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憤怒
柳夢雲有五天沒理他了,漢子楊連傾想著。倒並不是有什麽不妥,反正柳夢雲還是如往日一樣的,仍舊每天拿燒火棍叫他起床,仍舊的教他當耕牛犁地,仍舊的在他跟著柳老爹晚上回家之後為他準備好浴桶教他泡藥澡,一個不滿意就揪耳朵拿燒火棍揍人。隻除了不與他說話。楊連傾想著,是不是那日戲弄她的時候,話說得重了些。
憑良心講,其實柳夢雲並不是醜婦,甚而說得上是清秀的好看。她眉眼略挑,比尋常女子多了幾分英氣,竟是有種俏煞的感覺。那嘴唇極薄的,安安靜靜抿著的時候,就像兩片專偷割人心的刀子。隻是柳夢雲從不梳妝打扮,連頭發都蓬亂著,往往有發簪簪不住的,散下來遮了她半邊的臉,教整個人都黯淡了。
楊連傾想著,好歹自己也算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別人說得她凶悍沒人要,他卻不該說的。然而他卻低不下頭來,沒法對她說抱歉,尤其在她又舉著燒火棍揍人的時候。不過,好像,最近柳夢雲臉色看著有些紅,身邊聞著有點香。
這般心思裏亂竄,楊連傾卻抱著鋤頭在地頭睡著了。春日見暖,這日太陽又極好,曬在身上跟鋪了一層細紗似的,輕輕的撫著,透進骨肉裏去的熨帖。楊連傾大敞了衣襟,露了胸膛臂膀出來,教太陽直接撫著他皮膚,微微打起了鼾。
幾個頑童不知什麽時候湊過來了,拿著幾根雞毛去搔漢子的耳朵鼻孔。漢子睡得熟,當做蒼蠅般隨手一趕,卻仍是不醒。那起頑童就捂著嘴偷笑,更大膽了。就有人扯開漢子的衣裳,去漢子腋下、肚臍去搔癢。漢子抬手撓了撓,嘴巴嘟囔了兩句沒人聽得懂的怪話,翻了個身,恰將鋤頭攬在懷裏,看著就跟要去與鋤頭親嘴似的。
“幹什麽呢!”柳夢雲提著食盒來到地裏的時候,就正看見這番情景。
那起頑童一聽見柳夢雲的聲音,就忙忙的散開了,飛跑出老遠,又一起喊著:“母大蟲、母大蟲,嫁個漢子是懶蟲!懶蟲抱著鋤頭睡,大蟲打人氣洶洶!”
“小混蛋!再敢胡說!”柳夢雲舉著燒火棍,在空中怒衝衝的揮著。
“哦!”頑童們哄了一聲,跑走了。
柳夢雲歎了口氣,怏怏的放下舉著燒火棍的手。瞥了一眼鬧成這樣還沒醒的漢子,柳夢雲連揪他耳朵起來的心都沒了:“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浴桶裏也能睡一夜!地頭上也能睡一天!真不知道你以前過的是什麽日子,難道除了吃就是睡的?那不都成了豬了!”一手替漢子掩上衣襟,怕他著涼,晚上該鬧肚子了。
這兩天總算力氣回來了,虛了幾天的日子可算是過去了。柳夢雲每日起床的時候都比往常多費了許多勁,恨不得倒下去也跟那漢子似的一直睡。然而總不能都學著漢子的樣,尤其怕老爹擔心她。就算是一張臉蠟黃著病態,都得偷找了大嫂以前留下的胭脂擦紅了,做樣子給老爹看。
一匹馬從遠處趕過來。柳夢雲瞅了一眼,從漢子懷裏抽出鋤頭,在地裏幹那本來吩咐了漢子幹的活。
“喲,柳四姑娘,忙著呢?”李縣尉特特下了馬,來看柳夢雲,“怎麽不教你家丈夫來做這粗活?倒自己來幹了?”他陪著笑臉,看來極諂媚著。
“李縣尉大駕光臨,有何貴幹?”柳夢雲也不去看人,隻悶著頭刨地。
“這不是,專程來看望姑娘麽!”李縣尉巴巴的去搶了柳夢雲的鋤頭,給放一邊去,“姑娘身子好了麽?就這麽勞累?既然娶,呃,不,既然嫁了丈夫,這些活教丈夫去幹就是了。何況姑娘才出了那事,身子可都好利落了?”
