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人群中看了你一眼
兩日後,胡商會賓客雲集高朋滿座,會長賽吉的五十歲壽宴隆重舉辦。
隨著一客人的到來,可忙壞了商會的夥計們,光是端茶倒水就讓預先安排的四個小夥計馬不停蹄。
不過,這樣的苦活累活自有別人幹,是輪不到走召辛苦的,誰讓他素來就討會長的喜愛呢!
派給走召的活兒最悠閑,是專門負責開宴後為賓客斟酒。
所以,離開席還有很長時間的空閑裏,他無所事事地倚在大堂角落一處偏僻處饒有興趣地看著煊赫的人群。
當真是談笑有士紳、往來皆富貴啊!
什麽時候一個不入名流的商賈之人的壽宴,竟然能邀約來這麽多士紳參加了,甚至還有一部分官吏?
這更應證了走召的想法,賽吉雖然正是一介商賈,但他本人以及胡商會,已經凝聚起了一股足以躋身上流階層的力量,否則不會有官場和儒士們前來捧這個場了,這完全顛覆了人們所說的商人地位低下的認知。
走召暗暗咋舌,一個超越普遍認知和約定俗成的規矩的人,他的手段和智謀又豈能小覷。
胡商會,展現在世人麵前的恐怕隻是冰山一角吧?
而那個被眾星拱月、正笑容可掬的胡人會長賽吉,大家眼裏的他又到底是擁有怎樣內在的一個人呢?
走召眯著眼睛默默思索。
忽然,就見人群有些騷亂,由賽吉帶頭呼啦啦都往大堂外湧去。
走召不解,剛才想事情想的入神,也沒有聽見發生了什麽事,便也加緊兩步好奇地跟了出去。
“拜見都護大人!”
“拜見大將軍!”
人群並不怎麽齊整地都躬下了身,伴隨著參差不齊的各種稱呼。
走召愣住了,都護、大將軍?!
西涼府雖大,但都護隻有一人,那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心心念念著想要見的父親嗎?
走召急忙探頭去看,但人群行過禮之後又直起了身子,浩浩蕩蕩的身影擋在前麵,他踮著腳尖也沒有看見父親的臉。
有人撥開了他,將他推到人群的最後邊,前呼後擁著中間的那個人進了大堂,走召從縫隙裏隻看見了一個偉岸的背影,和寬厚的肩背。
那就是父親嗎?走召呆呆地立在遠處,腦子裏使勁回想馬騰的容顏,越想越覺得麵目模糊。
在他的記憶裏,三歲就是一個分水嶺,前後就如同兩個世界,現在想來真的恍如隔世。
“父親、父親,您知道超兒還活著嗎?他就站在您的身後啊!”走召看著那背影在心裏呐喊。
“小柱?”耳邊猛然一聲喊驚醒了發呆的走召。
是德子,他正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走召“你傻站在這兒做什麽呢?”
走召心情激蕩,隻得強自按捺,盡量用漫不經心的口氣道“那是誰啊,排場好大?”
德子“哦”了一聲,豔羨並自豪地說“那是咱們西涼府的都護,馬大將軍呀!你沒見過吧?”
“真的是父親,他怎麽會來這裏呢?”走召暗自思忖。定了定神,抬腳往大堂走去。
卻被德子一把拉住道“你能不能先替我一會兒,我尿急。”
說著把手裏的托盤遞給走召“我很快就回來。”
走召接過托盤,德子便忙慌慌的跑遠了。
大堂裏因為馬騰的到來而彌漫著一股頗為詭異的氣氛。
走召剛走進門口,就聽就近的兩個人低聲議論“這個胡商會的會長可真不簡單,居然能把馬將軍請來參加他的壽宴,得有多大的臉麵和交情啊!”
另一個也嘖嘖稱歎道“前些日子不是說這馬將軍身負重傷嗎?剛有好轉就來捧場,看來人家的交情的確不簡單呐!”
走召從竊竊私語中就能聽得來,這兩個人不是胡商,應該是賽吉請來的當地士紳,而話裏話外還帶著些酸溜溜的意味。
這個朝代商人的地位很低,能達到賽吉這個段位,和官宦名流共聚一堂並稱兄道弟的更是稀奇,也難怪有人想不通了。
滿堂的人眼睛都有意無意盯著主位上的賽吉和馬騰,滿臉的探究掩都掩不住。
走召借著續水一步步靠近最前的桌案。
就聽賽吉十分客氣和恭敬地說道“將軍大駕蒞臨,真是讓我這小地方蓬蓽生輝啊!不知將軍您的傷勢如何了?”
“唔!”上首的人淡淡應了聲,低低咳嗽了兩聲才道“會長盛情相邀,本將不來豈不是失禮?”
賽吉抱拳誠惶誠恐道“將軍真是折煞我了,您抱病親臨,當真令在下感動萬分呐!”
