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昭華在,蘭花自然免去了旅程之苦,兩人很快到達宜城。宜城是蘭花最後一次見小昱的地方,她想到這裏來碰碰運氣。她們到來之時,正值元宵節。
元宵節的宜城分外熱鬧,大街上到處張燈結彩。燈市裏人煙湊集,數十座燈架,四下圍列諸般買賣,玩燈男女,花紅柳綠,車馬轟雷。
昭華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她儼然剛出籠的小鳥,歡呼雀躍。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如此的新鮮和新奇。她的兩隻藍眸閃閃發亮,滴溜溜如水晶珠兒滾動,隻恨不得身上長滿了眼睛才夠用。而她美麗奇特的容顏,也引起了人們的頻頻注意。她絲毫不在意別人探究的目光,左手拎了一盞精致的花燈,右手拿了一串糖葫蘆,一路眉開眼笑地咬著。
蘭花不禁莞爾一笑,她仿佛看到了從前剛醒過來的自己,踮腳站在蘭府的高牆裏,成天向往外麵那片蔚藍的天空,和天空底下五顏六色的斑斕世界。
兩人去了小昱有可能呆的地方,找了一整天並沒看見小昱。昭華見蘭花神情殃殃,反過來安慰她道:“別急,說不定晚上他就出現了。要是這兒找不到,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總能找到的。”
話剛說罷,她又鑽進人群中湊熱鬧去了。倒弄得蘭花哭笑不得,隻好由了她,自己跟上慢慢地逛著,一邊注意間或路過的小乞丐。
初春的夜晚,宜城的氣溫有些低,空氣裏帶了些微微的寒意。蘭花穿上了昭華送的貂皮坎肩。此時華燈初上,家家戶戶門前懸掛著各式各樣的花燈。有的花燈上麵貼了上聯,或是謎語,若是有人對上對子或猜出謎底,則有賞物。蘭花看過幾盞花燈,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這方麵的天賦,就直接走開放棄了。
忽見東邊煙花騰空,萬樹千花,繽紛絢麗,墜落如繁星。讚歎間,抬頭前看時,昭華已經不知去了哪裏。蘭花想著就等昭華前來尋自己,肯定比自己尋她要容易得多。於是信步而走,不知不覺,走到了石橋上,聽著嘩嘩的河水,不禁一怔。
這橋上人來人往,衣香鬢影,大家都手提著造型的各異花燈。這些人中,多為豆蔻年華的少女和正值英俊的少年。他們臉上帶著甜蜜的笑容,輕快而過。還有的伏在橋欄上稍作駐足休憩,靠得極近,一邊竊竊私語。
猶記得那時與東方夜相見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像過場動畫一樣,清晰無比地呈現在眼前。那一盞曾經為她而亮的燈光,早已如同橋下的河水,隨著時間漸漸遠去。如今滿城如雲的千萬盞明燈,再也沒有一盞為她而點。
忽然,風兒送來一句幾乎細不可聞的低語:“那位姑娘身上有妖氣。”蘭花嚇了一跳,立刻緊張得左觀右望。妖氣?是妖怪?啊,她不要再跟任何妖怪有緣!
石橋前端,兩名女子立在那兒交頭接耳,不時錯眼向蘭花這邊看來。她倆一個是素衫紫裙,一個是粉裳紅裙,剛二十出頭的樣子,麵容姣麗。在燈光的映照下,兩人身材顯得美好有致。
粉裳女子輕輕地嗯了一聲,似是有些不解:“不過才一千年修為的小妖。為何方才她與那名神界中的小仙子在一起?莫不是道行太淺被擒住了?”
紫裙女子又回首瞄了蘭花一眼,皺了皺眉:“我看也是。總歸是同道中人,不能見死不救。要不,我們趁機將她劫出來?”
“可是不知那名小仙修為如何。”粉裳女子稍稍猶豫了一下,要將一個上千年道行的妖精收拾得乖乖的,隻怕不容易對付。
“哎,那名小仙子好像要過來了,我去引開她,你抓緊時機。”
紫裙女子向粉裳女子做了個小心的手勢,很快下了石橋。隨後,粉裳女子走了過來,低聲對蘭花道:“跟我走,不要出聲。”
蘭花還未反應過來,被她一把抓了手,雙腳騰空,足不沾地如流星般向石橋的反方向疾飛而去,引得周遭的行人一片驚惶失措,紛紛避讓。
“喂,這位妖怪姐姐,你要帶我去哪裏?”蘭花驚呼一聲,一邊掙紮,“快放下我來啊。你我素日無仇,今日無怨,求求你不要抓我!”
粉裳女子眉頭一皺,心想這隻小妖真是糊塗了,居然不肯讓她相救。難道是那名小仙子給她施了迷魂術?或者把她折磨得神智不清了?見蘭花仍在拳打腳踢,她不耐煩了,低叱道,“別大驚小怪,我是來救你的。”
蘭花一愣,停止了掙紮。救她?什麽情況?難道這位妖精頭腦有些不正常,或者說自己長得很像妖精?沒這個道理啊。
恰在此時,不遠處響起一陣打鬥聲,路人早就嚇得抱頭鼠竄,不知躲到哪裏了。接著是一聲驚呼,然後是一聲慘叫,紫裳女子捂著胳膊尖叫道:“紅紅快跑!我頂不住要先走了。”
昭華關心蘭花的安危,不去理會逃跑遠去的紫裳,收了金月輪向這邊急掠而來,她高聲清叱道:“快放下她來!”
