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金玉
“原來,徐公子也喜歡騎馬的。”洛雪夢縱身下馬,牽著馬韁繩緩緩朝卓霖月走去。
徐沐清也早早地下了馬,這才注意到眼前還有卓霖月,便紛紛向她二人欠身行禮,道:“春風暖陽,故特來尋覓一番春色,偶遇側王妃與月姑娘,實屬小生的榮幸!”
洛雪夢不動聲色,將馬韁繩係在了一旁的樹幹上,便隨性地席地而坐,道:“出了王府,沒有這麽多的規矩,你我都是一樣的人。相請不如偶遇,在這裏幾乎能把帝都一覽眼下,徐公子也來欣賞一番吧!”
“徐公子,請。”
卓霖月也下了馬,將係在馬鞍上的袋子取下,裏麵全是新鮮野生的漿果,徐沐清倒也不客氣,溫爾一笑,便從中拿了兩個半青不紅的蘋果,朝洛雪夢的左手邊走去。
卓霖月偷偷打量著徐沐清,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也趕緊坐在了洛雪夢的右手邊。
“夢姑娘,這樣稱呼你,不算壞了規矩吧?”
徐沐清眉眼淺笑,手心遞來一個蘋果。
洛雪夢低頭看了一眼,便接了過來,道:“名字本身就隻是一個指代詞而已。徐公子貴為南詔國太子恩師,想來在南詔國也是萬人敬仰的,即便到了西曌國要低調行事,但是現在不過就是野外郊遊,徐公子不用過分見外。”
“夢姑娘,的確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難處。”徐沐清讚賞道,也一改謙卑的身姿,眸子裏多了幾分自信與篤定,坐在風中,長發飄逸,更顯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綽約仙姿。
徐沐清望著天邊的浮雲,複又說道:“夢姑娘既然有這般恬淡的思想,可是為何,我看夢姑娘,好像心情不佳?在這般柔和的美景中,夢姑娘依舊揮鞭疾馳,可見夢姑娘心中正為某事而掙紮煩惱。”
洛雪夢也不曾回頭,隻是隨口“嗯”了一聲。卓霖月隻擔心徐沐清又勾起了洛雪夢對木菀雲的思念,便趕緊開口說道:“徐公子都說良辰美景了,偏在這個時候說這些,好像不合時宜吧?”
徐沐清投眸看向卓霖月,卓霖月的心頓時猶如小鹿亂撞,羞紅了一張臉,便別過了頭去。
洛雪夢微歎了一口氣,握了握卓霖月的手,勉強一笑,道:“今天出來的久了,我也想回去了。”
“好。”卓霖月說著就與洛雪夢一同起身。
徐沐清卻趕緊說道:“我可以為夢姑娘撫琴一曲嗎?”
洛雪夢與卓霖月停下了步子,都回首看著飄逸似仙的徐沐清。
徐沐清又是文雅的一笑,已經解開了包琴的琴布,道:“其一,是感謝夢姑娘與月姑娘陪我在這裏欣賞春日;其二,是自己剛才說話唐突,提到了夢姑娘的傷心事,我願以此曲撫慰夢姑娘的心,也是道歉之意;其三,唯願此曲能舒緩夢姑娘心中的煩憂,將天邊的春日暖進夢姑娘的心裏。”
洛雪夢還未應下,卓霖月便輕輕拽了拽洛雪夢的袖角,道:“二姐姐,既然徐公子已經這樣說了,我們就聽一首曲子吧?”
