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茬
跟許紹洋打完電話,徐酒歲做了一晚上噩夢,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她整個人被汗濕得就像是從水裡撈起來的,床都浸濕了。
外面下著雨,天灰濛濛的。
把汗水弄髒的床單拽下來換的時候,徐酒歲為自己的恐懼感到懊惱——
她已經離開近海市很久了,久到她以為自己的生活已經回歸了正軌且風平浪靜,但是這種所謂的「風平浪靜」,現在卻輕易被一通電話打翻。
她害怕許紹洋,那人於她來說,有教導之恩,亦是毒蛇。
他的冷笑和慵懶的說話腔調是她噩夢裡的主旋律,然而這他媽都什麼年代了,法治社會
她卻還是如同怕一個魔鬼似的害怕著一個人。
徐酒歲渾渾噩噩地洗了個熱水澡,裹著浴巾在卧室里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直到頭髮都快自然半幹了,她忽然感覺到渾身一陣寒冷——
生理上的那種,她抬起手摸了摸裸露在外的肩膀,手心觸碰到一片冰涼,她應景地打了個噴嚏,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將近上午十點。
她這才慢吞吞地穿了衣服,拿了鑰匙出門準備到店裡去。
徐酒歲開門的時候,走廊對面的門也開了,男人今天難得穿的好像很休閑,看上去好像是要出門做一點私事。
徐酒歲目光飛快地在他脖子上掃了一圈,在發現那裡的疹子都下去了恢復了正常的膚色后,她鬆了口氣,又打了個噴嚏,昏昏沉沉地叫了聲「老師好」。
「感冒了?」薄一昭問,又低頭看了眼徐酒歲穿著的薄黑色褲襪,長衛衣還有小皮鞋,微微蹙眉,「夏秋交替季節容易感冒,多穿點,小姑娘別要風度不要溫度,走大街上誰看你。」
徐酒歲覺得要是找了薄一昭當男朋友,除了享受愛情,搞不好還可以享受父愛(或者母愛)——
這個男人大概是冬天要把刀架在人脖子上要求人把秋褲穿上的類型。
她蔫蔫地,沙啞著嗓子敷衍了聲「知道了」。
下一秒,就感覺到額頭上貼上了一個溫熱的觸感,她愣了愣,過了挺久才反應過來是薄一昭的手。
只是那手只是單純地貼過來探了溫,就收回去了。
「有點發熱,你最好還是去用體溫計測一下。」薄一昭問,「身體不舒服還出門,去哪?」
養家糊口。
徐酒歲低著頭:「蹦迪。」
薄一昭:「」
現在是上午十點半,哪家夜店這麼孜孜不倦大清早還提供社會搖晨練服務?
這人大概腦子先一步被燒壞了。
看她這樣子估計是去上班也不知道她是做什麼的,想到這薄一昭才覺得自己對她了解的其實並不多。
而這邊徐酒歲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腦子不太好使,生怕再跟他繼續說話不知道又要說出什麼可怕的話來,於是擺擺手就要往樓下走。
頭重腳輕地,走兩步就有想要栽跟頭下去的趨勢。
好在男人一直跟在她身後,一把拎住了她的衣領,徐酒歲站穩了回頭看他,因為發熱眼角紅彤彤的,臉色蒼白,像只沉默的兔子。
「不舒服就在家待著,」薄一昭想了想問,「手機給我。」
徐酒歲一臉懵逼地掏出手機遞給男人,看他接過手機明顯是被重量驚了下,有了個掂量的手勢,然後抬起頭看了徐酒歲一眼——
徐酒歲想到昨天這手機結結實實砸到人家子孫根上,瞬間漲紅了臉。
「手機解鎖密碼?」男人淡淡道,「我又沒被你砸壞,臉紅什麼。」
被他一語道破,徐酒歲臉更紅了,結結巴巴道出六位解鎖密碼,變扭的六位數字型大小,也不像是誰的生日。
「有什麼特殊含義么?」男人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挪動。
「沒有,」徐酒歲盯著他修長的指尖,平靜地說,「我家都用這個密碼,包括所有銀行卡。」
話語一落,樓梯間里陷入詭異的沉默。
徐酒歲心想這下好了,今天又多了要跑三家銀行改密碼的行程——
她可真會給自己沒事找事。
正琢磨著,她聽見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一陣頭暈目眩——說實在的,她不想承認自己這低燒可能壓根就是被某通電話給嚇出來的,現在她對手機鈴聲過敏。
好在那鈴聲很快就斷了,男人伸手將自己手機拿出來掛掉了電話,她的手機還給她:「剛才撥出去的是我的手機,實在不舒服給我打電話。」
徐酒歲一臉懵逼的接過手機——
一下子都沒能從自己終於搞到了男人的手機號里回過神來。
蒼天啊,她上躥下跳了兩個多月,終於搞到了薄一昭的手機號!
