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兄弟

  歸海胥走出院子之後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歸海鶴卻依舊待在原地,就在蘇城以為他要一直在這裏坐到天亮的時候他突然站了起來,手中依舊抱著那具傀儡,就這樣跌跌撞撞的向著院子外麵走去。


  蘇城有些好奇他此刻前往的方向,便偷偷跟在他的身後,想看看他到底要去什麽地方。


  隻見歸海鶴就這麽順著路向著院子後方走去,那後麵的小路因為長時間沒有人走過因此表麵堆積了厚厚的一層落葉,路上也都長滿了草,幾乎找不到能下腳的地方。歸海鶴就這樣有些橫衝直撞地向著後麵走去,一路上不少樹枝掛在了他的身上,他都這樣硬生生的直接撞斷了,不過這也就導致他的臉頰上出現了不少細細的傷痕,而衣服也被那些樹枝給刮破出現了長長的口子,還有一些枯枝爛葉就這麽直接粘在了他的身上。


  待歸海鶴走出那條路後,此時此刻他的形象簡直可以用傷痕累累來形容。蘇城一路跟著他的後麵,因為到處都是樹枝的緣故所以她幹脆就直接從樹上麵跳了過來——蘇城能夠像這樣體麵的過來歸海鶴也可以如此,但不知為何他卻選擇了最糟糕的一種方法。


  明明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喜歡的不過是一具傀儡罷了,明明這樣那樣的道理都明白,但為什麽就是不能理智的看待這些事?

  蘇城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無法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麽,畢竟對她來說,永遠都是活在當下。


  畢竟活人沒必要活在死人營造出的墳墓裏,對吧?

  除了歸海鶴這邊的事情以外其他地方的各種事情都愈演愈烈。說起來感覺還真是有些好笑,也許是因為馬上就要到家主繼承的時間了,以至於現在所有人都為了那個位置而努力。但在這樣如火如荼的氣氛中真正的繼承人卻對此毫不在意,甚至完全就不想要那個位置,如此種種,真是讓人貽笑大方。


  而當這種時候蘇城就更是感歎,果然在這個世界中最重要的還是先天。你看別人為了這個位子要死要活的籌劃這麽久,幹什麽都小心翼翼,就怕被別人發現自己的真實水平,如果萬一失敗了很可能就要死無葬身之地。如此一來,再看著每天醉生夢死的歸海鶴,是個人都會感覺心裏不平衡的。


  而這段時間行動最為頻繁的當屬歸海悛無疑,剛開始這小子可能因為時間還早的緣故所以一直遮遮掩掩,不過越到後來他的動作也逐漸變得越來越大,畢竟到後期所有的計劃已經完成,那麽在開始執行的時候勢必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蘇城就是這個注意到的人之一。


  在第二個月的第三天晚上蘇城在藏書閣又見到了一次歸海悛,這次和他見麵的又不是上次那個人了,轉而變成了之前聊天的另一個長老!當時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饒是蘇城也有種天雷滾滾的感覺。雖然之前那個晚上就已經知道歸海家各種勢力錯綜複雜,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又是表麵兄弟,但這也太混亂了吧?這些人怕是回家之後都得準備一個本子記錄一下自己到底和哪些人合作又背後捅刀哪些人;又表麵上和哪些人不對付實際上暗地裏又是互相合作;表麵上合作實際上背叛但某一方麵上還是合作……光是說起來就很像是繞口令,那些真的如此進行的人,不管如何蘇城都感覺著實有些厲害。


  而歸海悛和那個人見麵的時候討論的果然又是歸海無頡,說起來這種感覺還真是有些微妙,歸海悛討厭歸海無頡這是毋庸置疑的,但不論他走到哪裏嘴上都三句話不離歸海無頡,這讓人不禁有時候會冒出一種詭異的想法——這家夥到底是真的很討厭歸海無頡,還是因愛生恨呢?

