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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定數

  第五日天亮,依舊是鵝毛大雪,秦軍帥營裏的銀炭依舊迸出火星子的聲響。


  “孩子……我的孩子……”


  洛雪夢的身子突然抽搐起來,還在不住的喚著“孩子”。


  秦默冰一直趴在洛雪夢的床頭,不知何時疲倦的昏睡了過去。突然被洛雪夢的動靜驚醒,便立刻握住了洛雪夢的手,道:“阿夢……阿夢!你醒了嗎?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我是七郎啊!阿夢……”


  洛雪夢的睫毛一顫,雙眼突然眯開了一條縫,朦朦朧朧的望著秦默冰,有氣無力的喚了聲“七郎”。秦默冰一喜,趕緊喚醒了陳大夫。陳大夫立刻上前為洛雪夢搭脈,采薇和秦兒也醒了過來,見洛雪夢清醒了,眾人心裏都鬆了口氣。


  “孩子……我的孩子……”


  秦默冰印了一個吻在洛雪夢的額頭,道:“孩子還在,你不要擔心。”


  洛雪夢一壁摸著自己的小腹,眼裏泛著淚光,這才稍稍安了安心,握緊了秦默冰的手。


  “我隻是想求夏侯桀……”


  “隻要你沒事,便好!”


  秦默冰打斷了洛雪夢的話,深深的一吻,印在了洛雪夢的雙唇上。


  陳大夫捋著胡須,點頭道:“胎氣很穩,夢帥不用擔心。老夫的保胎藥,夢帥繼續喝下去,也就並無大礙了。隻是因為這段時日,夢帥殫精竭慮,耗神過度,才會一直昏睡不醒。”


  話音落地,營帳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見尹項渾身是血的打起了簾子。


  秦默冰和洛雪夢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秦默冰道:“怎的傷成了這般?我軍是勝是輸?”


  尹項立刻回道:“我軍……我軍終於贏了這一仗!”


  “好!”秦默冰振臂歡呼道。


  洛雪夢卻皺眉道:“趕緊讓陳大夫……陳大夫看看尹項的傷……”


  “夢帥醒了,屬下就放心了!”尹項笑道,“屬下的傷不打緊,倒是有一個人,定要秦帥和夢帥看看!”


  洛雪夢不解,在采薇和秦兒的服侍下,勉強半靠在了床上。


  忽見簾子打起,進來之人,頓令眾人啞然失色。


  他與尹項一般,遍體鱗傷,渾身是血,但眸子裏卻是流光飛舞,不是尹嬴是誰!


  “尹嬴,見過秦帥、夢帥!”


  尹嬴突然單腿下跪,雙手抱拳,抬眸看去,竟是淚光點點。


  尹項也單腿跪在一側,道:“這幾日,屬下與尹嬴在山穀裏交戰,幾次遇險,竟然都是尹嬴相救!屬下原以為尹嬴是圖謀不軌,直到……直到尹嬴交出了這個……”


  尹項說著,尹嬴便從懷裏雙手捧出了一個小匣子。


  秦兒上前,接過了匣子。


  秦默冰和洛雪夢過目看去,竟然是夏侯桀的虎符!

  秦默冰不可思議的看著尹嬴,尹嬴趕忙說道:“如今夏侯桀將夏軍的兵權,全權交由屬下統管,此虎符便是前幾日夏侯桀給屬下的。如今夏侯桀的身邊,都是屬下的人,可說屬下已經完全掌控了夏侯桀的軍隊!”


  洛雪夢頓時愣住了,不禁感慨道:“難為你一個人是如何辦到的?”


  “夏侯桀生性多疑,你竟然能取得夏侯桀的虎符!”秦默冰也難以置信。


  尹嬴複又重重的向秦默冰和洛雪夢磕了三個頭,千言萬語,竟是無聲勝有聲。


  洛雪夢的眼眶裏也不禁包住了淚花,道:“難為你有這份忠心!你倒是別忘記了,你是用你親哥哥的左臂換來這一切的,你倒是應該向你的哥哥,磕三個頭啊!”


