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菀夕
“我沒事，你們先下去吧！”洛雪夢不耐煩地揮手示意丫鬟們都退下了。
卓霖月踟躕著，望著洛雪夢，餘光卻瞟向了正在逗鳥的徐沐清。
三人間沉默的尷尬，卻是被洛雪夢挑破的，隻聽她說道：“你既然話外有話，倒不如一次性說清楚的幹脆！我洛雪夢也不喜歡拐彎抹角，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徐沐清淺淺一笑，從鳥架子上收回了手，望向洛雪夢，道：“我隻是單純地想幫你。”
“幫我？為什麽？”
“因為，我曾經也有一位親如兄長的知己好友，奈何他卻遭奸人陷害，五年前毒發身亡了。”徐沐清負手而立，望著院子裏的花樹，暗暗歎氣不已。
洛雪夢不經意地打了一個寒顫，抬眸看著徐沐清，道：“所以呢？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或許不是全部都知道，但是十有八九，還是準的。”徐沐清收回了眸子，看了一眼洛雪夢身旁的卓霖月道，“金玉能學會所有人說的話，不知可否勞煩月姑娘，暫且將金玉收在屋子裏呢？”
卓霖月回過神來，看著徐沐清文質彬彬的模樣頓時臉頰滾燙一片，頷首舉著鳥架子就進了裏屋。徐沐清一直看著卓霖月直到走出了自己的視野，複又壓低了聲音對洛雪夢說道：“你想找人報仇。第一個要解決的，便是一直欺辱你姐妹的淩弱水，對不對？”
“你有心了，打聽得這麽仔細！”洛雪夢嘴角雖然帶著笑，但眸子卻猶如一般寒劍，冰冷得刺進了徐沐清的心裏。
徐沐清卻站直了身子，說道：“報仇能填滿你心中的愧疚嗎？報仇，能讓你失去的孩子，失去的姐妹活過來嗎？但凡是死去的人，都不願意看著活著的人受苦受難！”
“你懂什麽？你又知道什麽？”洛雪夢猛地站起身來，瞪著徐沐清怒吼道，“你不過就是一個剛來王府幾天的外人！你知道我在這裏經曆了什麽，你又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會成為一個我根本不稀罕的側王妃嗎？你不知道，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
“就是因為我的存在，因為我是側王妃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害我身邊的人身臨險境！在王府外，夏侯桀會盯著我不放，讓我蒙受侮辱；在王府裏，後院烏煙瘴氣的女人又看我不順眼！她們恨不得都剝了我的皮！這樣的日子，任憑是任何一個女人，都會有心累的時候，都會有反擊的時候！
“為什麽我就不可以？我為什麽我就要眼睜睜地等著別人安排我的命運，剝奪我的自由，還要屠宰我的生命？我原本就不屬於這裏，這具肉身也根本不是我本來的麵貌！這裏的生活原本與我無關！我卻不得不麵對，不得不強迫自己活在這裏……我無親無故，必須靠我自己一個人站起來……關於我的一切，關於我所有的故事，你又知道嗎？你憑什麽用質問訓斥的語氣，對我說報仇反抗無用的話？”
洛雪夢尾音落地，春風無聲無息地卷過地麵。一片落花打著旋，從天而落，輕盈地被風掃過，了無痕跡。
洛雪夢夾著雙臂，握緊了雙拳，憋紅了一張怒臉，氣喘籲籲地瞪著徐沐清，徐沐清的嘴角倏爾露出了一個上揚的弧度，道：“說出來的感覺，是不是好多了？”
“什麽？”洛雪夢眸子一閃，微微一怔。
徐沐清笑得更開心了，隻見他瀟灑地合上了折扇，雙手叉腰，道：“我說，逼你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是不是舒服多了？”
洛雪夢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被這個家夥耍了？
“想不到，聰明伶俐的洛雪夢，也有被人逗弄的時候吧？”徐沐清眉目清秀的一笑，汪汪的大眼睛頓時如那碧波蕩漾的西子之水，看得人不禁深陷其中。
洛雪夢深呼吸了一口氣，果真覺得心裏鬆了許多，複又頷首坐在了廊下，望著徐沐清的笑眼，不禁說道：“你就不擔心，我一時急上心來，哭得淚流滿臉，你下不了台來嗎？”
“你不是這樣的女子，我何來這樣的憂心呢？”