洛雪夢見卓霖月一臉期待的樣子,便點頭應下了。
徐沐清嘴角淺笑,已經盤膝而坐,將一柄仲尼式的古琴平放在了雙膝之上。洛雪夢細細看去,此琴琴身圓融飽滿,烏黑的漆麵上似乎有一些斷紋般的線條,看似已有些年頭了。
洛雪夢不認得此琴,卻已經聽見卓霖月驚歎地說道:“這不是月盧琴嗎?傳聞三百年前,有三個國家為了爭奪月盧琴,不惜互相開戰,最後三國都被曆史所滅。所以,月盧琴又有‘一琴傾國’的雅號。我爹爹說過,此琴乃是世間書生、琴師爭先搶奪之物呢!沒想到,竟然在徐公子的手上。”
徐沐清謙卑一笑道:“月姑娘謬讚了。此琴乃是南詔國陛下所贈,我也隻是有幸而已。”
“既然這把琴得來不易,南詔國國君又肯贈與徐公子,那便是徐公子的琴藝不凡了。能聽這樣一首曲子,也是我們的榮幸。”洛雪夢淺淺說道,臉上卻不帶一絲的笑意。
徐沐清並未在意,纖長的十指已經撫在了琴弦之上。
曲聲幽幽,恰若淅淅瀝瀝的雨水敲打過青石的路麵,時而又如那三千丈的銀河瀑布飛湧而下。一起一伏,扣人心弦。隻見他右手輕輕撥弦,左手輕踮琴麵不觸琴弦,便是一陣空遠的餘音在春風中彌漫。倏爾,他左手一指正對徽位輕點琴弦,一觸即起,加之右手挑琴撥弦,頓時便有清脆悠揚的琴音在莽莽群山間回蕩。
抹挑勾剔,綽注吟猱,古琴金石同體的音色與音韻,在安寧幽靜的山裏,撞出了漫天的火花。卓霖月早就聽得是如癡如醉,好想永遠在徐沐清的琴聲裏不要醒來。而洛雪夢的心緒卻隨著琴音不住地黯然神傷,腦海裏木菀雲的形象越走越近,可她偏偏觸手不可及。
該來的一旦來了,就必須接受,是多麽宿命的定論!洛雪夢不甘心地思忖著。
奈何春風總有盡頭,生命不會恒久不衰,是不可違背的自然定律。
此刻,一曲終了,洛雪夢忽然吟誦道:“閑坐夜明月,幽人彈素琴。忽聞悲風調,宛若寒鬆吟。白雪亂纖手,綠水清虛心。鍾期久已沒,世上無知音。”
徐沐清抬琴起身,微微欠身,道:“夢姑娘好耳力!借用《月夜聽盧子順彈琴》一詩,便說出了此琴此曲的奧秘所在。”
“徐公子又何嚐不是好眼力呢?”洛雪夢淺笑道,“以這首曲子來勸慰我知己已逝,恐怕是徐公子一早就有的念頭了吧?”
徐沐清溫婉一笑,道:“常聽王府裏的人說夢姑娘的厲害,如今一看,果然不似常人!”
洛雪夢也不多言,微微頷首以示告辭,便牽著卓霖月的手緩緩朝她們的馬匹走去。卓霖月雖然念念不舍,但也不好明目張膽地回頭相望,隻得偷偷以餘光打量著徐沐清的身影。
待洛雪夢上馬後,走了十多步之遠,她突然回首看向徐沐清,徐沐清卻依舊滿麵春風帶笑地目送著她們。徐沐清對上了洛雪夢的視線,便揮舞著右手以示送別。
洛雪夢也不多做停留,牽著馬韁奔馳而去。
卓霖月的目光卻來回在徐沐清和洛雪夢之間流轉,見洛雪夢離去之後,才也夾緊了馬肚子,飛奔的馬蹄子揚起了陣陣的塵埃。
待回到王府之後,卓霖月陪著洛雪夢回了洛雪夢的寢閣。剛剛走進內院,她們便看見采薇和秦兒並幾個小丫鬟都圍著什麽東西似的。洛雪夢與卓霖月相視一眼,便問道:“你們都在看什麽呢?”
眾人聽見洛雪夢的聲音便急忙都抬起頭來,紛紛屈膝行禮,喚道:“側王妃金安!月姑娘金安!”
