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火燒
夏侯桀離開的第四日，天朗氣清，洛雪夢難得有好心情，竟然命人傳卓霖月而來。
“妹妹，祈願姐姐身體金安！”
卓霖月眾星拱月而來，恭敬地向洛雪夢行了大禮。
洛雪夢歪坐在睡榻之上，似有似無的揚了揚手，道：“妹妹……咳咳，怎的這般大禮？”
卓霖月並未起身，道：“姐姐是一國之母，隻有國母身子安康，才有一國之福。妹妹向姐姐行大禮，乃是必須的。”
“賜座。”洛雪夢淺笑道。
赤拂頷首領命，便搬來了金玉所製的禦凳，放在卓霖月身後。
卓霖月謝過恩典之後，才在丫鬟的扶持之下，小心翼翼坐下。
洛雪夢見狀，便笑道：“妹妹不會身子也不適吧？咳咳……待得陛下回來，妹妹、妹妹又怎麽伺候陛下呢？”
“妹妹……”卓霖月看了眼自己的小腹，欲言又止，道，“妹妹腹中有了龍子。”
洛雪夢心中一驚，但臉上並無喜怒之色，隻是笑道：“這般天大的好消息，妹妹……咳咳，妹妹怎麽拖到現在才說？”
卓霖月麵露羞怯之色，不住的愛撫著自己的小腹，道：“妹妹，原是不想聲張。但，也想到日後肚子隆起來，卻也是瞞不住的。”
“這種事……這種事何須隱瞞？咳咳……”
洛雪夢急得一陣幹咳，赤拂趕緊端來了熱水，洛雪夢便就著赤拂的手抿了一口。
卓霖月趕忙起身屈膝，道：“妹妹驚擾姐姐休息了。”
“哪有……是我太開心了！”洛雪夢示意卓霖月坐下，道，“妹妹為何……為何要隱瞞？咳咳，難道是害怕、害怕我毒死了你腹中之子不成？”
卓霖月嚇得渾身冷汗，戰戰兢兢地又站了起來，半跪在洛雪夢麵前，道：“妹妹即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般揣測姐姐的心思！還請姐姐明鑒！”
“趕緊扶起來……都是、都是有身孕的人，怎麽……咳咳，怎麽動不動就下跪呢？”
洛雪夢揚了揚手，赤拂和夕月便上前扶著卓霖月起身。
這時，洛雪夢便又笑道：“既然妹妹有了身子，又是、又是頭一胎，姐姐……咳咳，姐姐無論如何都要有所表示……”
“姐姐別……”卓霖月又欲起身。
洛雪夢便趕緊說道：“是我給孩子的……咳咳，你可不能拒絕……赤拂，快去後院把青檀木櫃子裏的那個鎖著金玉石鎖的紅匣子，給我……咳咳，給我拿過來……”
“是。”赤拂屈膝應下了。
洛雪夢便複又拉著卓霖月，講著如何養胎保胎的事宜，不在話下。
且說赤拂出了雅晴閣的花廳之後，並未繞去後院，反而是趁著雅晴閣外的禁衛軍不在意，身影一閃，便躥出了雅晴閣，來到了雅晴閣外不遠處，一個荒棄的偏殿裏。
赤拂推開了偏殿漆色斑駁的大門，左顧右盼了片刻，才抬步跨進了門檻，確定無人跟蹤之後，赤拂才小心翼翼的關上了大門。一路行來，躡手躡腳，鬼鬼祟祟的。
“布穀……布穀……”
赤拂夾著嗓子，學了幾聲布穀鳥叫之後，便聽見一陣窸窸窣窣之聲，忽然濃烈的胭脂香氣撲麵而來，隻見十個光鮮亮麗的女子從不同的方向而來。正是早前和赤拂、夕月一道，從醉生夢死樓裏來投奔洛雪夢的女子。
大家都刻意放輕了腳步，唯恐引起了不定時巡邏的禁衛軍的注意。
“赤拂姐姐，可是國母娘娘有所吩咐了？”藕粉長裙的女子問道。
