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我無緣
晨曦枯坐了近百年，莫說是心有大愛了。
她根本就是已經無心了。
她的心早已如同她的發，傷痕累累，蒼白無物。
她也彈琴，彈琴給她對麵的那具骸骨，若是不是因為她的第一世，季雲飛未必就會仇視人類，自己的父親未必就會死。
而自己父親的骸骨之中，不帶有一絲魂魄的氣息，恐怕自己的父親是再沒有輪回的機會了。
白骨相伴，倒也不算孤單。
晨曦微微歎了一口氣，翻手將琴取出，放置在腿上。
這山上，她不過親手搭了一個涼亭而已。
權當做遮風擋雨的地方，抬眼望去，便是蒼茫無際的林海，偶爾傳來一兩聲清脆的鳥鳴，不過徒增傷悲罷了。
季雲飛去了寒家，紫菀早已嫁做了他人，晨曦從百年前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老太爺在前兩年病逝，他竟然在寒家都找不到關於晨曦的一絲線索。
可想而知，晨曦到底經受了什麽。得是多麽痛心，才能做到這麽久都沒回過一次家，他百年前到底做了什麽！
這時候季雲飛就萬分後悔當初怎麽沒有問清楚雲逸。
不知道從何找起，他去了記憶中任何晨曦可能出現的地方，卻一無所獲，季雲飛猛然頓住了腳步。
他睜眼的時候，所在地似乎是在東方，那晨曦……不管了，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季雲飛身形飄然，向著西方一路騰飛而去。
同瑤池隔了千裏的距離，他便感受到了天空之中彌漫的仙靈之氣，季雲飛神色中多了幾抹欣喜，這世界上，有本事助人成仙的，也就隻有晨曦了。
就算不是晨曦本人，也一定是與她有關的人。
季雲飛飄身落下，衝著仙氣生出的地方趕去，人未至，便聽到了嫋嫋琴音，季雲飛神色一喜，這曲子他從未聽晨曦彈過，但是他就是知道，這人一定是晨曦無疑了。
果然。
季雲飛衝過去的時候，晨曦正低垂著眉眼，撥動她手中流光溢彩的七弦琴。
真的又見到她了。
季雲飛站在遠處看著她有些膽怯。
她的頭發，怎麽會！
白色的發絲沒有精心打理，就那麽隨意披散在身後，晨曦足足一百年都沒有離開這個涼亭，她的頭發如同地毯一般，從亭中滿眼出去，散落在草地上。
顯得有些詭異而嚇人。
季雲飛卻隻剩下滿眼的心疼，他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眼神中是滿滿的溫柔，一眨不眨的看著她，“晨曦，你還好麽。”
晨曦突然聽聞此聲，手下的琴音陡然一凝，抬手間琴便不見了蹤影，“季公子怎麽有閑心出現在我這裏。”
“你怎麽成了仙。”季雲飛眼中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晨曦緩緩勾唇，“拜公子所賜，還要多謝了。”
“你怎麽這麽同我說話，我是做了什麽事惹了你生氣麽。”季雲飛有些委屈的眨眨眼睛，仍舊執著的看著晨曦，雙眼中寫滿了愛戀，原來的季雲飛從未這麽認真過。這樣認真的表情，又叫她想起了皇城腳下，客棧之中的那句，我心中已有所屬。
晨曦笑的眼睛都彎了。“公子今日怎麽有閑心來看我的笑話。”
“如果我做錯了什麽，我可以改，我季雲飛，此生……”
“夠了！”晨曦猛地起身，一頭長發猛地波動了一下，但是觸及地麵因為發絲實在太多了，覆蓋了整個地麵，很快便止息了下來，“誓言也好，甜言蜜語也罷，都是你季公子一個人的事，與我無關，還望不要打擾我與父親的清淨。”
“晨曦，你怎麽了。”季雲飛麵對愛情的時候，更加將自己的臭不要臉發揮的淋漓盡致，晨曦趕著他走，他反而貼的更近了一些，直接飛身上了涼亭。
“你已經找到嶽父大人了麽，”他進了涼亭之便看到二樓那具靠在紅柱上的白骨，季雲飛欣喜的聲音瞬間一斂。“對不起……我不知道。”
晨曦冷漠開口擋開季雲飛向著她小心翼翼伸來的手，偏開眼神躲避著他心疼的目光。
“你現在這個樣子，又想幹什麽呢？”晨曦聲音冰冷，“你我之間，再無瓜葛，這是你親口說出的話，現在你又想裝一回失憶，忘了你早已心有所屬了麽？”
“你在說什麽？”季雲飛滿眼驚愕。“我心裏從頭到尾都隻有你一人。”
“你不是季雲飛。”晨曦關於季雲飛的記憶，這麽多年過去了，就剩下了當初決絕而冰冷的話語，就像是父親在記憶裏隻有的那隻掰開她小手的大手一樣。
她飄身便要離開此處。
“晨曦，你等等，你還記得無主之城麽？是那個羅盤，我真的是季雲飛啊！我還是那個時候的季雲飛。”他飛身追上去，“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晨曦，我真的很愛你，你在比我自己更重要的地方。”
晨曦轉頭看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冷笑。
“可你獨自一人離開了無主之城，而且忘了一切，現在又是重新記起了？”
季雲飛百口莫辯。