隨著她的叱吒,一篷金色的寒芒從她的金月輪上疾射而出。粉裳女子先前聽到同伴的驚呼,已有幾分焦急。想不到這名仙子的功夫極好,居然三兩招就把姹紫給打傷了。此時又聽得昭華的衣袂風聲由遠及近,心裏更是一緊。她陡然拔高身形,險險避過金芒。
眼下似乎無路可逃,昭華緊隨其身後。情急之下,粉裳女子當即銀牙一咬,拖了蘭花往河裏跳去,準備借著漆黑的夜色水遁。
河水就結結實實地淹了過來,把蘭花那一聲“救命”堵回了喉嚨,嗆得她七暈八素。她又驚又急,在黑暗寒冷的河水裏亂抓亂蹬,攪動起一連串咕咕作響的水泡擴散開來。粉裳女子低聲怒喝道:“閉嘴,淹不死你!”
昭華淩厲的殺氣破空而來,劃破了粉裳女子的背後衣裳。粉裳女子的衣裙擺在水裏又笨又重,影響了前行的速度,簡直是繁重的累贅。她索性一抖身,變回原形,赫然是一隻體型巨大的錦毛鼠。一身銀灰色光滑油亮的皮毛,嘴巴尖尖,兩個眼珠子炯炯有神,四肢粗大肥碩。
蘭花被四麵八方的河水正灌得半死不活,突見此況,登時媽呀一聲,眼皮一翻,徹徹底底地暈了過去。
粉裳女子逃命的百忙之中,還不忘氣得鄙夷地丟下一句罵聲:“沒用的東西!連水遁都不會!虧自己還是一隻妖怪。”
一路愴惶而逃,直到後麵如影隨形的殺氣漸漸消散,再聽不到昭華急怒的呼喝聲。錦毛鼠不敢回頭,又亂奔了一陣,確定昭華沒有追來,兩人已經進入安全地帶,這才慢慢停下,將蘭花往地下狠狠一丟。
蘭花被跌得震醒,尚在懵懂之間,又見兩隻宛如燈籠般的鼠眼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驚叫一聲,馬上又四仰八叉地暈過去了。
錦毛鼠抹了一把臉,變回先前的粉裳女子模樣,見狀低頭就狠狠地摑了蘭花一耳光。這一掌簡摑得蘭花如醍醐灌頂,四處遊散的意識一瞬間聚集起來,她立馬一個利落的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
看見粉裳女子帶著薄薄慍怒的一張俏臉,蘭花一把抱住她,全身抖得像篩糠一樣:“救命啊,有老鼠!”
粉裳女子心裏越發地惱怒,毫不留情地推開她,恨聲道:“不成器的東西!那是我的原身!”
要知道為了救她,害得姹紫去當炮灰,聽姹紫那一聲慘呼,估計受傷不輕。而這個欠揍的死小妖還在這裏喳喳呼呼地亂叫亂嚷,真想過去掐死她。
霎時,粉裳女子的話像一盆涼水,兜頭兜腦地全部潑在了蘭花的身上,澆得她心髒刹時縮成一團,殘存在四肢骨骸中的僅有的一點熱氣都被嚇跑了。老鼠,原身,粉裳女子的原身?
一個條件反射,蘭花彈蹦了出去,隻聽見她的兩排上下牙齒咯咯咯地在打架,聲音抖得像是她被誰架到了懸岸之間的一根細繩上,顫顫巍巍,氣若遊絲,讓聽的人捏著一把汗:“原,原身?你,你是鼠妖?”
粉裳女子疑惑漸生,眼露幽幽碧光,俏臉上蒙了一層濃濃的煞氣:“鼠妖又如何?你為何怕成這樣?”
蘭花心裏叫苦不迭。她想質問老天,為什麽她的妖緣這麽深?她一點都不想要啊,她隻想要人緣,沒有人緣有情緣也好。奈何老天不理會她的腹語,所以她隻能絞盡腦汁自救了。
絕對不能暴露出自己的恐懼之意,蘭花緊了緊濕重的衣服,強自鎮定,吱吱唔唔道:“沒,沒什麽。我冷,冷得厲害。”
粉裳女子見蘭花渾身濕淋淋的,麵色又青又灰,抖得厲害,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卻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她沉吟了一下,臉上的煞氣慢慢退去,問道:“為何一路上不見你使用法術?”
“我的法力被那名小仙女禁錮了。”對不起啦,昭華月神,俺是被迫的,隻好把你刻畫成一個女魔頭形象了。蘭花在心裏一個勁兒地為自己辯解。
粉裳女子哦了一聲,如利劍般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轉,出其不意地問了一句:“你的原身是什麽?”
蘭花一愣,粉裳女子已經揚起粉掌,沉了俏臉:“若有半句虛言,我一掌劈了你,叫你敢騙我們!”
粉裳女子步步逼近,蘭花隻得硬著頭皮繼續編謊:“其實我是,我是一隻雞妖。”話一說完,她自己抖了一抖,不知是被風吹得冷的,還是被河水凍的。
“雞妖?”粉裳女子的目光緊盯著她不放,“山雞?”
蘭花一愣,想起了玉姬,啊了一聲,連忙搖頭如撥浪鼓:“不,不不,是家雞。”
粉裳女子雙眼一眯,精光射出,輕哼一聲,叱道:“家雞?哼,我還從沒有聽說過家雞能修煉成妖的!”
蘭花目觸及她手掌上生出的白色寒冰之氣,急忙抱頭口不擇言:“老鼠姐姐聽我說,我真的是一隻家雞修成的小妖。隻因方才我害怕,不敢說實話。那名小仙女未成仙時,亦是我的主人。因她早日修仙時,我一旁跟隨,聽多了便慢慢去掉了愚昧混沌,有了靈智。後來主人得道成仙,我亦跟著修成妖身。因戀舊情,小仙女便時常將我帶至身旁。但又擔心我的妖性未去,給她惹事,便禁錮了我的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