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匈奴人有苦難言
耿昌臉上掛起笑對湯閻道“湯統領,今日找你來還是因為匈奴的事,你們的世子碩克帶兵攻取河西,在酒泉城下被馬騰擊敗,這事你想必知道了吧?”
湯閻微微有些難堪,不知道耿昌提起碩克和匈奴是有什麽意圖,斟酌了一下,最終並沒有開口,隻點了點頭。
耿昌睨了眼湯閻又道“前日捉住的奸細,湯統領有什麽想法嗎?”
“龍王是什麽意思?”湯閻勃然變色,直直盯著耿昌道“難道你是懷疑那奸細跟我有關不成?”
耿昌神色沉了下來,挑起一絲冷笑道“湯統領何必氣急敗壞,奸細的來曆自有查明的時候,至於和誰有關也有澄清的時候。我不過問一問罷了,你這反應也未免太過激烈了吧!”
湯閻心下不忿,從來耿昌就沒有放心過自己,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必然首先懷疑到他的頭上來,打仗拚命的時候先鋒是東北營,出力吃苦的差事是東北營,而擔責受質疑卻永遠是東北營。
但是,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湯閻強忍憤慨向耿昌抱了下拳道“龍王,我的標下兵士盡皆出自匈奴,現今發現的漢人奸細與我部確實沒有任何關係。
至於碩克,以我的立場和境地,龍王覺得匈奴能夠輕易放過我嗎?”
耿昌笑了笑,似乎也認可了湯閻的說辭,打著哈哈道“我自然一向都知道湯統領是清白的,不過,當日碩克軍中的確傳出要找尋左賢王部的消息,想來是羌渠單於年紀大了開始有了善心,對湯統領既往不咎也未可知呢!”
湯閻嘴角抽了抽,不知耿昌從哪裏得知了這樣的消息,且不論真假,事情都過去幾年了才來告訴自己,可見耿昌壓根兒就沒打算讓他們回匈奴。
當日董天倫曾親口許諾,助他成事後就會放他們走,並且幫助湯閻取得單於之位,到如今董天倫已死承諾也就成了空口白話。
這幾年窩在龍首山與世隔絕,就連碩克來到河西他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
夢中無數次回望草原,從不曾放棄過回家的念頭,甚至奢望叔父羌渠的原諒,哪怕回到草原讓他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牧民也好。
湯閻此刻聽耿昌說起碩克有意找尋,不由心頭急跳,若真能如自己所願得到單於的諒解,他的五萬將士必會破除一切艱難險阻回到生養他們的故地匈奴
可是,三年了,距離碩克大軍兵敗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他才得知有這樣一個消息,顯然失去了最佳機會。
難怪這三年來耿昌對東北營格外提防,為的隻是讓他們死心塌地繼續效命龍首山而已。
湯閻自來看不起耿昌,如今又新添了一重憎恨,心裏頓時便有了反意,想他堂堂的左賢王和五萬匈奴壯士,反出龍首山並非難事。
耿昌冷眼看著湯閻的臉色,似乎是早有預料,慢悠悠道“湯統領心中所想還是收起來的好,即便我放你走,五萬人馬的隊伍聲勢,你確定能順利出得了漢境?
何況,縱使羌渠單於心善能恕你無罪,你那堂弟碩克可也不是善茬,能否既往不咎接納你呢?”
耿昌的三言兩語就如同兜頭的涼水,澆得湯閻透心透肺的涼。
是啊!入西涼容易,要走卻太難。雖然當初是受董天倫算計叛逃出來,但他已身死,便是失去了最大的庇護,現在西涼府是馬騰的天下,又哪裏能容得他來去自如?
耿昌掐準了湯閻的命脈,又好整以暇道“而且,據說馬騰還數次解救碩克於危難,兩個人交情匪淺,他已經和碩克世子簽訂了盟約,永世不再興兵。
以湯統領當年的所作所為和今日的處境,無論碩克還是馬騰都與你是敵非友,恐怕你前腳剛出了龍首山,後腳就會遭到西涼軍的追剿。即便東北營驍勇,出關回到草原又能得到幾分安然?必然是碩克匯合了馬騰,將你一網打盡的下場吧!”
