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大婚前夕
“唉!”
卓雲重重歎了一口氣,緩緩鬆開雙臂,低頭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馬騰機械地重複著卓雲的話,一低頭卻見卓雲掩麵垂了臻首,烏發之間隻露出潤白的一段頸子,那纖細的脖頸和窄瘦的脊背,正微微抖動著,想來應該是哭了。
馬騰頓時慌了神,想阿雲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是何等灑脫驕傲,如今卻為著自己放下身段主動求愛,以致落淚傷心。
“阿雲,阿雲你別這樣。”堂堂大將軍,見慣了多少生死血腥,卻唯有受不得女子的淚眼,何況是對自己死心塌地愛慕了許多年的女孩子。
馬騰嘴拙,過多的安慰不知該從何說起,呐呐兩句後蹲在卓雲麵前默然相對。
說實話,他不是不明白卓雲的一片心意,這麽多年來有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在身邊默默相守,有時候是何嚐不是一件驕傲的事情。
可是,阿諾和超兒的大仇還未得抱報,讓他怎麽心安理得去接受一段新感情。
正因為矛盾的心理作祟,他硬是假裝著不懂,或者不敢剖開自己的內心示於人前,一直若即若離的任由卓雲把這份感情堅守成了執念。
“也許我真的是個懦夫吧?”馬騰把眉頭皺成個川字,一遍遍審視自己。
他想對阿諾好,可是阿諾卻被奸人害死了;他相對卓雲好,又令她這樣痛苦……
看來看去,這些年他竟然都在不停地辜負身邊人,令她們傷心。
阿諾死了,現在難道真要放開卓雲?馬騰心底裏叫囂著不舍,但依然說不出喜歡兩個字,最終也隻得深深歎口氣。
沉默良久,卓雲緩緩抬頭,一雙眸子被淚水洗過後明亮而清澈。
看著麵前同樣痛苦的馬騰,卓雲頓時心軟了,或許她不該這麽逼迫。
“將軍,你起來坐啊,身體才剛剛好一些。”卓雲伸手去攙扶蹲著的馬騰。
馬騰蹲的久了,這才發覺腿腳麻木難受,一起身差點栽倒,趔趄著倚在卓雲身上。
卓雲嬌小,張開雙臂才將馬騰勉強支撐住不至於倒下去。
溫香滿懷,馬騰心中一蕩,便再也不想撒手了。
卓雲扶好了馬騰,關切道“將軍,你怎麽樣?”
“唔!”馬騰簡單回應,鼻端是卓雲發間幽微的香氣。
卓雲愣了愣,突然就紅了臉,嘴角邊抿著笑暗暗驚訝“怎麽這榆木疙瘩一下子就開了竅呢?”
馬騰這樣倒弄得卓雲不知怎麽辦了。
雖然一直在追求,但真正有所回應時,卓雲終究青澀非常,在馬騰懷裏微微掙紮了一下,就聽馬騰在她耳邊低低喚了一聲。
美人在懷,馬騰終於釋然了,低聲道“阿雲,你留下來好嗎?”
卓雲喜極而泣,兩大顆淚珠滾出眼眶,卻哽咽著笑道“你不再趕我走了?”
馬騰麵上微有尷尬,但堅定地點點頭道“不了,再也不了。”
卓雲輕輕推開馬騰,仰臉看著他道“你看我的臉,再也沒有以前的容顏了,你確定還想我留下?”
“傻丫頭!”馬騰一把將卓雲攬進懷裏“我說過跟容貌沒有關係,隻要你是阿雲就好。”
此時的馬騰,終於做了決定後反而一掃之前的憂鬱,亟待著卓雲來填補心裏的空虛,懷裏不空了,心自然也便踏實了,就連說起情話來都格外動人。
卓雲重新埋頭在馬騰胸前,粲然笑道“好,我不走了。不過,得請郎中來給我看看,你不在乎容貌,我可是視若性命的呢!”
這話裏已經滿是撒嬌和喜悅,卻聽得馬騰極為受用,也笑著寵溺道“行,阿雲國色天香,斷不能就此糟蹋了。”
卓雲笑的調皮,仰頭看著馬騰含羞問“我們……我們什麽時候成親?”
“呃?”馬騰猶豫著,想不到卓雲這麽直接。
“你什麽意思?”卓雲變了臉色,厲聲質問“是不想和我成親?”
馬騰急忙攬住卓雲的腰肢,苦笑道“當然不是了,我隻是隻是沒想到阿雲這麽令人意外。”
卓雲這才放柔了語氣,瞪著馬騰道“很意外嗎?我若不主動一些,你反悔怎麽辦?”
