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苦情
徐沐清緊緊抱著洛雪夢，直到他感覺到滾落的趨勢得到緩減後，才嚐試著抬起了頭，伸手一把抓住了近旁的樹枝，摟著洛雪夢的左手臂一直不曾放鬆過。
“你還好嗎？”徐沐清緊緊地拽著樹枝，奮力地看向懷裏的洛雪夢。
洛雪夢勉強點了點頭，看了眼徐沐清的右側，說道：“你試著往右邊跳，哪裏有一塊平地。”
徐沐清點頭應下了，在嚐試了兩三次之後，他終於抱著洛雪夢安全地癱坐在了那塊較為寬敞的平地上。他顧不上自己的傷口，就趕緊起身，攤開了洛雪夢的手，隻見早已是血肉模糊一片，還有細小的樹刺混在傷口附近。
“你忍一忍，這些小樹刺要是不拔出來，你的傷口會感染的。”徐沐清抬頭看了一眼洛雪夢。
洛雪夢點了點頭，咬著牙，說道：“好！我不怕痛的。”
雖然洛雪夢嘴上這樣說著，但是徐沐清依舊十分溫柔小心的剔理著洛雪夢肉裏的樹刺，一壁還找著話頭，分散著洛雪夢的注意力。
洛雪夢見他一絲不苟的樣子，不禁笑道：“你這樣子看來，倒是有幾分太子師傅的樣子了。”
“此話怎講？”徐沐清微微抬了抬眸子。
洛雪夢故作嚴肅的神色，聲音故意壓得低沉，說道：“太子，為師剛才講到哪裏了？你隻顧睡覺，以後南詔國的命運誰來掌控？倘或你不挑起這個擔子，百姓必將流離失所，你父輩千年的基業，都將毀於你手！”
“我有這麽嚴肅嗎？”徐沐清苦笑著鬆開了洛雪夢的手，道，“樹刺挑好了，我背你去有水的地方再擦洗擦洗。”
洛雪夢點了點頭，便展開了雙臂。徐沐清文雅一笑，便握住了洛雪夢的手腕，弓著身子將洛雪夢背了起來。春日暖陽的愛撫之下，俊朗書生白衣翩翩，小心翼翼地背著一位青衣佳人緩緩行走在紅花綠草中，踩碎了滿地斑駁的陽光，恰似行走在碧波粼粼的水麵之上，卻是一段永遠無法拚湊的回憶。
徐沐清暗暗想著，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鬆開那個女子的手，一定會這樣背著她，直到地老天荒。奈何，當他醒悟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他隻能將這份情，寄托在此刻安靜地趴在他背上的洛雪夢身上了。
“你是我長這麽大以來，背的第二個女子。”徐沐清側頭看向背上的洛雪夢，勉強笑道。
洛雪夢來了精神，便不住地問道：“我是第二個，那第一個是誰？也是你的知己好友嗎？”
徐沐清愣了一愣，道：“她是我知己，卻也勝似知己。”
“是你的心上人？”洛雪夢側頭問道。
徐沐清點了點頭，望著漸行漸近的小河，說道：“我們家是世交，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她時常會來我們家玩，我們便跟著我爹爹學武功。有一次，她受傷了，在山林裏傷了腳踝，我就像現在一樣，背著她回家。可她卻說，自己不想回家，要我永遠背著她，直到路的盡頭。可是我不懂她的意思，隻是將她送回了她的家。可那一日，她哭哭鬧鬧著就是不肯回去，我答應她，第二天買糖果去看望她。可當第二日我揣著糖果站在她家門口時，卻發現早已經是人去樓空了。”
徐沐清在小河邊停下，蹲下身子讓洛雪夢站了起來，才又扶著一瘸一拐的洛雪夢，坐在了小河邊上。洛雪夢看著徐沐清溫柔的一舉一動，不禁問道：“為什麽，會不告而別呢？”
“後來我爹告訴我，他們家好像惹了什麽人，被仇家追殺而連夜逃走的。”徐沐清浸濕了洛雪夢的手絹，緩緩擦拭著洛雪夢的手心，道，“她不能告訴我，是為了我的安全。因為我們家世交百年，他們的仇家若是抓不到他們，自然會來找我們的。她怕那些人折磨我，索性就什麽也不和我說。”
“你們都很愛很愛彼此。那麽，然後呢？再也沒有見過麵？”
“沒有。如今我連她身在何處，是生是死，是否嫁作他人婦，我都不知道。”
徐沐清擦拭洛雪夢傷口的手忽然一頓，複又說道：“或許將來有一天，我們總會在奈何橋上相見的。因為我們小時候就已經約定好了，誰若是先到奈何橋，那便不能喝孟婆湯，定要等到兩人的魂魄歸一。”
“沐清。”洛雪夢輕聲喚道。