赤拂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道：“娘娘算好了，今日哪怕事情鬧大了，禁衛軍也來不及匯報夏侯桀。而且，卓霖月也被娘娘拖住了。所以，今日便是我們動手的最佳時機！”
眾人頻頻點著頭，皆是一臉迫不及待、摩拳擦掌的模樣。
“我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早先也一直按照娘娘的吩咐，每日裏都在趙將軍的酒中下了微量的迷藥，趙將軍如今也已經嚐不出來了，正是下手的時候！”
“李將軍也是！他不是隻要酒中攙了迷藥，就會喝出來嗎？我按照娘娘的方法，用濃膩的蜂蜜之味壓住了迷藥的氣息，接連幾天喝下去，李將軍也喝不出來了！”
赤拂滿意的點了點頭，目光掃視了眾人一圈，道：“各位妹妹都是如此嗎？”
眾人皆是點頭，七嘴八舌的說著自己如何如何拿下了自己所伺候的將軍。
赤拂趕忙“噓”了一聲，道：“小心被人聽見了！隻要事情進展順利，那麽就今夜亥時動手。那個時候也是禁衛軍交接班的時候，守衛最為鬆懈，行事也易成功。”
“好。”眾人齊聲應道。
赤拂便攏了攏手，眾人便齊齊朝赤拂聚攏，低著頭側耳傾聽著洛雪夢的指示。
片刻過後，洛雪夢就著夕月的手抿了口熱水，便不住地抬眸望向屋外，皺眉道：“這赤拂在做什麽？咳咳，跟了我這麽久，總不會不知道我說的是……咳咳，是哪一個匣子吧？”
夕月趕緊上前屈膝，道：“奴婢前去看看。”
洛雪夢便點了點頭，卓霖月卻說道：“姐姐不必麻煩，等孩子出生之後，姐姐還怕沒有時間嗎？”
洛雪夢淺笑不語，心中卻是萬般惆悵。
她萬萬沒有想到，卓霖月會懷上了夏侯桀的孩子！懷上了她們仇人的孩子！
洛雪夢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麵對，是應該開心，還是感到傷心？
因為在這亂世之中，夏侯桀和秦默冰兩人，注定隻能活一個人。
而洛雪夢不會眼睜睜看著秦默冰，看著天下蒼生都敗在夏侯桀的手中，所以夏侯桀在洛雪夢的心中，注定難逃一死。但此時此刻，卓霖月竟然懷有身孕，一個無辜的小生命，還未出生，便是命中注定，必是亂世的犧牲品。
隻是，無論如何，這個小生命都是卓霖月的孩子。
洛雪夢曾經也差點身為人母，她也知道懷有身孕時，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又興奮難耐的心情。那份期待與渴望，總是會令人禁不住去想，關於腹中之子未來的一切。所以，洛雪夢也不禁揣測，在卓霖月的腦海裏，不知已經描繪了怎樣美好的生活藍圖。
卓霖月見洛雪夢輕歎了一聲氣，便立刻也端坐不住了，心裏惴惴不安，目光漂移不定的打量著洛雪夢，擔心洛雪夢最終會因為夏侯桀的緣故，而暗中打掉了自己腹中的孩子。甚至，洛雪夢還會一不做二不休，殺了自己？
卓霖月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是坐不住，便起身道：“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領了。妹妹初次懷孕，且時日不長，如今胎氣不穩，妹妹隻想先回宮休息，今日便不與姐姐閑聊了。”