馬騰嗬嗬笑出聲,對卓雲又是無奈又是心疼道“放心吧,這些年讓你受了不少的苦,我既說了必然不再反悔。”
卓雲眯著眼睛,慵懶的像隻小貓,伸手環住馬騰的腰笑而不言。
這麽多年了,終於等來了這一刻,卓雲滿心滿肺都是幸福和甜蜜。
……
馬騰要續娶烏嶺大當家卓雲為妻了!這個消息迅速傳遍了涼州城的大街小巷。
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都護府裏人人喜笑顏開,而走召悶悶地坐在回廊一處僻靜裏,雙目無神地盯著牆根下幾叢雜草,垮著肩膀發呆。
明明是設計好趕走卓雲的,怎麽反倒促成了她直接入主都護府?走召頗有些憤憤不平。
這兩日見到卓雲和她身邊的侍女,她們臉上的瘢痕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沒有繼續惡化就說明被發現了那些東西。
還真是可惜呢!走召憤憤不平。
想起那日去找蒼耳子,棗核大的小東西滿身是刺,遍布在涼州的田間地頭,一不小心粘上衣服扯都扯不下來,最要緊的是那東西有毒,若刺破皮膚就狠癢難耐,並且很快使得全身都起疹子,不及時醫治就會皮膚潰爛。
他現在是都護大人的貼身小廝,等閑沒空去郊外摘來,瞅了個閑跑去胡商會找德子,謊稱是入藥請他為自己摘些來。
德子欠著走召的人情,一聽是找些蒼耳子便毫不推辭就答應下來,第二日就拎了半袋子送來。
走召看德子拿了那麽多,暗笑這家夥實在,就悄悄藏起來尋找機會。
正好趕上卓雲主仆晾曬被褥,走召趁無人留意,把蒼耳子偷偷塞進她們的被褥裏。
被子經過太陽暴曬都膨脹起來,把蒼耳子很好的包裹在內,等到人睡上去,那些細小的刺就會慢慢透過布麵紮上肌膚。
因著刺兒太小,即便紮著皮膚跟蚊蟲叮咬也差不了多少,人就會以為是被蚊蟲咬傷,壓根不會對被褥起疑。
如此過上幾日,等發現異常就已經中了蒼耳子的毒,輕則像卓雲她們一樣滿身紅腫,重則就真的皮膚潰爛化膿慘不忍睹了。
走召那兩日與竹兒見過多次,親眼看著蒼耳子起了效果,一方麵惴惴不安不忍心禍害卓雲主仆,一方麵又覺得自己做得對,他是在趕跑來搶走父親的壞女人。
但是,自前兩日卓雲請了父親過去,走召便覺出危機。
父親從卓雲房裏出來,那滿麵紅光的神情看起來那麽刺眼,回到前廳正遇上查幹和孫冒,他竟然像個孩子似的笑著對他們說“我馬騰有家了!”
可笑,可悲!家?沒有母親和自己,他居然說有家了,家從何來?
等那兩個傻校尉跪地恭喜時,走召終於明白,父親他要娶卓雲為妻。
那母親怎麽辦?自己呢?走召心裏的驚濤駭浪令他打著擺子,“噗通”就跪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這樣的情形還被孫冒說成是他高興傻了。
高興?憑什麽高興,又有什麽值得高興的?走召爬起來跑出前廳,他怕自己眼睛裏的淚被別人看見。
眼前全是母親溫柔的臉龐,不停地浮現又不停地變換,走召咬牙回房裏,蒙著被子任粗糙的布料浸滿了他的眼淚。
曾經發過誓此生不再流淚,但父親絕情至此,竟然要將他們母子拋諸腦後,他馬上就要有新家,也很快就要有他和卓雲的孩子,而天地間便再也沒有自己可以依存的家了。
走召忍不住嚎啕,卻又把那痛苦的嗚咽死死掩在被子裏。
多想跑出去對著所有人大吼一聲“我是馬超,我還活著啊!”