徐沐清回過了神來，臉上的憂傷隨之不見，又是素日裏能暖人心扉的笑容，道：“怎麽和你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讓我看看你的腿，有沒有摔倒哪裏。”
洛雪夢卷起了褲腿，毫不介意徐沐清用手絹擦洗著傷口，心裏卻暗自思忖道：“能笑得比太陽還要溫暖的人，往往都經曆過太陽沉入地平線以下的黑暗。”
“我剛才看見有人。”
徐沐清抬起了頭，洛雪夢回過神來，道：“什麽人？”
“就在你摔下馬之後，我跳下馬要救你的時候，我隱約看見了一個人。”
“誰？”洛雪夢皺眉問道，一開始她就懷疑馬韁繩是人為動的手腳，韁繩斷裂的切口很明顯是被刀割破了一半，然後任由自己騎在馬上拽扯韁繩的力度，直到完全扯斷了韁繩導致無法控製。
可是，究竟會是誰呢？
徐沐清回頭將手絹浸在了水裏，緩緩說道：“杏黃色的衣裳，我隻見木菀夕穿過。”
“不會是她。”洛雪夢脫口而出。
徐沐清半蹲著身子回頭，道：“你還是這麽篤信嗎？”
“因為她是木姐姐的妹妹，所以絕對不會害我的。”洛雪夢倔強地別過頭去，道，“我不希望再聽見關於你質疑她的聲音。”
“可是，雪夢……”徐沐清趕緊扶著洛雪夢的手臂，看著她歪歪倒倒地站了起來，說道，“你連對她一絲一毫的懷疑，都沒有嗎？”
洛雪夢抬眸堅定地看著徐沐清猶如春風一般的眸子，道：“我懷疑她，就是懷疑秦默冰，更是懷疑我自己。你懂嗎？”
徐沐清的雙臂微微一顫，便低垂下了眼瞼，道：“我背你回王府。”
洛雪夢默默地點了點頭，複又趴在了徐沐清的背上。
春風去了又來，輕拂過徐沐清的臉頰，他忽然滿心的期待，隻要背上這個女子肯說一句——你就這樣背著我直到地老天荒，好嗎？——那麽他將永遠不會鬆開緊緊抱著她的手，絕對不會讓過去的曆史重演，也絕對不會再讓她身處任何的危險之中！
夾雜著煩躁的因子，他們漸行漸遠。站在一旁陰影裏的杏黃色長裙女子，微微露出了左半邊的側臉，還有她左耳後那顆被點上去的一顆“紅痣”。
待徐沐清背著洛雪夢從王府後門進來後，洛雪夢便小聲地在徐沐清耳旁說道：“你還是放我下來吧！王府裏人多口雜的，要是被人胡言亂語的話……”
“你還擔心這些？”徐沐清輕笑著，就自顧自地背著洛雪夢朝洛雪夢的寢閣走去。
一路上，但凡是路過的下人和侍衛雖然都頷首行禮，但是目光的確都在他們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洛雪夢裝作看不見，但是心裏或多或少還是有些不安。畢竟在這個王府裏，還有那麽些個人，始終在挑著自己的刺，唯恐天下不亂一般。
果然，當徐沐清剛剛背著洛雪夢回到寢閣，才在裏屋裏坐下，廊下的丫鬟就來報說，秦默冰和淩弱水來了。
洛雪夢故意瞪了徐沐清一眼，徐沐清卻是暗自笑著，拍了拍胸脯，一切都包在他身上。
“本王聽說阿夢受傷了？”秦默冰迫不及待地就衝了進來。
采薇在屏風後伺候洛雪夢上藥，徐沐清恭候在屏風前微微欠身行禮，道：“今日側王妃在騎馬的時候，馬韁繩忽然斷裂了，導致側王妃墜落下馬，滾落山坡，險些喪命。”
“什麽？”秦默冰倒吸了一口冷氣，直接跨步到屏風後，看著洛雪夢渾身的淤青和傷口，便柔情蜜意地關懷道，“怎麽傷的這麽嚴重？有沒有傷到筋骨？”
洛雪夢搖了搖頭，道：“我還要多謝謝徐公子，如果不是他及時救了我，又簡單替我看了看傷口，隻怕我現在就算是九死一生，也還被困在山上呢！”
“多謝徐公子了！”秦默冰隔著屏風說道。
徐沐清趕緊鞠躬言道：“這都是小生該做的事情。”
“是嗎？我怎麽聽說，徐公子一路背著側王妃下山，回到了王府，也不交由其他小廝或者是侍衛伺候，而是堅持自己一個人背著側王妃回到寢閣。難道，徐公子不曾讀過，‘男女授受不親’的話嗎？難道，這也是徐公子該做的事情嗎？”
徐沐清微微欠身，不緊不慢地說道：“淩姑娘素來熱心腸，哪裏有事，淩姑娘總是會衝在最前麵，那麽，淩姑娘也應該懂得，什麽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吧？別說今日墜馬之人是王爺的側王妃，哪怕是一個陌生人，小生也沒有不救人的道理！”
