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楊素衣
過了好一陣子,賀師虞困惑地道:“你到底是怎麽了?憑良心,我的擔心不是一點兒道理也沒有,而你,是不是過於咄咄逼人了?”
賀夫人知道,如今他聽了自己的話,隻會感覺莫名其妙或危言聳聽,“我隻是太清楚雲初的為人,容不得你詬病。不論如何,他都不會傷到顏顏。”
語聲有些僵硬,但麵色已有些許緩和。賀師虞抓住機會,和聲詢問:“你該不會是因為,我沒著急張羅顏顏的婚事,才跟我置氣吧?”
賀夫人順勢道:“本來就是,你對顏顏的事,何曾上心過?平時隻知道一味寵著她,卻不知道為她做長遠的打算。她已經十四了,十二三定親的不也比比皆是。閑時你可曾抽空與雲初話?若多了解他一些,便不會凡事往壞處想。”
“你的這些,有的是我不對,但你要我對顏顏的事不上心,我如何都不能認。”賀師虞神色肅然,“真比較起來,你不見得比我更疼她。”
“……”賀夫人語凝。這樣的話,該讓她怎麽聽?
“好了。”賀師虞牽了牽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日後我得空就見一見雲初。”
“那不夠。”賀夫人道,“阿朝的親事,也是兩情相悅的良緣,你要是不反對,秋日便讓他們成親。顏顏的事,盡早定下來吧。”
思來想去,她目前所能做的,委實不多。重生之前,她隻是一尋常高門貴婦,擅長八麵玲瓏地迎來送往,卻不知曉府門外的雲譎波詭。
賀師虞凝著她,好一陣,“成。但你得先跟我,要怎麽著,才能風風光光地定親?”
“……”賀夫人汗顏,隻是氣頭上那麽一,並沒考慮過如何施行,但是,對上他視線,緩緩笑開來,和聲道,“那不是侯爺該安排的麽?”
賀師虞笑開來,“不講理。我以為,你已經有了打算。”
“哪有。”賀夫人道,“在我眼裏,夫君大過,自然什麽事都能辦妥。”
雖然知道她言不由衷,賀師虞還是很受用,哈哈一笑,“容我想想。”
倒讓賀夫人有些意外。
楊夫人和楊素衣冷靜下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遣人喚楊素雪,急著出一出心中那口惡氣。
傳話的丫鬟沒多久就回來了,戰戰兢兢地道:“二姐這會兒在靈堂,老爺吩咐過,私下裏不要見夫人和大姐。老爺還給二姐加派了兩個管事媽媽、十名婆子。”
又晚了一步。母女兩個恨得險些咬碎一口牙,卻也隻有認了,並不敢去找楊閣老理論。
其實她們也該去靈堂,不論有多少人看笑話,規矩還是該守著。可在眼下,楊素衣就快掉進火坑了,找到出路之前,哪裏顧得上旁的。
楊夫人來來回回踱步,滿臉焦慮。
楊素衣則站到窗前,鄭重地斟酌誰能成為救星。
曾經考慮過的那些人,都是不堪用的。有王偁求娶楊素雪的事情擺著,足見那些人對她的情意沒到不顧一切的地步。
想來真是諷刺,美名才名在外的她,關鍵時候,竟連楊素雪都比不過。
思及此,不免心浮氣躁,用力掐了手臂一把,才又冷靜下來。
看眼前這局勢,官場對楊家,有的隻等落井下石,餘下的人,顧忌著皇帝對昌恩伯趙禥的偏袒,不敢仗義執言。
已不能指望官家子弟,那麽……隻剩下皇室子嗣了。
可是,太難了。
太子與太子妃伉儷情深,而且絕不會摻和這種是非。
梁王倒是看中了她樣貌,以前曾想娶她為側妃,父親婉言回絕了。在這種時候,他肯出頭麽?
燕王?那就是個隻喜美色的混帳,對一個女子的興致,多三兩個月。嫁給那種人,與嫁給趙子安有得一比。
其他的,並不了解。
權衡之後,楊素衣死死地咬住唇,忍下淚意,將所思所想與母親了,“眼下隻有這一條出路,我們去告訴父親,讓他盡早行事。”
楊夫人並不比女兒心思活絡,卻實在舍不得女兒去給梁王做側妃,就道:“跟你父親、大哥、二哥商量商量吧,他們興許有更好的主意。”
楊素衣淒然一笑。真有主意,早就派人來傳話了。
母女兩個匆匆去往外院,在路上才覺出不妥,轉到垂花門東側一個花廳,命人去請父子三個。
等了好一陣,父子三個才過來。他們看到楊素衣,俱是神色一黯。
楊明軒歉然道:“趙家的人一直糾纏不休,我和浩軒好不容易才脫身。”
“可有法子救我?”楊素衣殷切地望著他。
楊明軒麵上的歉意更濃,長歎一聲。
楊素衣又轉頭看楊閣老、楊浩軒,兩個人的反應大同異。他們被趙家氣得暈頭轉向,根本不能完全靜下心來想對策。
楊夫人恨恨地瞪了楊閣老一眼,無聲地哭起來。
楊素衣知道拖不得,輕聲提醒父親:“爹爹,您沒想過去找梁王斡旋麽?”
楊閣老聞言思忖片刻,眼中稍稍有了些神采,問:“你想好了?”
楊素衣輕輕點頭。不管怎樣,她也不會嫁給趙子安那種不知廉恥的貨色。
有廝急匆匆跑進門來,“梁王殿下與宮中大總管田盛來了,的要請他們在外院等,他們嫌外麵亂糟糟的,跟了過來,馬上就到了。”
楊閣老與楊素衣對視一眼,眼中又添了三分神采,不約而同地想著,是不是否極泰來了?