“為什麽，你會覺得我不是這樣的人呢？”洛雪夢朝前探了探身子，對徐沐清這個人，她忽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徐沐清淺淺一笑，搖開了折扇，道：“因為我對你很了解。”
“我們以前認識嗎？”洛雪夢不禁膽戰心驚地問道。
徐沐清搖了搖頭，道：“那日，也是我第一次與你相見。但是一見如故，我隻覺得我們相識了很久似的。”
“那麽，我剛才對你說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告訴別人。”洛雪夢語氣深沉地說道。
徐沐清微微欠身鞠躬，道：“側王妃果然是飽讀詩書，小生輸得心服口服！”
洛雪夢一愣，轉眼卻也明白了徐沐清為何會答非所問。她也站起身來，微微向一旁的秦默冰欠身行禮，道：“王爺，你說徐公子如何了得，今日我特地與徐公子比試了一番，原來他也不過如此！”
秦默冰眉目帶笑地走上前來，欲摟過洛雪夢的纖腰，卻又想到了自己與她的半年之期，便隻得收回了手，笑道：“那是徐公子在讓你罷了。”
“王爺謬讚了。”徐沐清一壁搖著頭，一壁恭敬地說道，“側王妃是真材實料，小生真的是甘拜下風。”
洛雪夢看著徐沐清謙卑謹慎的樣子，忽而覺得心裏十分暢快，誰讓這個男人剛才還戲弄自己來著！洛雪夢想罷，不禁抬頭挺胸，帶著玩味的目光瞟向了徐沐清。徐沐清自然知道洛雪夢目光的含義，嘴角微微一顫，強忍住了內心的笑意。
秦默冰並不知曉他二人的小動作，便抬步走到了洛雪夢身旁，道：“我今天一大早出去了，是因為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麽好消息？”洛雪夢抬眸問道。
秦默冰也不明說，揚了揚手，宿風便帶著一位翩躚婀娜的女子款款而來。
洛雪夢細細打量去，隻見女子著一身杏黃金縷月華長裙，外穿了一件月白描金花淡色的衫子，簡單的碧色透玉扁釵隨意挽了一個發髻。左右搖晃的綠玉髓曲耳墜子，在垂落至胸前的長發裏若隱若現。
“知道她是誰嗎？”
女子頷首在洛雪夢麵前站定後，秦默冰得意地問道。
洛雪夢不解地搖了搖頭，秦默冰便對女子說道：“抬起頭來。”
“是。”
女子輕吟的聲音宛如一陣柔美的春風打耳邊而過，洛雪夢隨著她緩緩抬起的下頜細細看去，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跳。難道，眼前的這個女子，就是……
“想來你心中也應該猜到幾分了吧？”秦默冰揚手，示意女子再走上前來。
洛雪夢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心中頓時猶如滾滾的海浪在拍打礁石一般。
她，就是木姐姐的親生妹妹嗎？
洛雪夢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握住了那個女子的手，連珠帶炮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是哪裏的人？家裏還有什麽親戚？”
“小女子姓木，雙名菀夕，今年虛歲十七，陳州慶南人士，家中如今隻剩下小女子一人。”
“木菀夕？”洛雪夢嘴裏默默念叨著，回首看向秦默冰，問道，“真的就是……”
秦默冰點了點頭，看了眼宿風，宿風便拱拳相言道：“屬下得令尋找木姑娘的妹妹，便先回到了木姑娘的老鄉陳州慶南。找到了當時陳州慶南的父母官，便以木姑娘的畫像及身世背景進行詢問。雖說曹大人如今也是八十的高齡了，但因為木姑娘一家在當地是頗有好名的，所以曹大人心中一直對木姑娘一家慘遭滅門之事，耿耿於懷，所以也還記得木家兩姐妹的長相。
“後來經過曹大人的引薦，屬下也一一拜訪了與木家相識相熟的人。終於，在陳州慶南外以北一千裏地之外的明州安陽，找到了木菀夕姑娘的蹤跡。”
洛雪夢聽罷，複又問道：“你又是如何確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呢？”
“我曾經聽菀雲提起過。”秦默冰站在了洛雪夢身側，一壁示意眼前的木菀夕轉身，一壁說道，“她與妹妹都有一個共同的地方，那便是在左耳後麵有一顆很小的紅痣，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