“娘娘，可是這個匣子？”
夕月捧著一個紅匣子緩緩而來，笑道：“赤拂如今是不中用了，眼前便是紅匣子，還在四處找。娘娘，你說說，赤拂可是老了不是？笑死奴婢了……”
緊隨其後進來的赤拂趕緊辯駁道：“娘娘的匣子很久沒有動過了，積了厚厚的灰，在後院的儲物室裏，是不怎麽好找啊……娘娘，你可要替奴婢好好數落數落這個夕月，越發是沒大沒小了。”
洛雪夢揚了揚眉，佯裝責怪道：“沒大沒小，你們兩個都是沒大沒小！月妃娘娘在此，咳咳，你們還這等嬉皮笑臉的！”
赤拂和夕月便趕緊收斂了笑意，向卓霖月屈身行禮道：“月妃娘娘見怪了。”
“哪裏。姐姐調教出來的人，都和姐姐一樣聰明伶俐的。妹妹，可是好生羨慕啊！”卓霖月勉強笑道。
洛雪夢便揚了揚手，示意赤拂將紅匣子打開了，隻見裏麵堆滿了珠寶。
洛雪夢便隨手挑了幾件，都覺得不滿意，又喚夕月再去取一個紫檀木的匣子，夕月便立刻應聲退下了。
卓霖月正欲起身婉拒，誰料赤拂拽著洛雪夢的手撒嬌，隻說洛雪夢器重夕月不要自己了，洛雪夢便笑著和赤拂調侃起來。
卓霖月見狀，自知此時不便插話，便又坐了下來，焦躁不安的來回絞著手中的絹帕。
分明是初冬的天，卓霖月卻是一背的熱汗。
她惶恐的看著洛雪夢，始終不敢再說一句話。
直到夕月回來，洛雪夢依舊挑不到合適的禮物，夕月隻得再去跑了一趟，如此幾番折騰，天色便漸漸暗下了。卓霖月即便再無奈，也在洛雪夢的雅晴閣裏，坐上了整整一天。
而在這段時間裏，剩餘的十名女子早已經回到了各自將軍的府邸上。這些將軍的府邸，距離行宮約莫有一個時辰的功夫，素日裏若是沒有夏侯桀的傳喚，這些將軍是不會主動與夏侯桀聯係的。於是，這些將軍府邸裏無論發生什麽事情，行宮裏的人也不會知道。
而今夜的晚膳時分，行宮一帶周邊出奇的安靜，不祥的安靜。
“李將軍，妾身為您備下了佳釀，李將軍可是願意與妾身把酒言歡啊？”
李將軍剛剛從外歸來，已是滿身的酒氣，一見麵前有絕色佳人，便已經按捺不住地衝上前去，摟住了著金絲薄煙翠綠紗的女子，喘著熱氣道：“美人，本將軍……本將軍隻想要你！”
“將軍不乖！”金絲薄煙翠綠紗的女子喚作晴月，此刻晴月便嬌嗔道，“妾身每日都為將軍備下美酒，將軍今日竟然在外喝得爛醉如泥歸來。將軍，可是不願再喝妾身的酒，不願再見著妾身了？”
說罷，晴月便嬌羞著推開了李將軍，欲逃出李將軍的大手，李將軍又趕緊摟住了她的纖腰，一個勁兒的點頭哈腰道：“美人……美人怎的想這麽多？本將軍就算、就算已經喝夠了，但是美人的這一杯酒，本將軍……本將軍無論如何，是都要喝的！”
話音落地，李將軍便奪過晴月手中的酒樽，一仰頭就喝的幹淨。
“美人，看，滿不滿意啊！”
李將軍揚手扔掉了手中的酒樽，抱著晴月就是狂吻不已。
晴月咯咯的笑著，扭曲著身子從李將軍手中逃脫了，隻倚在一根紅柱子的後麵，伸出了右手的食指，一勾一勾的，嘴角帶著誘人的笑意，李將軍頓時就瞪圓了眼睛，魂不守舍的便跟著晴月一步一步而去。
“將軍，還要不要啊？”
李將軍瘋狂地點著頭，道：“要要要！本將軍還要要……”
晴月淺笑著就遞上了另一杯酒，李將軍眼都不眨一下就一飲而盡，四五杯下肚，便倒在了將軍府的花園裏，沉睡不起了。