“她,怎麽了?”柳夢雲還沒來得及答,本來在地頭睡得熟的人卻翻身起來了。楊連傾目光灼灼,直瞪著李縣尉,探尋答案。
“與你什麽相幹!”柳夢雲一推漢子,“爹正找你呢!去跟爹上山砍柴去!”
然而楊連傾卻站了起來,憑柳夢雲怎麽推,都不肯動,隻望著李縣尉,等著他說話。
李縣尉被漢子看得心裏害怕。那漢子雖然穿著最簡陋的農人裝束,可眼睛裏卻透著教人心裏畏懼的威儀。當他注視著人的時候,會讓人不由自主的聽命行事。李縣尉好不容易才定了心,強笑出來:“怎麽,大兄弟不知道?柳四姑娘上次在城裏賣柴的時候中了毒,虧了安縣令討了解藥,才給解……”話沒說完,瞬時噤聲。那漢子眼裏的光比不小心燒著了的幹柴堆還嚇人,仿佛劈劈啪啪的迸著火星。
“聽他胡說!”柳夢雲忙推漢子,“壓根沒事!不過是貪酒壞了肚子而已!”
“是誰幹的?”楊連傾隻深深吸氣,問。
“力,力牧,使者……”李縣尉正對著漢子的怒火,不敢不答。
漢子不再言語,拔腿就走。
“回來!”柳夢雲喊住他,“你幹什麽去!”
楊連傾站住,攥著拳,一言不發。
“你敢去,我就打折你兩條腿,教你動也動不了!”柳夢雲怒喝。
漢子背脊起伏,話聽來平穩,卻壓抑如暴雨前的黑雲:“那就打。打折了腿,我還有兩條胳膊,能爬去!”
柳夢雲被那話氣得舉起燒火棍就砸他後背。砰的一聲砸得結結實實的,連漢子都被打得一震,身子傾了一下才站住。
李縣尉正站在漢子的對麵,清清楚楚的看見漢子嘴角血流出來。柳夢雲那一下竟是用了大力的:“卓,柳四姑娘,哪有這麽打自己丈夫的……手下留情呐!”嚇得他顫著聲音勸,“這,大兄弟也是為了你,你,又何必?大兄弟心疼你,這不是好事麽……”
柳夢雲沒理李縣尉,壓根當他不存在了。她隻瞅著漢子的後背,看著他衣服上頭被燒火棍打出來的黑道道。
李縣尉咽了口吐沫:“大兄弟,要我說,你也別去,聽老哥哥的。那力牧是北漠的使者,權勢大得很,可不是你們惹得的。就是柳四姑娘都被他擺了一道,你去又幹嘛?還是消停點,這事就過去了吧。左右現在柳四姑娘也沒事了,你就安安分分的,幫著柳四姑娘幹活吧!”隨著他的話,就見那漢子眼睛顏色變深了,怒氣將那雙灰色的眼染成了碧色,濃濃的,跟琉璃似的。李縣尉嚇了一跳,那漢子感情不是陽曄國的人?怎麽會有雙碧色的眼睛?
柳夢雲也發覺了不妥,踏了一步過去,推著李縣尉離開:“李縣尉,我們夫妻的事,你別管了。多謝你來看我,回去吧。改日有時間,我親自去你府上道謝。”將人胡亂的送走了。
楊連傾也走,他本來就是被打暈了帶來村裏的,又一直沒離開過,並不知道進城的路。但他卻明白跟著李縣尉,就能找到。
柳夢雲奔到漢子前麵,張開雙臂攔住他:“站住!不準你去!”看見那雙深碧的眼睛,抬手蓋在他臉上,去蒙住,“你這樣,怎麽能去?”另一隻手卻揚起燒火棍,打在漢子後頸,將人打暈了。強攙住楊連傾,沒教他直接倒在地上,“謝謝你能這樣。可是,不能教你去。”柳夢雲淡淡的笑著,“難道看著你自投羅網麽?那不是教我那杯毒酒都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