  尹嬴便轉身,麵向尹項,清脆響亮的三個頭還未磕完,尹項伸過右臂,便緊緊的抱住了尹嬴。兄弟二人多日的隔閡,今日終於解除誤會。二人緊緊相擁,一旁的采薇也忍不住的感動落淚。洛雪夢和秦默冰相望一眼,頗覺欣慰。


  尹嬴卻又突然說道:“秦帥、夢帥,今日屬下前來,乃是有一事和秦帥夢帥商議!”


  “何事?”秦默冰皺眉問道。


  尹嬴便壓低了聲響,將自己和卓霖月的計謀,娓娓道來。


  洛雪夢此時此刻,猶如晴天霹靂,才知卓霖月日日夜夜活在死亡的邊緣,立刻潸然淚下。


  而與此同時,夏侯桀躺在床榻之上,幹咳不已,好似都快要把肺咳出來了。


  卓霖月守在夏侯桀的床邊,不住的責罵著軍醫,道:“陛下吃了藥,為何還會日益嚴重?”


  軍醫趕緊跪在了卓霖月麵前,磕頭道:“卑職也不知陛下的病根……倘或李公公在世……”


  “少說這些廢話!”卓霖月低吼道,“今日若是陛下的病情不見好轉,你們統統不得好死!”


  軍醫嚇得趕緊磕頭,連開方子的手都不住的顫抖。


  夏侯桀握著卓霖月的手,突然想說什麽,卻又是一陣急咳。卓霖月趕緊扶住了夏侯桀,用絹帕掩住了夏侯桀的嘴唇。待夏侯桀好不容易漸漸平息後,卓霖月攤開絹帕看去,竟然是粘稠的一股黑血!


  卓霖月趕緊將絹帕收了起來,端著熱水,喂著夏侯桀抿了一兩口。


  夏侯桀便揚了揚手,後仰著脖子,複又躺在了病床上,喘著粗氣,胸口不住的劇烈起伏。


  “這一仗,怎麽打到……打到現在,都、都、都沒有尹嬴的回音啊……”


  夏侯桀眯著眼,看著卓霖月,嘴唇也已幹裂。


  卓霖月便用另一條絹帕沾了沾水,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夏侯桀的嘴唇,道:“前線戰事,陛下既然已經交由尹大人了,陛下、陛下就不要多心了……”


  話未說完,卓霖月突然咬著雙唇,捂著肚子,身子疼得蜷縮成了一團。


  夏侯桀不禁皺眉道:“你……你最近怎麽……咳咳咳咳!怎麽總是……”


  “陛下不用擔心!”卓霖月疼得渾身冷汗,卻逞強笑道,“定是……定是吃壞了肚子!”


  “軍醫……”夏侯桀虛弱的喚著。


  軍醫上前欲為卓霖月把脈,卓霖月卻揮手打開了軍醫的手,低吼道:“如今陛下的身子這般虛弱,你們不應該以陛下的龍體為上嗎?還杵在這裏做什麽?趕緊為陛下熬藥去!”


  “是!”


  軍醫不敢違抗卓霖月的話,便急忙退下了。


  如今夏侯桀的身邊早已沒有了宮人,都被卓霖月尋著各種由頭處死了。於是,軍醫退下之後,屋子裏空蕩蕩的,隻有夏侯桀和卓霖月二人。


  夏侯桀見卓霖月的模樣十分難受,便不禁言道:“你……咳咳,為何不讓軍醫診治?”


  “臣妾一切安好!臣妾……臣妾為陛下添些炭火……”


  說罷,卓霖月便強撐著起身。誰料卓霖月疼得早已經是眼冒金星了,腳下一軟,整個人便又軟綿綿的倒在了夏侯桀的病床上。而那條被卓霖月收起來沾有毒血的絹帕,也從卓霖月的袖管裏,飄落出來。


  夏侯桀的目光看過去,隻見那觸目驚心的黑血,頓時心中一顫。


  “毒……朕、朕竟然是中毒!”夏侯桀咬牙切齒的看著卓霖月,眸子裏盡是難以置信。


  卓霖月用餘光看了眼低聲的絹帕,見夏侯桀知曉了一切,便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


  隻見卓霖月微微昂頭看向夏侯桀,冷笑道:“你現在才知道,已經遲了!”