為什麽，老子好好一個人，鍋都要我來背，季雲飛欲哭無淚，自己明明跟晨曦好好的，那個勞什子羅盤，不是送自己去千雪之森問問題的麽，怎麽一上來就讓他哄老婆。
季雲飛一直到現在，還以為他們二人之間不過是有些矛盾而已，靠著他的努力，二人一定可以重歸於好的。
從見到了晨曦之後，他身體之中的那道靈魂波動了一下，然後；老實了很多。
季雲飛瞬間有些放下心來，就說麽，怎麽可能是不認識，肯定是自己覺得受了氣，所以說的氣話，季雲飛自以為深刻了解自己，但是現在不明原因的他臉皮是可以厚到媲美城牆的。不管因為什麽吵架，老婆最重要，除此之外都靠邊站。
季雲飛深刻貫徹了這個優良傳統，晨曦去哪兒他便去哪兒，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呆在這裏多少時間，所以途中一直喋喋不休的道著歉。
直把晨曦糾纏的煩了。
“你說，你是哪個和我在一起，隻愛我的人。”晨曦終於回頭跟他說話了。
季雲飛連連點頭。
“但是你忘了我，就在你回去的不久之後。”晨曦經曆了白鳳城一遭之後，知道了那個羅盤的具體的效用，所以此刻，季雲飛的說法她是能夠理解的。
沒想到，季雲飛當初竟然來到了一百年之後。
“怎麽可能。”季雲飛第一時間表示不信，“你頭發太長了，駕雲都快垂到地上了，回頭嚇壞了那些地上的飛禽走獸就不好了。”季雲飛恬不知恥的湊上連，伸手便要去摸她的頭發。
“季公子，你夠了！”晨曦猛地回頭。“我們不可能了。”
“你總要給我個理由吧。”季雲飛眨眨眼，“我發誓，我心裏隻有你一個人。”
“一句話翻來覆去的在嘴裏說，也終有沒了滋味的一天。”晨曦眼神中凝結了寒冰，“你能留在這裏多久？你走後重明鳥仍然不會記住一星半點！”
“重明鳥？”季雲飛迷惘的眨眨眼，這是在說自己麽，可自己什麽時候成了重明鳥。
“我不記得我們在一起的一切了？”季雲飛眼睛猛然睜大，終於抓住了晨曦話語中的重點。
“不錯。”
“怎麽會這樣。”季雲飛聽了這話之後正人都處在了震驚之中。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啊……季雲飛咬唇苦想著，然後眼神陡然一亮。
對了，定魂珠！
“晨曦，你還記得那顆珠子麽？”季雲飛像是終於找到拆解之法一般，整個人帶著幾分喜意。“有了定魂珠，我就一定能記住你了。”
將記憶重新刻到這具身體之中。
他是施術者，本來那東西對他是無效用的，但是放置了百年的靈丹是可以規避這種規則的。一定可以的，他會記住的，他才不要忘了晨曦。
“我當然記得，我吃了你給我的忘塵仙曲。”晨曦冷笑了一聲，“我可不需要季公子記住我這麽一個無關痛癢的人。”
“你很重要。”季雲飛伸手拉住晨曦就要拂袖而去的手，眼中滿是愧疚，“對不起，晨曦，我不該忘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隻要我能想起來，你一定是我心中最愛的人。”
晨曦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慢慢將手指從中抽離，抿著唇看了季雲飛一眼，“我們都沒機會了，我們，不可能了。”
晨曦笑彎了腰，神情中出現了幾抹癲狂，“我早都不會愛了，你還跟我談什麽情愛，莫不是瘋了。”
“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季雲飛眉頭緊鎖，眼神執著而癡迷的望著她，雙腿一彎，衝著她跪了下來。
他能感覺到，屬於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就要離開這裏了。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他連同晨曦的未來都沒有了。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辜負你。”隻要他能想起當初的心情，哪怕千難萬險，他也一定會追求回心愛的人的。
季雲飛無比篤信著這一點。
晨曦整個人都呆住了，半晌之後又笑開了，“我們不可能了，就算你想起來了，我們也沒有可能了，何必徒增煩擾呢。”
季雲飛仍未起身，一雙眼亮亮的盯著她，恍如當年。
晨曦輕歎了口氣，一枚透明的珠子出現在她的兩指之間，信手朝著季雲飛扔了出去。“給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季雲飛伸手去接那枚珠子，就片刻的功夫，晨曦已經手掌呈刀，將自己的頭發割斷。
發絲飄舞著從雲端落下，有些被風送的遠了，在空中展開了一道簾幕。
“昔有割袍斷義之說，今日我斷發相送，願前緣盡了，再不相見。”晨曦沒有再看季雲飛一眼，身形一閃，在這片天地之間渺然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