片刻後,梁王與田盛施施然進門來。
見禮落座之後,梁王斂目喝茶,田盛皮笑肉不笑地道:“梁王殿下與咱家得了皇上的吩咐,來規勸楊閣老幾句。”
“規勸?”楊閣老心知不妙,變了臉色。
田盛正色道:“皇上了,楊家、趙家鬧得實在不像樣子,為何不早些了結此事?楊老夫人的確是失了清白才自盡的,既然如此,何不應下趙家的親事,早些還楊老夫人一份清靜。如此一來,也算是你們對老夫人的一份孝心。”
站在一旁的楊素衣聞言,驚詫地望著田盛,又望向梁王。
梁王一副局外人的樣子。
楊家旁人反應與她一樣。
幾息的工夫之後,楊素衣款步走到梁王麵前,盈盈拜倒,落著淚,哀哀地望著他,“殿下,請您……”
梨花帶雨的美人,憑誰見了,也會生出惻隱之心。
但梁王沒有,俊朗的容顏上隻有冷漠,瞥過麵前的楊素衣,望向楊閣老,“次輔大人,你的仕途已到盡頭,隻令堂那件事,就夠人笑話你一輩子。連生身母親都護不住,朝廷還能指望你什麽?
“你該做的,是給子嗣留些退路。昌恩伯再不濟,也是我父皇看重之人,楊家與趙家結親,不吃虧。
“方才,田總管話太委婉了,我父皇有口諭,要你應下親事,了結這場鬧劇。”
他話的時候,楊素衣一直看著他,越看就越覺得陌生。
以前也曾見過幾次,那時候的他,笑容和煦,態度柔和,此刻竟是這樣的不近人情。
那張俊臉在楊素衣眼中,越來越猙獰。
梁王站起身來,與田盛相形離開。
楊閣老跌坐在地,嚎啕大哭。絕望之後,對梁王陡然生恨。他竟趕在官員之前,對楊家落井下石。
傍晚,知味齋的雅間裏。
蔣雲初坐在書桌前,賀顏站在他身邊。
東西從當鋪取回來了,是一個扁方樟木匣子,打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本薄薄的手劄。
蔣雲初問賀顏:“我能跟你一起看麽?”
“這是什麽話?”賀顏不解,“要是沒你解題,我也拿不到啊。”話間,取出手劄,拿在手裏才發現,手劄前麵十多頁可以翻看,餘下的頁數,在邊緣打孔,用紅絲帶封了起來,絲帶末端,打著十分繁複的結。
她歪了歪頭,放在案上,翻開來。
第一頁,用功底一般的字跡寫著:三月記事其一,宮中林貴人誕下一女,封號安平,林貴人歿。
第二頁寫著,三月記事其二,羅家五少奶奶誕下龍鳳胎,母子平安。
“這是……未卜先知?”賀顏看著蔣雲初。生孩子的事,誰也不準,手劄上卻是言之鑿鑿。
蔣雲初一笑,“看起來像是。”
賀顏往下翻,發現寫的全是京城官宦門第的事情,他們比較注意的隻有一件事:蔣雲橋下個月要納妾,該女子姓聶,是蔣雲橋發妻辛氏物色的。
兩個人很是不解:納妾是那麽隨便的事麽?輕易就能將人迎進門?——蔣雲初並沒聽,先前翻賬的時候,也沒看到相關的支出。
能看的內容到了最後一頁,上麵的言語讓兩個人同時蹙了蹙眉:
蔣、賀需得逆改命,方能修成正果。
所餘諸事,四月方可過目,早一日窺探機,於姻緣不利。
“這人是什麽毛病?這跟半截話有什麽區別?”賀顏不滿地咕噥,“神神叨叨的。不讓看?偏要看。”她不信邪,要解開絲帶。
蔣雲初抬手阻止,“不用心急。”
賀顏頸子一梗,“你不是跟先生一樣,百無禁忌麽?”
蔣雲初耐心地給她分析:“你剛才也了,這人在咒我們,那麽,餘下記錄在冊的,不乏與我們兩家相關的事,且是壞事居多。那我們不妨看看,三月這些事,會否應驗,若多數不能,我們也不需再往下看,沒必要給自己添堵。”
賀顏很不甘願地收回手,“好、吧。”
蔣雲初笑問:“東西能不能讓我收著?”
“擔心我偷看啊?真有可能。”賀顏點頭,“是該放你這兒。”
用過飯,賀顏把手劄的事從頭到尾梳理一遍,心情轉為對未來的擔憂。“我們晚一些回書院吧?”她。
蔣雲初好,指了指裏間,“去看看書,或者歇會兒。”
“好。”
蔣雲初開始查閱信函、回信。
賀顏窩在裏間的躺椅上,擁著毯子,望著映著霞光的窗紗,道:“那個人根本已經斷定我們是孽緣。”第一道謎題的答案,結合手劄上的言語,隻能得出這個結論。
“什麽是孽緣?”外間的蔣雲初問。
“反目成仇,生離死別之類。”賀顏仍是盯著窗紗,“你……”想問他很多話,一時卻不知道怎樣不失分寸地講出口。
蔣雲初將話接過去:“你想不想與我攜手此生?”
“嗯?”明明是她想要他一句明白話,這會兒倒好……
幸好,下一刻,蔣雲初就意識到不妥,“你還記不記得,第一道題的答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