可是,走召不敢。
他從地板的縫隙間摳出一包藥粉,那是德子第二次來找他時給的,說是奉賽吉會長的命令,把這個藥包裏的東西投進馬騰的飲食,就能使馬騰的傷勢惡化。
當他是三歲小孩嗎?走召冷笑。
什麽傷勢惡化,恐怕是穿腸的劇毒吧?賽吉這是想要借自己的手,下毒害死父親。
難怪當時極力送自己來到都護府,這是早有預謀的了。
看來真如師父所說,父親身邊危機四伏,時時刻刻都有想要置他於死地的人,賽吉就是其中之一。
走召不由得後怕,倘若不是自己,而是賽吉安插進來的別的人,那包藥粉或許早已進了父親的口,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原本還想著找個合適的機會,把賽吉的險惡居心稟明父親,哪怕父親由此懷疑而將他趕出都護府都認了,但計劃不如變化,卓雲要嫁進都護府了。
並且,這兩日來,父親流連於和卓雲的相處,連那兩個侍女都水漲船高,每次都想法設法的把他遣的遠遠的,走召壓根就沒有機會接近,更遑論把這麽機密的事情親口告訴父親。
今日午間,德子借故來看走召,追問下藥的事。
走召撒了謊應付過去,但德子神秘兮兮地告訴他,賽吉會長讓德子轉告他,若眼下沒有機會就不要打草驚蛇,等馬騰大婚時自有安排。
到底是什麽安排,德子當然無法得知,但絕對還是針對父親進行的密謀罷了。
眼看父親和卓雲大婚在即,賽吉不知道憋著什麽壞水要加害他們,走召心急如焚。
卓雲的安危他才懶得理會,隻是擔心父親不明就裏,中了賽吉的暗算。
一定得盡快弄清楚賽吉的計劃,到時候才好徹底揪出那胡人奸賊。
有了這個打算,走召忍著心裏的種種難過,決定悄悄潛伏起來,以便打探賽吉的具體計劃。
雖然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父親能認回自己,但現在還不是坦白真實身份的時候,那樣就不能取得賽吉的信任,拿不到他暗算父親的證據。
……
馬騰新娶,最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就是走召了,但暗中危機四伏,最憂心的也非走召莫屬。
“父親啊父親,即便您拋棄了母親和我,但我還是必須守護您的幸福,這算不算世上最大的悲劇?”走召盯住那叢草,諷刺的一笑。
是誰說過沒娘的孩子像根草,自己此刻真正就如同這長在牆根下的野草,任憑風吹雨打無人憐惜、自生自滅。
想到此處,走召的悲傷瞬間從心底彌漫,自大火中逃生至今,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孤單淒清過,隻為有一份父子相認的希望,隻為有一份為母報仇雪恨的信念。
而如今,父子近在眼前卻對麵不識,走召小小的心沉重的就像裝滿了鐵塊。
“小柱,你在做什麽?”一聲喊叫驚醒了走召,轉頭看竟是查幹。
查幹這兩日笑得合不攏嘴,仿佛要成親的不是馬騰而是自己,因著心情好看誰都格外親切,連平日裏十分排斥的走召都看來順眼很多。
他走上前拍了把走召的頭,嘿嘿笑著道“你小子,藏在這裏偷懶啊!”
走召厭煩地甩開查幹的手,翻了個白眼道“人傻話多。”
“喲嗬!”查幹用腳尖踢了下走召的屁股,挑眉道“你這小奸細,跟這兒還拽呢!”
走召對查幹叫自己小奸細早已習以為常了,頭也不回道“你很閑麽?別理我,煩著呐!”
查幹偏頭看了看走召的臉,一屁股坐到他身旁,也學著走召的樣子把一隻腳閑閑地耷拉到台子下,一腿蜷起來頂住下巴道“說說什麽事,哥哥我好心幫你一次。”
走召平日裏跟查幹沒少拌嘴,此時卻覺得十分想傾訴,想了想問道“你有兄弟姐妹嗎?”
查幹微有些意外,但還是耐心道“有啊,我有三個兄弟都在軍中,你問這個做什麽?”
走召淡淡道“我就是隨便問問,因為我從小就和孤兒差不多,娘死的早爹又不要我了,沒有兄弟姊妹甚是孤單。”
查幹眼裏閃過一絲同情,順著走召的目光看見了牆角的野草,伸手一指道“看不出來你這小子還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呐,看著那草也能聯係到自己的身上。”
“你不懂!”走召偏過頭不願意搭理查幹。
查幹大聲嗤笑道“你懂個屁啊!有兄弟沒兄弟你還不是得照樣活下去,有爹娘沒爹娘你也不能一輩子賴在父母懷裏吧?
告訴你,咱們大將軍從小就死了爹,老夫人一手拉扯長大,剛娶了媳婦老夫人就被奸人所害,後來少夫人和公子又慘遭不幸。你看他還不是照樣鐵骨錚錚,如今又要娶卓大當家當夫人了嗎?
你小子看著也不笨,怎麽就是個死心眼呢,身為男兒就該當以建功立業為目標,你倒好,跟個娘們似的對著幾根草就拉個臉哭鼻子,丟不丟人?”
