於是道“不是差一些,是差的遠,但也隻限於目前,明年這時再看,絕不是今天這等模樣。還有我不打算做成十六樓的規模,我考慮的是把撫萊閣開遍咱大明朝。”
“嘶……”二人不約而同倒吸口冷氣,這口氣真大!
“咱撫萊閣未來是龐然大物,就好比是一艘海上的巨無霸,要想開動它,你們必須盡早的掌握新知識新技能。”
“那……”兩位姑姑都不知還能問些什麽。
秀蘭嬤嬤得意的看著這兩位宮裏來的姑姑,道“我家姑娘早就讓我們學習西洋的記賬法了,是我們姑娘親自教的!用這新式記賬法來記賬,賬目一目了然,特清楚。”
小櫻也道“是啊,而且姑娘還教了許多其他的,都是別人不會的,誰也比不了我家姑娘能幹!”
兩位姑姑互看一眼,皆是一臉不可置信,看這東家年紀也不大,怎會如此厲害?但同時心裏也放下一絲疑慮,雖說是曹家讓她二人來的,可多少有些擔心,如今看來,這位說不定還真有什麽大造化,畢竟有曹家這個大靠山照著呢。
也不知這位姑娘是怎麽就入了曹家公子的眼?
曹家《半山町》書齋,
書齋裏一應家具物品皆是古董,比如那剔紅的龍鳳紋抽屜桌,就是永樂年的一件古董桌,還是前年聖上南巡時賞賜的。左手抽屜裏裝了幾封信和一包牛肉幹,曹淓毓此時就嚼著牛肉幹,坐在黃花梨雕螭紋圈背椅上,身子微微後仰,好讓雙腿能夠伸直,幸好桌下有足夠的空間,來安放他的大長腿。手邊是赤沙送來的暗閣的消息簡報,桌上還擺著甜白釉茶盞,泡的是宜興陽羨。
其實曹淓毓對茶沒有什麽特別講究,隻因上回鄔闌誇過此茶不錯,所以這之後,他就獨喝此茶。自從他喝上這茶,那市麵上的陽羨就成了緊俏貨,可見這曹家在商場上的影響力多巨大!所以那些手頭有貨的茶商,竟然還靠著存貨賺的盆滿缽滿。如今除了宮裏還有這陽羨,市麵上再難尋它,就算有也是翻了好幾倍的價錢。當然,物以稀為貴,越貴的越有人要,就像消費心理學講的炫耀性商品,它提供的不是本身價值,而是突出購買者的能力來炫耀,這就是奢侈品大當其道的原因。
而這個時代,最不缺的就是買奢侈品的有錢人。
阿風進來稟報,“主子,那兩位今天已經順利進了撫萊閣,呃……她兩的身契要一並交給鄔姑娘嗎?”
曹淓毓沉吟片刻,道“先不慌,此時拿給她,估計她也不會接受,先放在荃叔那裏,再找機會給吧。”
“是~”,阿風應道,似乎又想起什麽,又說“還有一事,初五那天衙門的書吏去了撫萊閣,呆了小半個時辰,目前還不清楚他同鄔姑娘說了些什麽,不過最晚明兒一早就會打聽到。”
“初五的事為何今天才報?”曹淓毓皺了眉,但轉念一想,又問“最近可有什麽事?”
阿風吃不準主子想問什麽,於是理了理思路,稟道“最近主要的事就是謝家,其餘的……對了,提起衙門,就還有一件,馬縣令三年考滿,今年估計會上調應天府。”
“嗯~,意料之中,他任縣令本來也是混資曆,估計馬家早鋪好了路。”
“還有一件,倒也不是很重要,估計主子不太感興趣。”
“說……”
“最近文玩市異常火爆,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尤其那雨花石,品相稍好的基本都是一石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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