  當然這種想法在心裏想想就好,要是真的當著歸海悛的麵表達出來,估計馬上她就要替代歸海無頡成為歸海悛最痛恨的對象了。


  就在蘇城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時候那邊的兩個人終於談完了正事——並不是她不想去知道他們的計劃是什麽,而是他們特別警惕,幾乎所有的對話都是模糊不清的,就這樣旁觀幾乎什麽都聽不懂,她也就聽著聽著就走神了——蘇城正準備站起來,突然就聽到那個長老問歸海悛:“我們也已經合作了這麽長時間了,有個問題我一直都想問你。”


  歸海悛依舊是披著那件鬥篷,聲音刻意偽裝的低沉沙啞:“什麽問題?”


  “我記得小的時候你和歸海無頡的關係一直都還可以,那為什麽自從你十二歲那年後突然就和之前變得判若兩人?”


  蘇城還真沒想到自己在某種程度上竟然猜對了,歸海悛果然並不是一開始就討厭歸海無頡的,或者說像歸海無頡這樣的性格根本就很難招人討厭。


  “……”歸海悛似是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間竟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長老看他沉默的樣子以為他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話就算了吧,說起來這也隻是我的一時心血來……”


  “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在沉默了很久後歸海悛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原來的關係確實很好,但那也僅限於我沒有知道那些事之前。”


  聽他這麽說,長老和蘇城頓時都有些意外。


  “那些事情?”長老有些疑惑地開口:“我記得那段時間歸海家什麽事也沒有啊?”


  歸海悛沉默了很久,最終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緩緩地走到了一塊石頭旁,他就那樣坐在了石頭上,然後才開口說道。


  “說起來這件事也隱藏在我心裏很久了,一直以來都找不到人傾訴。”寬大的鬥篷遮住了他的臉,但從蘇城這個角度看誰能看到他蒼白的下顎。他微微勾起了唇角,雖然看不到他完全的表情,但總感覺他似是在懷念什麽。


  “你也知道,人都是需要認同感的。”歸海悛坐在石頭上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聽的人有些雲裏霧裏:“但歸海無頡和我是完全不一樣的,小的時候我什麽都不明白因此才能和他相處的好,但在長大之後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和他永遠都不會是一路人。”


  “可你們在小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利益糾紛啊?我記得那個時候你總是喜歡跟在歸海無頡的身後讓他教你如何修煉……”聽他這麽一說長老更疑惑了,正說著話呢突然蘇城就感覺一股極低的氣壓向著四麵八方湧來,幾乎是瞬間那個長老就閉上了嘴。


  歸海悛依舊穿著寬大的鬥篷,鬥篷遮掩了他的麵容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不過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森冷之意濃厚,幾乎是立刻蘇城就意識到他完全不想提起過去。


  “歸海無頡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更不應該出生在歸海家。”


  歸海悛此刻的語氣不再像之前那樣波動極大,而是冰冷毫無波瀾,像是在陳述著什麽,又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情,但他話中的內容卻是前所未有的陰鬱。這還是蘇城第一次從他身上察覺出這樣的氣勢,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紈絝子弟所能夠有的氣勢。


  “明明像個傻子一樣被人耍的團團轉,背負了一堆本不應該屬於自己的事情,而就算在如此的地步卻依舊蠢到無藥可救,被人洗腦也沒有絲毫的察覺,像是一隻哈巴狗一樣跟在造成他如今現狀的罪魁禍首身後……”越到後麵他的語氣就越是平淡,像是落入泥沼中的石子,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就被吞噬進黑暗之中:“明明在遭受了這樣那樣的事情之後,卻依舊不懂得反省,都已經告訴過他事情的真相,卻依舊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這種人,真是讓人嫉妒。”


  他的話音輕飄飄地落下,整個院子頓時寂靜無聲。站在他麵前的長老久久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直到最後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這又是何苦?”


