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0797 睥睨大唐172

  ‘五小姐’並沒接話,隻是神色複雜地望著焱飛煌消失的方向。


  扮成嶽山的宋師道在這一天傍晚,終於來到位於黃河南岸的桃林。


  自李世民破去薛舉父子的西秦大軍,聲威大振,很多接近潼關的本屬中立的城市紛紛歸附李唐,為李唐軍鋪好出關的坦途。桃林正是其中之一,因此城牆懸上李閥的旗號。入城後,宋師道在野外停下休息,好養精蓄銳明早入關。


  長安所在處的渭河平原區之因此被稱為關中,因為東有潼關,西有大散關,南有武關,北有蕭關,居四關之內,故稱關中。


  潼關為四關之首,為戰國時秦人所建。北臨黃河,南靠大山,東西百餘裏,開路於斷裂的山石縫中,‘車不容方軌,馬不得並騎’,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本名函穀關,東漢後才改名為潼關。


  戰國時期,六國屢屢合縱西向攻秦,但亦隻落得屢屢飲恨於函穀的淒慘下場。


  雙峰高聳大河旁,自古函穀一戰場。


  便是這險峻的兵家必爭之地,令長安穩如泰山,避過關外的烽火戰亂。


  舒適地在野外住了一晚,天亮後再戴上嶽山的麵具,又用從途中購來脂粉染料,依數月來從焱飛煌身上總結的經驗及參考侯文卿的建議,把露在衣服外的皮膚染成近似麵具的顏色,以免被細心精明的人瞧出破綻。


  越接近關中,他越是小心翼翼。無論行住坐臥,都憑過人的記憶力,不住練習喬扮嶽山的竅妙法門,又反覆把嶽川遺卷載下的大小情事反覆惦記。甚至連他自己也生出已化身為嶽山的古怪感受。


  進城後,他大搖大擺地到一家規模極大的食肆用早點。


  剛跨過門檻,立即感到飯肆氣氛異樣。


  擺了三十來張大圓桌的膳廳隻正中一桌坐著一名華服錦衣的高大漢子,老板及店夥計則垂手肅立一旁。


  那大漢見他來到,昂然起立施禮道:“晚輩京兆聯楊文幹,拜見嶽老前輩,特備酒菜一席,為前輩洗塵。”


  兩掌一擊,店夥計立時流水般奉上佳肴美酒,擺滿桌上。


  楊文幹親自拉開椅子,請宋師道入座。


  宋師道的目光落在這可供至少二十人飲飽食醉的豐盛筵席,隨即盯上楊文幹。


  京兆聯乃關中第一大幫,而楊文幹則是京兆聯的大龍頭,人麵甚廣,無論關西關東都同樣吃得開。且更是建成元吉太子黨一方的人,負責在關東廣布線眼,那麽他為什麽會阻止嶽山入關?自己臨入關前便給他截上,更得悉他嶽山的身份,可見背後動用過難以估計的人力物力,算是很有本領。


  縱使楊文幹被任命為慶州總管,仍掩不住黑道梟雄的江湖味道。他的長相頗為不俗,但神態舉止,均有種自命不凡,深信自己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隨心所欲擺布別人命運的神態,彷佛老天爺特別眷寵他的。


  實際上宋師道知道楊文幹乃是香家家主香貴的大兒子。當年香貴將他派往朝廷貼身侍候楊廣,供應他在yin樂方麵需求的人。因而被楊廣賜姓楊,由香文幹搖身變為楊文幹,創立勢力廣披關中的京兆聯。表麵上看,京兆聯是全力匡助李建成,實則另懷鬼胎,隻為自己打算。


  暗捏‘不動根本印’,宋師道冷然道:“你這麽曲意奉迎的設宴款待老夫,究竟有何圖謀?若敢胡言亂語,勿怪嶽某人不客氣。”


  楊文幹先揮退侍從,從容自若的移到酒席對麵,微笑了笑道:“嶽老火氣仍是這麽大,何不先坐下喝杯水酒,再容晚輩詳細奉告?”


  隻看他的步法風度,便可知他絕對是一流的高手,縱使及不上宋師道,但相差亦不該太遠,不由心中驚異,冷哼一聲道:“老夫正手癢呢!若再浪費老夫的時間,恐要後悔莫及。”


  楊文幹不答反問,好整以暇的道:“嶽老是否想入關中呢?”