湯閻垂頭,沉重地跌坐在座中,不得不承認耿昌說的都是實情。
自己現在是神鬼厭棄,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他的容身之地,除了留在龍首山再也無路可退。
沉默片刻,湯閻向耿昌悶聲道“龍王所言甚是,但有差遣盡管吩咐,東北營是龍首山的東北營,自然再無異心。”
耿昌稍稍掩起得意,故作親近地走下虎皮座椅來到湯閻麵前,客客氣氣道“湯統領當日跟隨我外祖時他怎麽承諾與你,我依然信守。還是那句話,他日事成我定不辜負,勢必要送你和東北營的弟兄們返回匈奴。”
湯閻起身,看著眼前比自己小太多的耿昌,縱然心中不服氣麵子上還是恭順道“龍王的承諾我記下了,東北營往後也會一心一意供你驅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耿昌笑道“湯統領既然抱有如此決心,我便不妨交個底給你。我外祖雖然不在了,但龍首山不會倒,甚至會比以前更好,因為咱們真正要效忠的主子已經來了西涼府,弟兄們盡可放心行事。”
“主子?”湯閻愕然問道“難道董都護還不是?”
耿昌哼了一聲,銼牙道:“我又何嚐不想外公能稱霸西涼,可是卻被馬騰那廝壞了大事,我的父母親人以及外祖一家盡皆死在馬騰的屠刀之下,害得我們窩囊地困守在這深山老林。
這仇比海深、比天大,有生之年不殺馬騰誓不為人!好在,主子親自來了,不愁沒有大仇得報的一日。而湯統領也才能回家有望啊!”
湯閻有些懵懂,這些年隻當在為董天倫賣命,卻原來在董天倫背後還有更隱秘的主子。
自己帶著五萬兵士稀裏糊塗的被人利用了這麽些年,現在依然不知道是在為誰拚命,這簡直是最大的諷刺和笑話了。
湯閻難以用言語述說自己此刻的心情,盯著耿昌年輕而陰鷙的臉,竟覺得異常陌生可怖。半晌才木木地問了一句“不知湯閻要效命的主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耿昌轉身,神秘一笑道“湯統領盡心做事,還愁沒有得見主子的時候?總之,安心待在此處就是,主子將來不會虧待與你的。”
湯閻無奈苦笑,應了一聲是。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此話真是沒有錯!什麽時候不可一世的左賢王要受這般節製了?
事已至此,隻能繼續將這個錯誤進行下去,或者將來真有希望回到匈奴吧!
湯閻心裏默默存了一份僥幸,向耿昌施禮後退出龍王堂。
“蠢貨!”耿昌見湯閻走遠,恨恨地罵道。
“龍王何必跟那莽夫說上許多?”一個年約四十許的中年人施施然轉出後堂,笑著對耿昌道。
耿昌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施禮道“二叔公,可有賜教?”
此人正是龍首山龍王耿昌座下四虎之一的東北虎。
耿昌座下有匪軍十萬,四大將領分別稱作四虎,這些人多是亡命之徒,但有一位卻是正經官身落草為匪的,他就是耿昌手下“四虎”中的第一隻虎——東北虎董天騏。
董天騏原為太守張鼎的主簿,曾與現任的劉主簿雙雙效力西涼府。
因喜好書法,幼時便拜在張太守堂弟、書法大家張芝門下,頗得張芝真傳而寫得一手好字,在西涼府有“才子”美譽。後來,得張芝引薦投在太守府作了主簿,太守府一應的文案、文書都出自董天騏之手。
然而,董天騏恃才傲物,文筆雖然一流,可他不遵禮法放浪形骸,賭場擲骰子、翻牆逞風流,所做的輕浮之事在西涼府臭名昭著。
張鼎因此屢屢接到了對董主簿行為不端的控訴狀,但是前有張芝求情,後有時任都護的董天倫庇護,所以董天騏我行我素,根本不把同僚和張太守放在眼裏。
張鼎自然有治董天騏的辦法。他將府衙事務全數交由劉主簿管理,把董天騏擱置了起來……
董天騏坐冷板凳久了便牢騷滿腹、怨氣衝天。不想這時候,在一邊虎視眈眈的董天倫開始從旁挑唆,再加上兩個人的名字中都有“天”個字,而且又是同姓,可謂巧合。
董天倫請董天騏隻不過喝了幾頓酒,就將不入五服的關係,喝成了血肉相牽的親兄弟。董天騏磕頭認祖,拜了董天倫為兄長。
一日,董天騏剛好又生事端,張鼎太守大發雷霆要懲治與他,他便借機遁逃被董天倫秘密打發到龍首山去投靠“龍王”。
從此,董天騏成了龍首山四虎之一。也就從這一天起,董天騏便死心塌地給董天倫當起奴才來。
董天騏確實也算個人才,自從上了龍首山,不惜拿出渾身解數彰顯自己的才智過人,把從政以來在張鼎處知悉的西涼府軍政機要盡數用於龍首軍,更有與董天倫的交情在,被耿昌左一聲“二叔公”、右一聲“二叔公”,直叫的董天騏周身舒服,也就越發的為龍首山“龍王”出謀劃策起來。
這廝作為龍首軍的智囊之一,在龍首山混得如魚得水,風生水起。而正因為有董天騏的協助,龍首軍才在短期內日益壯大。
自董天倫死後,“二叔公”便一躍成為了龍首山龍王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龍首軍的主力兵勇皆歸東北虎董天騏轄製,其駐紮的營盤也叫做“東北營”,而湯閻部的匈奴兵正是在他的麾下。
董天騏四平八穩坐下來,微微笑著對耿昌道“龍王適才的敲打想必會令湯閻再也不敢有二心了,做的甚好。”
耿昌客氣道“若不是二叔公提點,讓我把碩克的信息壓下來,匈奴人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呢!”