  “是你……竟然是你!”夏侯桀嘶吼道。


  卓霖月勉強撐著自己半坐了起來,得意的笑道:“是我!這一切都是我做的!為了毒死你,我甘願為你試菜……隻要能讓你死,我早就把自己豁出去了!”


  夏侯桀握緊了雙拳,望著卓霖月竟是鑽心之痛,“為什麽?為什麽……咳咳!”


  夏侯桀還未說完,嘴角便流淌出了一絲黑血。


  卓霖月越發笑得開心了,絲毫不顧自己五髒六腑之痛,笑道:“因為你是我的仇人!我心愛的兩個人,都是因為你而死的!徐沐清,你還記得嗎?他才是我這一生最該去愛的人!可惜……可惜我後來竟然被你蒙騙!你說可笑不可笑?我為了給徐沐清報仇,才接近你,竟然……竟然就愛上了你!”


  卓霖月越發笑得瘋狂了,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然站起身來,手舞足蹈道:“我以為,你也是愛我的!至少,有了孩子之後,你會愛上我的!可是……可是我錯了,你再度殺了我最愛的第二個人!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啊!”


  卓霖月突然收斂了笑意,痛哭起來,“所以我恨你!更恨我自己!所以你該死!我更該死!這就是我的報應……我愛上你的報應!夏侯桀,為什麽你就不能愛我?我為你付出一切……我甚至為你背叛了姐妹之情……為什麽你就不愛我……”


  卓霖月瘋瘋癲癲的叫嚷著,屋外突然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夏侯桀側眸看去,推門而入的人,竟然是秦默冰和洛雪夢,在他們身後正是尹家兄弟。


  見此,夏侯桀卻突然大笑起來,道:“原來……原來你們裏應外合……咳咳……”


  洛雪夢根本沒有理睬夏侯桀,卻是徑直去抱住了倒地不起的卓霖月。


  “小妹……小妹,原諒姐姐來遲了!”洛雪夢淚流滿臉的看著卓霖月。


  卓霖月眯著眼望著洛雪夢,竟然發自內心的一笑,道:“二姐姐,你可還記得……當初在王府裏,我出賣過姐姐,但是我後悔了,所以……所以我說過,將來有一天,我一定會向姐姐證明,自己是十分看重這段姐妹情的!雖然、雖然中間有段小插曲,但是我的心裏始終……始終都是為了姐姐……”


  卓霖月的話還未說完,便靠在洛雪夢的懷裏,嘔出了一大口的黑血來。


  洛雪夢趕緊抱住了卓霖月,抽泣道:“傻妹妹,別說了!是姐姐不好……你說過,無論如何,姐姐都要相信你的!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沒有做到!”


  “姐姐……你、你……”


  卓霖月握緊洛雪夢的手突然一鬆,一句話還未說完,便毒發身亡而去。


  “小妹!”洛雪夢聲嘶力竭的一聲哭喊,卻已是無力回天了。


  秦默冰握緊了雙拳,徑直走向病床上的夏侯桀,一拳砸在了夏侯桀的臉上,怒吼道:“這是為卓霖月打你的!”


  說罷,秦默冰又是一拳,“為了徐沐清!”


  第三拳,為了鐵命和宿風!

  第四拳,為了戰死的兄弟!

  第五拳,為了天下蒼生!


  秦默冰接連五拳,打得夏侯桀早已是鼻腫眼青,嘴角盡是黑血。


  但是夏侯桀的眸子,卻始終盯著洛雪夢懷裏的卓霖月。


  夏侯桀的腦海裏,立刻一幕幕回閃而過,都是卓霖月在行宮裏的歡聲笑語。


  一顰一笑,自然無邪。


  那樣的天真燦爛,那樣的純潔美好。


  而當卓霖月滿心歡喜,告訴夏侯桀自己懷孕時的那張笑臉,夏侯桀如今回想起來,竟然覺得那是天地間最為燦爛的一朵夏花。


  可是為何,那時的夏侯桀便沒有絲毫的留意呢?