“李將軍？”
晴月上前，踢了踢了李將軍的手臂，見李將軍的確是不省人事了，晴月這才鬆了一口氣。
“嚇死我了！居然喝這麽多杯攙有迷藥的酒，你才倒地！”
晴月說著就蹲下身子在李將軍身上摸索了片刻，終於找到了李將軍的令牌，便會心一笑，起身快步朝李將軍的書房走去。
李將軍的書房裏有夏侯桀軍隊部署的重要信息，所以在李將軍的書房外總是有守衛把守。如果沒有李將軍的令牌，守衛是不會放任何人進去的。而晴月千辛萬苦，逢場作戲，便是為了這一枚能暢通無阻的令牌。
“進去吧！”
晴月以幫李將軍拿取資料為借口，再以令牌為掩飾，堂而皇之的便通過了守衛的關卡。
進了書房之後，晴月便鋪開了宣紙，將夏侯桀軍隊的所有重要機密都謄抄在了宣紙上，再以飛鴿傳書的方式將信息傳了出去。而赤拂便在白日裏的那座荒廢的偏殿裏，等候她們的消息。
一批一批的鴿子飛來，算上晴月的這一隻飛鴿，剛好是赤拂收到的第十隻。夏侯桀身邊十大將軍各自掌握的軍情機密，便都匯聚在了赤拂的手中，也就是匯聚在了洛雪夢一人的手裏。
而此時的雅晴閣裏，燈火通明，但卓霖月已經早早的回去了。
洛雪夢也就收斂了虛偽的笑意，在夕月的扶持之下，回到了雅晴閣的後院。而在後院裏，淩弱水已經恭候多時了。
“咳咳，你們都退下吧。”洛雪夢一聲令下，後院裏所有的宮人都退下了，夕月把守在外。
淩弱水指了指地上一張包裹著的涼席，道：“你要的屍體，我已經給你弄來了。”
洛雪夢淡淡的瞅了一眼涼席，道：“你、你……咳，怎麽弄來的？”
“夏侯桀如今後宮佳麗三千，這些女人之間明爭暗鬥，你還怕弄不到一具屍體嗎？”淩弱水看著涼席冷笑道。
洛雪夢點了點頭，輕描淡寫道：“你的任務完成的很好，咳咳……你可以回去了。”
“就這樣……就可以了？”淩弱水難以置信地望著洛雪夢。
“我自有我的計謀……咳，你隻需要睡一覺，明日便、便知道了。”洛雪夢不容淩弱水多言，便喚道，“夕月，送客！”
淩弱水並不甘心，但她知道自己如今沒有資本和洛雪夢相抗衡，隻得咬著牙退下了。她心裏估算著，洛雪夢是她唯一的希望，隻要洛雪夢不會反將她一局，那麽她淩弱水就願意和洛雪夢賭下去！
淩弱水遠去之後，赤拂剛好回來，道：“所有的消息，都已經匯聚起了。”
洛雪夢看了眼赤拂從懷裏捧出的信函，點了點頭，道：“你去收拾收拾，把、把那身不起眼的素衣，咳咳，給我準備好……咳咳……”
“是。”赤拂遵命而去。
洛雪夢複又看了眼包裹著屍體的涼席，低聲道：“今日借你的遺體一用，他日，我定當為你報仇！”
話音落地，夕月便回屋回道：“周邊的宮人，奴婢都賞了錢，打發他們去後廊子裏喝酒吃瓜子了，一時半刻，他們是不會回來的。”
“奴婢也準備好了。”
赤拂取出了一套尋常材質的素色麻衣，在洛雪夢的麵前彈了彈灰。
洛雪夢點了點頭，深呼吸了一口氣，便道：“行動吧！”
赤拂和夕月點了點頭，便關上了後院的門，開始伺候著洛雪夢換裝。
一炷香之後，正在後廊子裏偷閑的宮人們，忽然聽到了一聲慘叫，頓時眾人慌亂了起來，各自奔散，隻見雅晴閣火光映天，濃煙滾滾，活生生的把這片黑夜燒成了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