東北虎頷首“正是這樣的道理。湯閻部是咱們龍首山的主力,用的好了何愁大事不成,當年董大人也是看中了他們的善戰,況且匈奴人愚笨,隻要能讓他們有所忌憚,自然乖乖地替龍王賣命。”
耿昌得意笑道“我外公步步為營,留下來的後招又何止匈奴兵,還有董起表舅呢!若不是他急於求成引匈奴人來犯,敦煌那等緊要的門戶關隘又怎麽會反落在馬騰手裏?真正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對於董起,東北虎和耿昌一樣的想法,都有些恨鐵不成鋼。
起碼在行動之前與龍首山互通有無也好啊!兩下裏配合著出擊,首尾呼應,還能讓馬騰帶著兩萬人就打了勝仗?
氣歸氣還得以大局為重,眼下還不是窩裏鬥的時候。
東北虎安撫耿昌道“龍王少年老成,又是董大人自小悉心栽培,謀略眼界又豈是董起那紈絝子弟相比。還好,董起雖然失去敦煌的戍衛權,但他手下的那些兵卒並沒有損失殆盡,在山那邊隱蔽下來或者將來有用也是一支助力。”
事已至此,也隻能靜觀其變了。
耿昌肅了臉色,低聲問東北虎“胡商會的事二叔公怎麽看?”
“這個嘛”東北虎沉吟片刻,斟酌道“以我看來,可以先交往著看看,他們所說的那些話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董大人若果真是那邊扶植受了他們的恩惠,那當日罹難時怎麽不見有誰站出來解救?
現在要對付馬騰又來找咱們聯手,可見那邊心性涼薄,不是能夠長久共事的人。但是有一點,他們要對付馬騰,我們也要對付馬騰,有這個共同的目標為前提,目前倒可以考慮暫時合作。至於以後”
“至於以後,等咱們成就大事,那邊就該滾回老家去了。”耿昌接過東北虎的話頭,躊躇滿誌道。
東北虎讚同的點頭“正是。不論如何,畢竟西涼府還是我們的地盤,一群胡人居然想要跟咱們手裏分一杯羹,外邦異族妄想稱霸自然不能容忍,他們也就會那些偷偷摸摸的下三濫招數了,與馬騰對抗還得靠咱們的兵馬。”
“二叔公所言極是。”耿昌心念一轉,恍然道“所以,那名奸細應該是胡商會派來刺探消息的了?”
東北虎卻搖頭笑道“非也、非也!那奸細上山幾年才被發覺,以胡人的性情哪能隱忍這麽久?何況以他們現今又急於和咱們尋求合作的態度來看,應該不是那邊派來的。”
“不是胡人?那就是馬騰了。”耿昌肯定道“隻有馬騰一心想要滅了龍首山,才對我軍格外留心。”
東北虎稱是,打發奸細來刺探軍情的,除了馬騰不做他想。
不過,馬騰想的過於簡單了,龍首軍若沒有一套獨屬於自己的防範之法,還能牢牢立足在這大山裏嗎?
“僅憑一個小小少年就想打探到龍首軍的機密,也太不把龍王和咱們放在眼裏了!”東北虎說的不屑一顧。
耿昌憤憤道“馬騰那廝實在可惡,不殺不足以解恨。我不去找他報仇,他倒把手伸到我眼皮子底下來了,這是逼咱們和胡人聯手對付他。先拿他打發來的奸細開刀,往後且有他好看的。”
東北虎望著年輕的龍王,頗為讚賞的笑道“那是自然,我們便等著看他疲於奔命吧!”
說罷,二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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