“到底是什麽稀罕的玩意兒,也讓我們瞧一瞧來著!”卓霖月迫不及待地就走向前去。
采薇便趕緊側開了身子,指著花樹下石幾上的一個鳥架子,道:“這是王爺賞賜下來的,聽說還能說人話來著!”
話音剛落,洛雪夢便已經站在了人群前列,正對上了鳥架子上的玄鳳雞尾鸚鵡。它通身潔白如玉,額頭一撮嫩黃飛舞的羽毛,好似被扣上了一頂冠帽。澄澈透亮的眼眸子下,各有一小團豔紅的嫩毛,竟然像是女子臉頰上的胭脂一般。小腦袋一歪一歪地望著洛雪夢,煞是可愛。
“阿夢,阿夢!阿夢是本王的心頭愛!”鸚鵡突然尖聲叫了起來,眾人皆是未曾反應過來。洛雪夢卻早已經羞紅了一張臉,身邊的卓霖月和丫鬟們也都掩嘴笑了起來。
洛雪夢嬌嗔道:“什麽不好好教,叫鸚鵡說這些渾話。”
“哪裏是渾話?分明就是王爺的真心話。”卓霖月笑道。
采薇卻指著鸚鵡,笑道:“聽說這鸚鵡還是南詔國的特產,徐公子不願千裏迢迢特地帶來的,還教了很多吉祥話呢!王爺聽得樂嗬嗬的,便向徐公子請教如何教會鸚鵡說話。這不,聽說是教了一整夜,王爺便立馬命人送來了!”
卓霖月的心裏立馬一暖,想著是徐沐清送來的鸚鵡,便忍不住用手去逗弄著鸚鵡。
而洛雪夢看著鸚鵡,耳旁似乎又聽見了剛才徐沐清撫琴的曲子,便問道:“王爺有沒有說,鸚鵡叫什麽名字?”
“徐公子說此鳥是雌鳥,便喚作‘金玉’。”秦兒回答道。
洛雪夢默默點著頭,也忍不住去逗弄著鸚鵡。誰料鸚鵡卻突然說道:“來了來了!”
“什麽來了?”眾人嘀咕著。
洛雪夢回頭看去,尹嬴正繞過小徑上的芭蕉葉而來。
“你們下去吧!”洛雪夢揚了揚手,眾人皆都散開了。
卓霖月則提著鳥架子,道:“我替姐姐掛在屋簷下。”
洛雪夢點了點頭,示意尹嬴走近,方問道:“林南的事情,有下落了?”
“屬下的確打聽到一些。”尹嬴上前,俯身在洛雪夢的耳旁低語道。
洛雪夢不動聲色地聽罷後,隻說道:“一切按你所說去做即可。”
“是。”尹嬴說罷,正欲退下。
洛雪夢卻又喚住了他,道:“這件事情,你也不用著急。昨晚我聽采薇說,你哥哥病了,我就有意讓他回去休息幾日。我原本讓采薇跟著去照顧你哥哥,卻被尹項拒絕了。你這幾日都在外麵東奔西跑的,眼下你還是回去看看你哥哥的好。畢竟,親人永遠都是親人。”
尹嬴告謝一聲,這才退下。
“聽說王爺賞了稀罕物給側王妃,姐妹們特地來瞻仰瞻仰。”
尹嬴剛走不多久,洛雪夢正在屋簷下撥弄著鸚鵡金玉。淩弱水的聲音就忽然飄進了洛雪夢的耳朵裏,刺耳的生疼。洛雪夢抬眸望去,隻見淩弱水帶著靜青、賈氏和沈氏等人浩浩蕩蕩而來,個個都是濃妝豔抹,妖媚動人。
“來了!來了!”金玉又叫喚了起來。
洛雪夢輕輕順著金玉的羽毛,輕聲問道:“什麽來了?”