洛雪夢強忍著心中的笑意，這徐沐清說的是冠冕堂皇，卻不帶髒字的在罵人。
秦默冰拍了拍洛雪夢的手，便起身走到了屏風外，道：“弱水，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阿夢受了傷，徐公子在不能完全判定阿夢是否傷到骨頭的時候，若是輕易地把背上的阿夢轉交給侍衛，倘或又傷筋動骨了，又如何是好？”
淩弱水黑了一張臉，隻得頷首立在一側，低聲道：“是我思慮不全，王爺。”
“菀夕姑娘，回來了？”徐沐清抬眸間忽然看見木菀夕站在了裏屋門外，一身嫩黃色的外衫，倒顯得有點欲蓋彌彰了。徐沐清在心裏默默念叨著。
木菀夕款款而來，向秦默冰和淩弱水行了行禮，道：“小女子剛聽說姐姐出事了，便急著趕來看看。”
“剛聽說？”徐沐清敏銳地捕捉著木菀夕的措辭，道，“難道菀夕姑娘的意思是，一直不在府中，剛剛回來才聽說的嗎？急著趕過來，請問菀夕姑娘，又是從何處趕來的呢？”
木菀夕不緊不慢地向徐沐清行了一禮，徐沐清也趕緊回了一禮，木菀夕才說道：“小女子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間裏，因為聽著這邊有動靜，知道是姐姐回來，才有意過來陪姐姐聊聊天，誰料在院子裏才聽說了姐姐出事。之所以是趕著來，是因為小女子原想著去小廚房，做些姐姐愛吃的小吃食才來的，眼下自然來不及做，就趕來了。”
淩弱水轉身看著徐沐清，詫異地問道：“徐公子這幾句話，說得倒是令人不解了。可是有什麽，更深層次的含義？”
“沒有。隻是因為，在側王妃墜馬的時候，小生剛好瞅見一位形似菀夕姑娘的女子，便隨口一問罷了。倘或令菀夕姑娘心裏不悅了，小生先在這裏鞠一躬，以表歉意。”
木菀夕微微欠身，內斂地回道：“徐公子多心了，小女子一整天都在屋裏，院子裏的丫鬟都可為小女子作證。”
“徐公子，你確定阿夢此次墜馬事情，是人為的？”秦默冰低吼道。
徐沐清的眸子有意瞟向了淩弱水和木菀夕，點頭回道：“小生能夠確定！隻是未曾看清那人的身影。”
洛雪夢此刻也在采薇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秦默冰便趕緊迎了上去，扶住了洛雪夢，道：“上了藥好點了吧？”
洛雪夢點了點頭，道：“七郎，我希望你能把這件事，交給我去查。”
“可你現在受了傷，阿夢。”
“我隻是用腦子查，不需要四處走動的，好不好？”
秦默冰望著洛雪夢那對透徹的眸子，徹底敗下陣來，道：“好。我就交給你，不許你太累了！”
洛雪夢點了點頭，複又朝木菀夕伸過手去，木菀夕便快步上前握住了洛雪夢的手，輕喚了一聲“姐姐”，洛雪夢便說道：“一直有東西要給你看，到了今日我才想起來。”
“王爺。”宿風忽然立在了屋外，輕聲說道，“孫仲先生到了。”
“哦？”秦默冰回眸帶笑看向徐沐清，道，“原本應該讓徐公子也上藥休息的……”
徐沐清微微擺手，道：“無妨無妨。我隻不過些皮肉傷，比起這些小傷，倒是王爺與孫仲兄的事情，更為棘手。”
秦默冰點了點頭，便做了個“請”的姿勢，徐沐清不越規矩，依舊跟在秦默冰身後半步才出了房門。淩弱水忽然小跑了出去，洛雪夢自是不在意，便由采薇和木菀夕扶持著在一旁坐定。
再說淩弱水小跑著跟上了秦默冰的步伐後，秦默冰便揮手示意眾人先走，自己隨後便到，複才轉身冷顏厲色道：“你還想說什麽？本王說過，本王絕對不信阿夢和徐沐清有任何糾葛不清的關係！”
“王爺，你也不細想想，為何徐沐清會那麽及時的出現在側王妃墜馬的地方？若他不是與側王妃有染，那麽便是下毒手以苦肉計殘害側王妃的人。博取王爺的信任後，再在王府裏為所欲為！王爺，你再想想看，側王妃為何一定要求要自己親自徹查此事，難道不是因為她想包庇徐沐清嗎？或許，這根本就是他二人聯手的苦肉計！”
秦默冰心頭一顫，皺眉道：“本王憑什麽要相信你？”
“王爺若是信我，我一定會證明給王爺看的！”淩弱水狡黠的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