她曾經以為他們倆的兒子上幼兒園了她也不一定會擁有的東西!
看看啊,這個世界有得必有失,遇見任何的困難和苦難都要咬牙堅強地活下去,誰知道接下來命運的女神會不會就這樣毫無徵兆的降臨(忽然雞湯)!
徐酒歲握著手機,微微睜大眼巴巴地薄一昭,唇瓣抖了抖:「順便再加個微信行不行?」
要是長了尾巴可能已經搖出了重影。
站在稍高的台階上,居高臨下俯視她的男人露出了慈愛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
徐酒歲點點頭:她就是這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愛心就泛濫的人。
然而。
「不行。」
「為什麼啊?」
男人擦著她的肩膀下樓,徐酒歲一愣之後,連忙抬腳真的像兔子似的跟在長腿叔叔身後連蹦帶跳追趕。
「我怕你騷擾我。」
「被我這麼可愛的小姑娘騷擾下怎麼了?」
「上一個上圖微信騷擾我的可愛的小姑娘被我拉黑然後跳樓了。」薄一昭伸手點了下她的眉間,「你親眼看見的」。」
這句話信息量可就大了。
「李倩?她哪裡可愛?她為什麼有你微信?李倩都比我提前擁有你的微信?為什麼?憑什麼?這不公平!」
徐酒歲一路追薄一昭到了停車場,直到男人上了車,一腳油門揚長而去,她還在糾結「老子心心念念的東西路人卻早已擁有」這種破事——
走出停車場時,大喜大悲之間,她覺得自己病得更重了。
徐酒歲到了紋身店,開門沒一會兒姜澤就到了。
走進店裡發現徐酒歲窩在沙發上,一張臉慘白慘白的,當時就微微擰眉上前,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然後那眉皺的可以夾死蒼蠅。
「薄老師昨天拼了老命要帶你走就是為了把你弄成這樣?」
「」
這話里幾乎每一個字都是槽點,要不是姜澤面色陰沉實在不像開玩笑,徐酒歲幾乎覺得他是不是在開黃腔。
她張嘴準備反駁,話到了嘴邊被一個噴嚏打斷。
她捂著嘴擰開腦袋,白皙圓潤的指尖指了指工作台,那上面擺著一個「米開朗基羅」石膏頭像,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說:「今天畫那個,什麼時候畫的比我好了,就收你當徒弟。」
姜澤看了眼那個石膏像,目光一沉,隨即嗤笑了聲:「怎麼,玩我啊?」
語氣裡帶著一絲絲淡淡嘲諷,還有少年的叛逆。
和他以前和徐酒歲說話的語氣並不太一樣——
昨天徐酒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輕而易舉被薄一昭帶走,這事兒他並不是完全脾氣的。
今天做了半天思想鬥爭送上門,這女人又給他安排這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欺負高中生沒人權啊?
換了十八中的學生,聽到姜澤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可能已經自動彈飛十米遠徐酒歲聽出他話語里的不滿,有些詫異,因為她也察覺了,姜澤以前不會這麼跟她說話。
但是表面上沒有顯露什麼,她只是肅著臉坐起來看他:「不願意?門在那邊。」
她心情不太好。
看向他的目光沒有不耐煩,就是淡淡的。
姜澤回望她了一會兒,一隻手撐在沙發邊的扶手上付下身,投下的陰影將她籠罩起來,緩緩道:「姐姐,你掛在素描教室里那張米開朗基羅七年了也沒有本校藝術生能超越,我只是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而已」
徐酒歲眨眨眼,有些驚訝他居然知道。
想了想,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臉:「早就告訴你了我不隨便收徒。」
老娘是誰?
許紹洋的徒弟,兼前女友。
千鳥堂的大師姐。
紋身屆的九千歲。
好漢不提當年勇而已——
介於昨天被狠狠地提醒了下這一大堆頭銜的真實存在性,徐酒歲今兒的腰桿比前兩天的自己挺直許多。
姜澤自然不知道這其中小九九,只是垂下眼,盯著她,看著有些不太高興。
「奉市不會有比我技術更好的紋身師了,」徐酒歲說著,又偏頭打了個噴嚏,小巧鼻尖一遍通紅,她垂著眼懶洋洋地說,「你要想找別人就去,準備個幾千塊總有人願意收你當徒弟。」
在專業領域,她總是自帶一種叫人惱火的傲慢。
「我沒錢。」姜澤冷冷地說。
「想白嫖就去畫石膏像。」徐酒歲指了指不遠處她的石膏像,「別人連畫石膏像的機會都沒有。」
「可以肉償的。」
「我對小我七歲的小孩不感興趣。」
「年輕氣盛,很好用的,不試試你都不知道」
「再開黃腔你現在就給我滾出——」
狠話又被響亮的噴嚏打斷。
姜澤直起身,盯著徐酒歲,長臂一伸撈過放在茶几上的抽紙塞進她懷裡,而後站起來長腿跨過茶几,穩穩地在工作台前坐下,找了個畫板,調整坐姿,開始琢磨畫那個該死的石膏像。
徐酒歲看著伸長了長腿,背靠桌椅,握著畫板上方垂著眼開始琢磨下筆的少年,滿意地收回目光。
打開微信,跟材料供應商進了一堆練習皮。
對方也是業內人士,聽見她要練習皮都驚了,問她是不是收徒弟了,還問這事兒許紹洋知不知道
徐酒歲都不耐煩了——
又是許紹洋,她收不收徒弟關他什麼事啊?