  為何,定當要一切結局都已注定時,他才要追悔莫及呢?


  幸福一直都在夏侯桀的身邊,從未離去。


  “霖月……”


  夏侯桀看著卓霖月,一聲輕喚。


  他向卓霖月抬了抬左手,可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陣顫抖,便無聲落地。


  夏侯桀那對充滿悔恨的眸子,漸漸消散開來,變得空洞又茫然。


  連那眉心間的狐尾花記,似乎都不知不覺變作了黑色的陰雲。


  農房的木門再度被推開,蘇煥處理好了夏軍之事,急匆匆而來,映入他眼前的,便是卓霖月躺在洛雪夢懷裏的遺體,蘇煥頓時睜大了眼眸,雙膝一軟,便跪在了卓霖月的麵前。


  最後一戰,秦軍不戰而勝。


  屋外的雪,依舊紛紛揚揚,天地皆白,人間終歸寧靜。


  人生如此,便是命中定數。


  轉眼冬去春又來,又是山花爛漫時。


  硝煙已成了過往,歡笑成為了這片天地之間,最動聽的聲音。


  “阿夢……阿夢!”


  秦默冰一身華衣,在青青的山坡上追著洛雪夢。


  洛雪夢頂著一個大肚子,竟然肆無忌憚的在山坡上與秦默冰追來跑去。


  “小心你肚子裏的孩子!”秦默冰喊道。


  洛雪夢卻嘟著嘴,笑道:“現在愛你的孩子就多過愛我啦?那以後這孩子出生了,我豈不是要被你打入冷宮了?”


  “哪還有和自己孩子吃味的人?”


  秦默冰追上了洛雪夢,抬手輕輕在洛雪夢的額頭上彈了一個爆栗。


  洛雪夢撇著嘴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道:“你可派人回王府裏取出沐清的琴了?”


  “當然!你交代的事情,我哪裏敢忘?”秦默冰笑道,“已經命蘇煥去取了。”


  洛雪夢愣住了,道:“為何是蘇煥?”


  秦默冰聳了聳肩,道:“當蘇煥聽聞卓霖月一直惦記著徐沐清的那把琴時,蘇煥便自己向我領命,自去了王府取出了琴。他還說,還要親自將琴,埋葬在卓霖月的香塚裏。”


  洛雪夢微微歎了口氣,道:“當真是緣分捉弄人啊!”


  “說起緣分這件事來,蘇煥在整理王府的時候,在宿風的房間裏,發現了一封寫給展顏的信。信裏的內容不得知,但是蘇煥交給展顏之後,展顏頓時淚如雨下,隻說什麽她這一生都隨宿風去了……”


  洛雪夢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人間滄桑百年,倒是不知情為何物,卻都是癡情兒女!”


  話音落地,忽聽尹項急匆匆而來,說左將軍夏侯元派人送來密信。


  “當年攻下王宮之後,七郎便修書詢問左將軍,可有意登基為帝,左將軍竟然拖至今日才回複?”洛雪夢詫異道。


  秦默冰點了點頭,接過了信函並未打開,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我已經是第三次派人催促左將軍,請左將軍示下了。”


  “七郎,你費盡千辛萬苦打下的江山,當真心甘情願的拱手讓人嗎?”


  “我打江山,原本就是為了蒼生推翻暴君,並非為了一己私利。”秦默冰牽起洛雪夢的手,道,“我這一生,隻願與你攜手白頭,共遊青山綠水之間!”


  微風拂來,青絲撩動,漫天的落英,繽紛而下。


  秦默冰拆開信函,始終不語。


  洛雪夢笑道:“我永生永世,與你不離不棄!”


  “阿夢,你便是我最美的江山!”


  秦默冰笑著摟過了洛雪夢,揮手以內力將左將軍的密信震成了碎片,隨風而逝。


  終究,往事都成了過眼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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