洛雪夢順著秦默冰手指的方向，細細看了半天，果然才看清了有一點血紅的痣。洛雪夢的眼眸裏，頓時便情不自禁地包住了淚水。眼前的木菀夕卻也隻會乖巧，轉過身來見著洛雪夢已經淚流雨下時，便牽住了洛雪夢的手，微微一笑道：“謝謝側王妃，代替我守候在姐姐身旁！姐姐，一定覺得十分幸福！”
“菀夕。”洛雪夢哽咽著，就緊緊地抱住了木菀夕。
木菀夕的眼眶裏，也動情地撲閃著盈盈的淚光，惹人憐愛。
秦默冰與宿風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他們都知道洛雪夢精明過人，唯恐一眼就看出了尋來的女子是假冒的木菀雲妹妹，便在暗中不知道挑選了多少女子，又細細叮囑了多少回，模擬訓練了多少次，才終於從裏麵挑出了一個最符合要求的“木菀夕”。
洛雪夢並未察覺有何異常，可守在一旁的徐沐清，卻緊緊地皺著雙眉，目光從一開始就在木菀夕身上打量。握著折扇的手，不禁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卻被洛雪夢與木菀夕二人的哭聲掩蓋了過去。
自此後幾日，洛雪夢幾乎與這個“木菀夕”同吃同睡。洛雪夢不住地聊著關於木菀雲的一切，又時不時地問木菀夕小時候的木菀雲是什麽樣子，可惜那個時候的木菀夕太小了，根本不記得。她們又一同回到了木菀雲的寢閣，洛雪夢複又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不可自拔。
“你有沒有再仔細核實過？萬一，她是一個很高明的騙子，又該如何是好？”
徐沐清騎著馬，與洛雪夢並肩馳騁在清溪山的半腰。自上次徐沐清逼洛雪夢說出自己的心裏話之後，他們之間便有了一種相見恨晚的知己之感。二人隔三差五就會相約去騎馬，倒也頗為自在。
洛雪夢勒緊了韁繩，道：“就算是騙子，在我這裏又能得到什麽呢？”
“你畢竟是王府的側王妃，想攀龍附鳳的市井小人多的去了。”徐沐清說道，“再說了，如果你付出了所有的回憶與情感和她分享，把你對木菀雲的愧疚與友愛之情，都彌補在這個女子的身上，到頭來發現她不禁騙走了你的錢財，更是欺騙了你的感情，你能承受得了嗎？”
洛雪夢別過了臉去，望著眼前連綿起伏的群山，道：“因為我選擇了相信秦默冰，所以我也相信站在我眼前的人，就是木姐姐的親生妹妹。”
徐沐清一怔，不得不說道：“如果，如果王爺隻是為了安慰你，而故意找來這樣的女子呢？如果，當初木菀雲與妹妹失散之後，妹妹就已經……”
“不會的。”洛雪夢猛地回頭，嗬斥道，“即便我把你當作朋友，你也絕對不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話音落地，洛雪夢便勒緊了韁繩，猛地一抽馬屁股，狠狠一踩腳蹬子便奔馳而去。
“雪夢！雪夢……”
任憑身後的徐沐清如何呼喚，洛雪夢始終不曾回頭。徐沐清便隻有揮鞭追了上去，可跑了沒多遠，他忽然發現馬背上的洛雪夢有些不對頭，隻見她身子搖晃不定，隨時都會有墜馬的危險。徐沐清一驚，便加快了速度，一壁還喊道：“雪夢！出什麽事了？”
洛雪夢扔掉了手中已經斷掉的韁繩，徒手抓住了馬的鬃毛。奈何在馬兒的疾速下，洛雪夢已經滲透汗水的手根本抓不住馬的鬃毛。隨著馬兒飛奔過坎坷不平的山路，洛雪夢坐在馬背上也是東搖西晃。手心被鬃毛割傷，陣陣刺痛傳入心間，滿手粘稠的鮮血讓洛雪夢更是如坐針氈。
洛雪夢的坐騎就像是受了驚一般，越跑越快，眼看眼前是一塊凸出的巨大山石，洛雪夢的馬兒卻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洛雪夢在馬背上隻得想辦法把身子壓得更低了，徐沐清一看不好，便大聲喊道：“快鬆了腳蹬子！”
千鈞一發之際，洛雪夢著急地想從腳蹬子裏抽出自己的腳，奈何馬靴就像是被卡住了一般，根本抽不出來。身後的徐沐清看著洛雪夢的馬直直地就要撞向山石了，便大驚失色地喊道：“快跳馬！”
話音剛落，便見洛雪夢的馬雙膝一軟，直直地撞向了山石，而洛雪夢一個身影就從馬上墜落，滾翻在一旁的草地裏。徐沐清來不及思量，也縱身跳馬，拽住了洛雪夢的手腕，二人一同相擁著滾下了山坡。
在跳馬的前一刻，徐沐清的餘光隱隱瞥見了身後的大樹下有一個人側身的影子。杏黃色的長裙，在瑩瑩的青草裏，顯得十分的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