她是不是定個棺材都得通知許紹洋一聲啊?
怎麼哪哪都是許紹洋啊?
啊啊啊?
狠狠扣下手機,徐酒歲一抬頭髮現有幾個路人長相的人正站在她點門外探頭探腦,站在櫥窗前,指著她那副墨意山海之燭九陰指指點點。
她微微蹙眉,站了起來,走出店門問那幾個人:「您好,有事?」
那幾個人里有個瘦子抬起頭:「這畫是你自己的設計稿么?」
沒有客人會上來就問這麼沒有禮貌的問題的,徐酒歲一聽這問題,就知道他來找茬的,於是一挑眉:「不是我畫的,難不成是你畫的?」
「不是,你一個做紋身的不懂行規么,偷人家成了系列的紋身手稿說是自己的,就有點沒意思了吧?」另外一個稍微高壯一些的人說,「我是之前聽說你這口碑不錯想要來做個花腿,但是看見你這樣的行為我就對你的技術有些遲疑了」
「沒意思?我一個字沒說呢你一個人叭叭叭的就有意思了?」徐酒歲微微蹙眉,本來就頭腦昏沉,這會兒說話更不客氣,「我偷誰的手稿了?」
「我之前查資料的時候,無意間查到過,這幅設計稿的手稿原稿是千鳥堂的,這會兒還掛在千鳥堂的作品牆上」
那人提高了聲音——
「你不會真的以為外行人什麼都不懂就在這狐假虎威的」
又是千鳥堂。
徐酒歲意識到這人大概真得不是潛在客戶,甚至可能是之前那個新手村看到了帖子的同城刺青師
擺了擺手懶得跟他廢話轉身要走。
那人見她一臉不耐煩要走,反而更來勁了。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把話說清楚啊,別不是說不過就想走了吧,不說話就是心虛默認了啊!」
徐酒歲沒來得及說話,這時候在她面前紋身店的門又被推開了,姜澤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從門后探出半個身子
他蹙眉,低頭看著這幾個比徐酒歲高不了多少的歪瓜裂棗,臉一沉:「爪子不想要了是不是?從她身上挪開!」
那人顯然沒想到店裡還有個人,看上去年紀不大還凶神惡煞的眉眼之間都是狠厲,愣了愣,真的放開了徐酒歲。
姜澤見狀,直接將她拎起來往自己身後一放:「草你.媽,沒長眼碰瓷碰到老子眼皮子底下了是吧?」
徐酒歲縮在姜澤屁股後面,瞪著他都驚了——
彷彿看見姜澤被他哥姜宵附體,流氓頭子氣勢驚人吶!
那些人叨逼叨不成,看著姜澤的狂妄好像也不是虛張聲勢,最後只得隨便頂了兩句,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徐酒歲站在門口抱著手臂,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幾個人的背影。
「同行找茬?還是你得罪人了?」姜澤低頭看著她,淡淡地問,「還是我哥之前的那個帖子真給你找麻煩了?」
「沒有,不是。」徐酒歲皺眉搖搖頭。
「最近小心點,」姜澤不放心地說,想了想道,「算了,最近我都來,你別趕我走真出什麼事,讓我哥那個惹禍精來給你磕頭認錯。」
徐酒歲沒說什麼。
她也隱約覺得是要出點什麼事兒。
只是沒想到那出事出得那麼快,當天晚上就有了動靜——
因為身體實在提不起勁,徐酒歲晚上九點半就關店回家了,洗了澡剛吃了感冒藥,睡意正濃地爬上床,剛掀開被子,手機響了。
她拿過電話看了眼,是姜澤,想也沒想就接起來,然後就聽見電話那邊姜宵暴怒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姜澤低沉的少年嗓音響起:「睡了么,你回店裡一趟,你店被別人砸了。」
徐酒歲握著手機,一臉茫然——
什麼?
她的店?
被砸了?
啊?
師父確實是不一樣的男配,可以罵的那種
一篇文總要有個反派嘛,嘖嘖
啊,要個評論吧。
啊,撒個200紅包吧。
人生如此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