“醜女人來了!醜女人來了!”金玉此話一出,淩弱水頓時黑臭了一張臉,僵硬住了步子。
洛雪夢原隻是隨口一問,未曾想金玉居然這般回答,她與卓霖月也都不禁抿嘴笑了起來。
“好啊!”淩弱水複又走上來了幾步,咬牙切齒地說道,“側王妃就是這般調教寵物的?當真是會仗勢欺人啊!”
洛雪夢收斂了笑意,道:“金玉是一隻很乖巧的鸚鵡,它見到的是什麽,便會說什麽。不會像有些人,表麵上一套,背地裏一套,成天裏戴著麵具過活,連自己姓什麽都忘記了!”
“不知道側王妃這話指的是誰啊?”淩弱水妖媚地一笑,嫌棄地瞪了一眼金玉,便用手絹子捂住了口鼻,以示自己嫌惡金玉身上的鳥味,“若是側王妃自己戴著的麵具摘不下來了,不如我來幫你摘下來。畢竟側王妃的名頭,不是人人都可以戴的!”
洛雪夢也不動氣,隻是壓低了聲音,道:“連自己姓什麽都忘記的人,難道你會不知道我指的是誰嗎?我就坦誠的告訴你,曾經我認識一個人,叫林什麽瓏來著,怎麽現在偏偏叫淩……”
“你給我閉嘴!”淩弱水的臉色頓時一白,發自內心恐慌,脫口而出的聲音帶著顫抖,令身後的靜青等人也是不解。
洛雪夢莞爾一笑,道:“現在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了吧?”
“你怎麽會知道?”淩弱水衝到了洛雪夢麵前,壓低了聲音。
洛雪夢直直地望著淩弱水的眸子,低聲道:“當你剝奪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難道你覺得我還會像以前一樣,等著你來陷害我嗎?淩弱水,我的孩子,木姐姐的孩子,我都會一點一滴找你要回來的!”
淩弱水一怔,突然發瘋似的伸出纖細的十指便掐住了洛雪夢的咽喉,怒吼道:“洛雪夢!我早該動手殺了你!留著你,就是我的禍患!你如果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我現在就殺了你!”
卓霖月一個箭步就衝了上來,拽著淩弱水的手臂不放。而淩弱水身後的靜青等人實在搞不懂狀況,也不敢貿然上前,隻得揚著脖子在淩弱水身後有氣無力地喊著淩弱水的名字。
告訴別人?洛雪夢一麵掙紮著,一麵思量著,秦默冰已經知道真相,按理說即便再有人得知淩弱水是亡國公主的身份,也不能把她怎麽樣。可是,淩弱水分明還在畏懼什麽。那麽卓霖月口中所說的“別人”,究竟又是指的是誰?
寢閣裏一片混亂,采薇和秦兒等丫鬟也都蜂擁而上,壓住了淩弱水的身子。可淩弱水依舊不鬆手,一對布滿血絲的眸子似乎要把洛雪夢吞下去一般。
“這裏好熱鬧!小生禁不住被吸引來了這裏。”徐沐清忽然手搖折扇地站在了眾人身後,佯裝尋找什麽似的樣子,說道,“怎麽?王爺還沒有來嗎?剛剛在府門口遇見王爺,讓小生在這裏等候,看樣子,小生來的早了。”
“王爺回來了?”賈氏等人嘀咕著,害怕秦默冰突然進來,抓住她們,便也顧不上淩弱水就小跑而去了。
靜青見眾人都散了,便拽著淩弱水,以王爺權威著,才好歹將淩弱水拽了出來而去。
徐沐清依舊站立在原地,看著被采薇等人扶坐而起的洛雪夢,忽然走上前去,對鸚鵡說道:“金玉啊金玉,枉費你地位高高在上,怎麽連小蟲子都能站在你的鼻子上呢?”
洛雪夢側眸看向徐沐清,心知肚明此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