  楊文幹如此自負,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看得宋師道心中一動,注意力從他身上收回來,搜索周遭方圓十丈內的範圍,冷笑了笑道:“竟敢來管老夫的事,怕是活得不耐煩了。”


  楊文幹忙道:“且慢!隻要我給嶽老看過一件物品,嶽老自會明白一切。”


  探手往懷內去。


  就在他剛開口的瞬間,宋師道毅然前閃,堪堪避過從後射來的一道淩厲如迅雷疾電的劍光。


  但就在他前閃的瞬間,數道旋轉壓迫拉扯的古怪氣勁猛得圍上他的全身,那種氣息非常熟悉。


  席風。


  黑色的魁梧身影由天棚處射下,金光漫空,數條惡龍分別以刁鑽詭異的角度刺向前閃的宋師道頭頂。


  無暇多想,數月來完全融匯了舍利元精的宋師道再非吳下阿蒙,左手翻飛,接連作出神妙的萬千變化,最終化做一個拇指朝天的動作,將席風最強的一槍擋住。


  “砰!”


  氣勁交擊,宋師道隻退了一步。


  定下心來,他才發覺他身前身後分別站著兩人,身前的是表情驚訝,手執金槍的席風,身後的同樣是黑衣的執劍青年,雖未交過手,但宋師道已憑其劍術及修為推測出先出手偷襲者定是‘影子剌客’楊虛彥。他二人這一前一後的夾擊,的確讓宋師道也很不好受。


  電光石火間,無數念頭閃過腦海:半月前他接到宋玉致的信件說楊虛彥在傅君婥與衛貞貞的保護下,以調虎離山之計將隻剩半月性命的王世充幹掉。雖然信上說得不甚清楚,但宋師道已知定是席風親自出麵,否則又怎可能拖住修為天人的傅君婥與衛貞貞二女?雖不知道楊虛彥為什麽沒出現今成都,但此刻他該已是背叛了石之軒,改投大明尊教,由於嶽山熟知魔門及辟守玄當日得意下所泄露的席風與李元吉合謀的事,因此席風這絕不能容他入關去見李淵,免壞了大明尊教的好計謀。楊虛彥麵帶得意,其實他可能還不知道席風的真正身份,隻是個可憐蟲罷了。


  天棚穿破一洞的廳堂下全無動靜,但宋師道心知肚明目己正陷身重圍之內,撇開其他人,隻是席風,已不容易應付。他又想起焱飛煌曾說過的另一個使斧的神將也是實力驚人,若是那人隱伏在旁邊,今日宋師道還哪有活路?

  但他卻是一無所懼,凝起嶽山的心法,雙目自然射出嶽山生前獨有的神光,木無表情的道:“好好好,老夫此行目的自然是要到關中找你算賬,想不到能在此地遇到,當日廢功之仇,老夫必要討回!”


  席風心中一突,這正是他心中的疑惑,按理說嶽山全身經脈被廢一事是他親眼看到的,但此刻怎可能完好地站在他眼前?不但如此,對方修為更好似是強了幾分。


  換日**真的有這麽神奇嗎?

  席風心道。


  但他依舊冷笑了笑道:“換日**的確超出席某人的預料,但你今日必須死在這裏!”


  說完,雙目殺機大盛,長發無風自動,四周的空氣立時以他為中心點旋動起來,由緩轉快,勁刮狂湧,陰寒刺骨,威勢駭人。


  知道對方出手在即,目下隻是提聚功力的前奏,宋師道微微一笑了笑道:“是了,你那辟師叔祖怎麽沒與你一同來?”


  邊說邊暗捏寶瓶印,心神進入日月麗天**的無有相生,靜中寓動的境界,靈台一片清明,靈覺立時擴展往四周廣闊的空間去,把握到楊文幹和楊虛彥兩人均伏在後方兩側暗處,此外再無其他敵人。


  他是知道祝玉妍力克辟守玄、趙德言、席風一事的,當日席風以陰謀借暗勁利用趙德言才能逃脫出來,此刻心中傷疤被揭,聚集起的氣勢不由得弱了一分。


  但席風豈是易予之輩?隻聽他長笑了笑道:“嶽山你以為小妍真的愛上你嗎?師叔祖曾說她隻是因你夠討厭,才選擇你作她的傳種男人。她早已委身你的孫女婿焱飛煌了!”