馬騰擺擺手,掩嘴輕咳道“會長不必如此客套,你帶領眾胡商為西涼府的商賈一道做出了一個很好的表率,也是功不可沒,你的壽宴本將理應前來。”
賽吉自然又是一番謙虛。
走召耳聽父親斷斷續續的咳嗽,終於忍不住抬眼去看,就見上首端坐著一位臉色稍顯憔悴的男子,沒有鎧甲在身的冷硬,寬袍大袖的著裝倒像個儒生。
棱角分明的眉眼漸漸與記憶中重合,還是那副臉孔,隻不過英挺依舊卻不再是陽光明媚,他的眼裏添了波瀾不驚,原來曾經周身的耀眼鋒芒已經被他深深地斂在雙眼之中,以致他氣質溫潤,而看人的目光卻像是水麵的映射,讓你瞬間無所遁形。
走召抬眼之間竟與馬騰的目光不期而遇,他倏然怔住,滿心的期盼著又擔心著,希望父親認出他來又隱隱害怕他認出。
而事實證明他的所有心情都是多餘,馬騰淡淡看了一眼便調轉視線,伸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走召準備上前續水,卻被馬騰身側的一名常隨阻擋。
“將軍,您剛剛傷愈,不宜飲茶。”那名常隨說。
馬騰對這名仆從似乎頗為信賴,聞言淡淡掀唇一笑道“那便聽你的。”
常隨躬身退到馬騰身側,站在那裏目不斜視。
走召打量著父親身邊的人突然發現一絲異樣,這名常隨雖然穿了盔甲,但個頭小小的,而且長的杏眼桃腮,分明就是一副女相。
再聯係他剛剛勸阻馬騰時的神情,那眼睛裏顧盼神飛的樣子,顯然就是個女兒身。
走召心裏微微有些不舒服。
還來不及深思是什麽原因就聽賽吉喚他“小柱過來。”
走召挪了兩步,來到賽吉案前。
賽吉笑著對馬騰道“將軍,在下有個小小的心意,還請將軍莫要拒絕。”
馬騰看過來,淡淡道“會長說來聽聽,你的心意若過於貴重,本將可不敢接受。”
賽吉指著走召道“將軍看我這名小夥計可還算伶俐?”
“哦?”馬騰掃了一眼走召“會長這是?”
賽吉笑的誠懇道“在下看將軍身邊的隨侍未免太少,我這個夥計雖然年歲不大,但素來得力人又聰慧,不如贈予將軍隨身伺候。”
走召聞言大驚,雖然他心心念念的想與父親相認,但在這個場合,又這樣的突然卻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隻能怔怔地傻站著了。
馬騰還沒說話,他的身側,那名女扮男裝的常隨卻搶先道“我家將軍不缺侍奉的人,況且,你說他聰慧,怎麽看著卻像個愣愣的傻小子。”
“這”賽吉有些下不來台,但很快調整好臉色笑道“將軍身邊的侍衛可真是伶牙俐齒,隻是禮數方麵似乎缺點管教呢!”
“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商賈販子來教訓將軍身邊的人了?”常隨毫不留情的回嘴。
因為聲音大了些,大堂裏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都齊齊向上首看來。
賽吉冷笑了一聲“一個小小的侍衛也如此狂妄,若是在我這商賈之家裏,早就一頓鞭子然後發賣出去了。”
那常隨還要再辯,馬騰低低喝斥道“放肆!”
之後便掩嘴咳嗽起來,似乎是動了氣引起的。
走召一隻腳抬了抬,終究沒有跨出去。
因為那女侍衛替馬騰拍著後背,一邊用委屈的口氣道“將軍您看,他們欺負人。”
馬騰止住了咳嗽,臉頰邊微微有些紅潤,顯得更加病態,擺手道“賽吉會長也是一番好意,你再不可造次。”
“哦。”女侍衛嘟嘴道“屬下隻是擔心,將軍收下那漂亮的小夥計,那我豈不是沒事可做了嗎?”
這女侍衛一顰一笑竟是美豔嬌俏,連身上穿著的盔甲都仿佛柔軟起來,一時間大堂裏的眾人都看直了眼睛。
適才沒有留意,現在都發覺了這常隨乃是一個女子,紛紛驚疑又驚豔,想不到以板正聞名的都護大將軍竟也有如此的一麵,來赴宴還帶著這樣嬌美的侍婢。
眾人恍然,馬將軍年輕英俊又身居高位,多年來孑然一身不肯婚娶,原來是身邊有如此美人,人家是金屋藏嬌啊!
眾人異樣的眼神刮過馬騰和他身邊的常隨,稍後了然地互相傳遞。
不知道此時馬騰的心裏怎麽想,走召看得到也聽得到眾人的竊竊私語,隻覺得渾身難受心頭就像被塞進一團牛毛般堵得慌。
原來、原來父親身邊並不寂寥,他難道忘記了母親,忘記了母親曾經是多麽深情地傾慕與他?
走召永遠都忘不掉,在那些父親不在的日子裏,母親一遍遍對著自己述說著和父親之間的點點滴滴,眉梢眼角的一往情深那麽溫柔和暖
“啪啪!”傳來兩聲重重的擊掌,打斷了滿堂的議論。
賽吉打著哈哈大聲道“各位,在下準備了薄酒相待,接下來還有歌舞助興,還請大家不要嫌棄粗陋。”
說著客套地團團作揖,吩咐道“上酒菜吧!”
預先安排了夥計,有條不紊地端了各式菜品上來,美酒也搬上了案幾。
走召悄然退到後麵,剛想轉身離開。
賽吉卻喚他到跟前,壓低聲音道“記得我說過讓你辦一件重要的事情嗎?”
走召當然記得,兩日前賽吉說過到時候會告訴他怎麽做的話。
隻是他此刻心裏亂亂的,正糾結在父親和他身邊那名女子的事上,隻得木木地點頭道“會長您吩咐吧!”
賽吉含笑“好!你現在去後院那棵大樹下麵,那裏有一壇我埋了十年的絕好的美酒,是專門為款待將軍準備的,你去挖來給我。”
“是。”走召應了一聲退下,眼角看見父親的案幾上,那名女子正在殷勤布菜。
走召有點小小的嫉妒,他費盡心思的難以靠近,在別人那裏卻是輕而易舉的小事一樁。
遠遠地看著,隔著人群無法開口。
“父親,我與你竟這般遙遠?”走召帶著萬般不舍慢慢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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