  蘇城知道他在想什麽,或者說在聽到他這樣的一番話後,她的腦中也出現了類似的話語。


  她還真沒想到原來歸海悛對歸海無頡的痛恨竟然是這樣來的……大家都是遭到迫害的孩子,在歸海悛的心中認為他們應該站在同一條戰線一致對敵,卻沒想到歸海無頡被洗腦洗的如此成功以至於把歸海鶴當成了最崇拜的人。


  可就算如此蘇城還是不能夠理解他的所作所為。若是真的恨鐵不成鋼就算了,可為何卻對歸海無頡抱有如此大的惡意,甚至還想要將他弄死?

  明明大家都是被害者,卻反而將手中的武器對準了歸海無頡,不去理會間接導致這種現象出現的歸海鶴,也不向這麽做的歸海胥報複,反而把所有的仇恨全都加注在了受到迫害最深的歸海無頡身上……


  這讓之前在聽到他那番話還存了幾分同情的蘇城心中頓時就湧起了幾分怒火。


  說的這麽冠冕堂皇,實際上就是覺得自己每天這麽痛苦而身旁和自己受到同樣遭遇的歸海無頡卻能夠這樣毫無心理負擔而嫉妒到恨。對付不了有無數資源和無數關注的歸海鶴,也不敢對強大且不近人情的歸海胥下手,最終便把所有的怒火全都傾注在了沒有任何勢力,每天都任勞任怨做著所有的事情,卻最終一無所獲,什麽也沒有的歸海無頡身上。


  真是何其無恥。


  扯下悲情的麵紗,不過是欺軟怕硬而且心理變態自私自利的小人罷了。


  蘇城不想再繼續圍觀下去,她怕自己再聽到什麽會忍不住當場就對歸海悛動手。正在她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悶響,緊接著有血液的味道在空中蔓延開來。


  蘇城有些驚訝地扭頭,在那一瞬間有重物摔在了地上,濺起了幾片破碎的枯葉。


  長老就這麽倒在了地上,鬥篷將他全身遮得嚴嚴實實,在這濃厚的夜色之中,若是不仔細看,還真是有些無法分辨出地上還倒著一個人。


  歸海悛則是輕描淡寫地將不知從何處拿出來的短劍劍刃在鬥篷上隨意地擦拭了幾下,然後才將短劍重新收了起來。


  “我做什麽事,並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扭曲的笑意,那從喉中露出的顫栗惡意像是腐爛的果實摔在了泥土之中,交織成了一片混亂的色彩。


  “歸海無頡,他必須得死。”


  說完這些後,歸海悛便轉身離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子的盡頭。


  而地上那長老的屍體依舊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若不是空氣中血液的味道越來越濃,還真是有些無法察覺出此刻剛剛發生的那樣一樁血案。


  在歸海悛離開之後蘇城從草叢後方走了出來,她試探了一下那位長老的鼻翼,雖然因為剛剛死亡所以還殘留著些許熱度,不過呼吸確實是已經停止了。


  她皺起了眉頭,此刻長老就這樣趴在了地上,從他的後背可以看出那一劍直接捅穿了他的心髒,其力度之大甚至直接將鬥篷都給貫穿了,足以見得歸海悛下手之狠。


  一般來說下手這麽狠,要不是有什麽深仇大恨,要不就是被人戳到了什麽痛點。


  那麽歸海悛心中的痛點到底是還殘留著那麽一絲良心,又或者是被人戳穿了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惱羞成怒呢?


  不過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隻能將他這個人推向更遙遠的深淵。


  從地上站了起來,蘇城抬頭看著天空,天目依舊是一片深諳,那若隱若現的星星似乎都無法將之點亮。


  這龐大的家族,這令人豔羨的力量和權勢,這所有屬於歸海家的一切——


  在此刻看來都是那麽的血腥,以及如此的扭曲。


  回想起之前在蘇家經曆的那些事情,恍惚間好像有什麽回憶重疊到了一起。


  最終她搖了搖頭,轉身沒入了黑暗之中。


  權力,怎會是如此不便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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