  暴喝聲中,當胸一槍刺至。


  若這番話是對真嶽山說的話,也許會起到作用,可惜對麵這嶽山確實個名副其實的‘西貝貨’。


  席風的槍刁鑽無比,變化萬千,而這樸實的一槍更是凝聚槍中精華所生,像給正對抗波濤侵撞的岸堤轟開一個缺口,所有本繞著他旋轉的勁氣一窩蜂的附在槍尖上,形成一柱高度集中的勁氣,由緩而快的朝宋師道擊至。以他為中心的方圓數丈內的空氣,突然變得滴勁不存,被他這驚天動地的一槍全扯空了,可怕至極點。


  宋師道冷笑一聲,展開卸勁的功夫,先往左右搖晃一下,借護體真氣散掉對方首兩波勁氣,方才一指點出,以寶瓶印法刺出比對方槍尖最集中的真氣,逆流而上的往前破空擊去。指勁一發即收,接著雙手盤抱,送出另一股勁氣,迎上對方第三波最強的真氣。


  “砰”勁氣交擊,帶起一聲沉悶而有刺耳的聲音,宋師道氣血上湧,暗道席風的內家修為已近百年,的確可怕。於是憑本身獨異的勁氣,把對方充滿殺傷力的真氣引得從經脈經由兩腳湧泉穴泄出,屋內突然塵土飛揚。


  席風輕哼一聲,反要往外錯開,皆因指勁襲來,氣勢難禦,使他難以連續刺出另一槍。


  宋師道運動長生真氣,閃電般躍空而起,長笑一聲道:“小輩兒,你的槍技越來越不精啦,長安再見!”


  席風的身影從塵土中閃出,接著是楊虛彥和楊文幹。


  席風冷喝道:“想不到他會如此窩囊地逃走,快追!”


  楊虛彥伸手製止道:“尊者勿要追了,以他的本事,恐怕追也追不上的。”


  楊文幹喪氣地道:“他本欲找尊者複仇,哪知就這樣逃了,定是被他看到我們在一起這樣的大秘密,若是將來轉告齊王,我們該怎麽辦?”


  楊虛彥目泛陰光,冷笑了笑道:“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如此做,他最多隻會告訴李淵,而李淵其實並不清楚我們最大的‘優勢’所在,因此知道了也無大礙。”


  三人對視一眼,齊聲嘿嘿笑了起來。


  梁都,少帥府。


  清麗無雙的師妃暄端坐在徐子陵對麵,優雅地道:“若不是親眼見到,妃暄實無法想得到徐兄竟會學得真言大師的‘九字真言手印’,不可謂與佛家無緣。”


  她仍是男裝打扮,上束軟頭,粗衣麻布,外披棉襖,素白襯素黃,足踏軟革靴,背佩色空劍,挺拔的坐姿完美清冷地如天外玉石所琢成的雕像般。


  徐子陵臉帶尷尬,這手印是宋師道一個多月前偷傳給他的,當時還要他立誓絕不可告訴其他人,此刻他才知道原來這是一個叫‘真言大師’的人所創的法門。


  師妃暄又道:“徐兄知否‘真言大師’的真實身份?”


  徐子陵茫然搖頭。


  師妃暄微微一笑了笑道:“敝師門多年前就開始有‘山門護法’一職,此人不必是精通武功的人,真言大師佛法精湛,禪境超深,他便是我們上一任的‘山門護法’。而我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下一代的山門護法是由現任的護法覓選。妃喧當日有急事要離開成都,沒能親眼見到真言大師入寂之事,但真言大師傳你真言印訣,其中大有深意,我等後輩實無法揣測其中玄妙的因果緣份。妃暄以為他該是認定你為繼任的‘山門護法’。”


  頓了一頓後又道:“不過縱使徐兄並不認同這身份,敝師門亦絕不會介意,就讓這山門護法的傳統由此煙沒消失也沒關係!”


  徐子陵心中難過,他現今兩麵不是人,既不能違背誓言說出真像,又無法狠下心來欺騙眼前這悲天憫人,為萬民著想的人間仙子,隻得硬著頭皮,答非所問地道:“師小姐這段時間來的目的,便是想要寇仲投降李世民吧?”


  師妃暄以恬靜的清澈眼神凝望徐子陵半晌後,輕聲道:“妃暄為師門使命,自幼鑽研史學,理出治亂的因果。政冶從來是漠視動機和手段,隻講求後果。我們全力支持李世民,是因為我們認為他是能為天下謀幸福的最佳人選。你的兄弟或者是天下無敵的統帥,卻缺乏李世民治國的才能和抱負。假設妃暄袖手不管,天下統一和平的契機就此斷送。李唐從強勢轉為弱勢,塞外聯軍將乘機入侵,突厥的頡利蓄勢已久,有備而來,縱使不能蕩平中土,造成的損害會是嚴刻深遠的,百姓的苦難更不知何年何日結束?中土或永不能回複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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