走召被查幹一頓搶白,紅著臉瞪他,怒道“你走開,小心我揍你。”
“哈哈哈!”查幹狂笑,一把攬住走召的肩頭道“這還有點尿性,爺們就該這樣。”
走召抖開查幹的手臂,轉過頭去不理他。
查幹笑夠了,正色道“看你這可憐勁兒,哥哥我給你講段故事聽聽,保證你聽過後什麽心病都好了。”
說著斜靠在旁邊的廊柱上,娓娓道“那還是七年前,將軍率領西涼軍奔襲千裏去征討鮮卑,那場戰事注定了是一場敗仗。
即使將軍運籌帷幄,大軍依然敗在鮮卑手下,但是三名主將被當今陛下罷免問罪,隻有咱們將軍和南單於因為抗擊鮮卑有些微功勞而沒有被問罪。
正當我們慶幸之餘,卻傳來一個噩耗,夫人和公子遇害了。你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嗎?”
走召心中大慟,查幹說的正是慘死的母親和自己,那個噩夢他怎能忘記,又怎敢去回憶?強忍著悲痛,走召下意識地搖了搖了頭。
查幹眼裏的憤怒漸漸燃燒起來,恨聲道“一個弱質芊芊的女子和一個年僅三歲的孩子,那些人竟然那麽殘忍用大火活活燒死了他們。我真想帶了兵馬去將他們殺個幹淨替夫人和公子報仇,可是卻不能夠,簡直能把人慪的吐血。
明明凶手就在那裏,卻動他不得,你能體會那種鬱卒嗎?我們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將軍他當時的心裏該有多麽的痛苦。從那以後,這些年將軍便再也沒有開心過一日。可是”
查幹突然長舒一口氣,扯出個笑來道“將軍遭受那樣的慘劇還能強忍悲痛建功立業,你個小屁孩子這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卻要自暴自棄嗎?”
走召被查幹奚落慣了,不願意在意他的調侃,倒是剛好抓著他問出自己心裏的疑惑“將軍明知仇家是誰,為什麽不殺了他們為妻兒報仇?是他忌憚什麽嗎?”
查幹睨了眼走召表示鄙視“你知道什麽呀?殺害夫人和公子的人可是一城的百姓,難道要將軍帶兵去屠城嗎?莫說咱們將軍本就不是那樣冷酷的人,即便是,也還得顧忌著律法,以及自己身上的責任。
西涼軍從來都是為了守護這一方土地上的黎民百姓,什麽時候刀槍都是向外對付敵人的,何曾加諸到自己百姓身上過。身為都護的將軍更不可以,他怎可為了一己之私而屠戮百姓?
真要那樣做了,恐怕天下人的口水就得把他淹死,朝廷的律法更不會放過西涼軍。”
聽查幹這樣說似乎都是道理,但走召就是心裏不平,直著脖子道“那死的人就白死了?我看將軍就是不願意舍棄高官厚祿,夫人和公子的死對他來說也並不重要。”
“你小子!”查幹伸手就往走召的頭上扇了一巴掌。
走召本來完全可以避開,但他還是毫不畏懼,挺著脊背受了還狠狠瞪著查幹。
查幹氣咻咻地道“哥哥今日裏心情好才跟你多說幾句,你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連將軍都敢由嘴編排了?”
“我又沒說錯!”走召揉了揉被查幹打亂的發髻,不肯服軟道“如果將軍真的那麽放不下夫人和公子,做什麽還要娶新夫人進門,我看他還高興得很呢!”
查幹作勢又要打走召。
這回走召可不想被他欺負,偏頭躲過去又出言冷嘲道“怎麽?被我說中了就惱羞成怒嗎?”
查幹氣笑不得,伸腳踢了過去又被走召靈敏的躲開,無奈翻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土道“早知道你這小子是個強毛驢了,還不起來幹活去,將軍大婚有多少事都忙不完呢!”
說著查幹自己先走了,樂嗬嗬的哼著小曲兒拐出長長的遊廊。
走召本就心裏不舒服,聽查幹一頓胡扯更加鬱悶了,但父親大婚已成事實,他沒有能力阻止,心中又藏著賽吉想要加害他們的秘密,自己孤身一人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來幫忙,應付起來真是吃力。
煩亂的甩了甩頭,忽然,他想起了和自己結義過的兄弟龐德,怎麽把他給忘了?
走召瞬間有了主意,腳步輕快地往前院去,心裏暗忖“得找個機會出去見一見龐德,還不能落了別人的眼,一定要把賽吉那道貌岸然的嘴臉揭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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