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a00335 天一降水
“閣下劍術出神入化,絕非泛泛之輩,請報上名來?”
原隨雲如此問道。
“天山白玉京,五樓十二城。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在下白玉京,見過原公子。”
此人露出溫和的笑容,絲毫看不出是個劍術驚人的絕頂劍客,就仿佛是個平凡的世家子弟。
原隨雲甚至無法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殺氣,他明白這種人往往是最可怕的。
別說就算兩人公平相鬥,他隻怕也未必有六成以上的勝算。
原隨雲淡淡笑了起來:“確實是好名字。”
白玉京道:“名字的好壞,在下從來不放在心上。”
原隨雲道:“那你放在心上又是什麽?”
白玉京淡淡道:“命,原公子的命。”
原隨雲同樣淡然自若回應道:“可惜,我的命你還拿不了。”
白玉京道:“那就不妨試試。”
“不用試了。”焱飛煌加入談話,悠悠說道。
白玉京道:“焱公子是想幫原公子?你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麽交情,你也不應該有理由幫他才是。”
焱飛煌看著白玉京,道:“你認得我。”
白玉京道:“我跟青龍會關係匪淺,自然認得焱公子。”
曇花驚訝地道:“聽他這話,你還是什麽大人物不成。”
焱飛煌笑吟吟道:“看來曇花姑娘似乎還不知道我是誰。”
“王八蛋才想知道你是誰,白玉京你回去跟他說,我跟青龍會恩怨兩消,這一局本姑娘不奉陪了。”
曇花姑娘自然是很生氣的,任誰差點往鬼門關走上一回,都不會開心,何況是她這樣自詡獨一無二的女人。
曇花姑娘的武功很好,輕功更是不差,很快就消失在晨霧裏,甚至流露幾分美態。
焱飛煌道:“既然如此,我也得失陪了。”
曇花不在,白玉京殺不了原隨雲。
更何況焱飛煌已經閑不了了,他的對手來了,一個他必須得重視的對手。
“我自諸天上,問峰餐雲霞。
問道兵芒銳,食遍五湖佳,
輪回浴新朝,愜遊八方崖,
朱顏無變改,三千不白發,
無量真宗炁,飛輦登雲蒼,
願邀仙神瑤池唔,
推杯換盞論真鄉。”
歌聲飄渺如雲中皚皚,焱飛煌轉眼間於此歌聲中不知去向。
霧又濃且密,令白玉京幾乎看不清原隨雲的長相。
今日似乎已經是立秋了。
原隨雲和白玉京從根本上是兩種人。
這樣的兩種人本不會有什麽交集,隻是今日他們還是相遇了。
白玉京笑了笑:“看來我們已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必要了。”
“難道你怕了。”原隨雲露出嘲諷的笑容,神情依舊自若。
白玉京的手輕輕拂過陳舊的劍鞘,歎了口氣:“你可知道,我的劍是什麽名字?”
“我不用知道,你馬上就要死了。”原隨雲神情十分冷峻,他不用知道一個死人的事。
白玉京笑了:“若是你齋戒三天,在和我決鬥之前焚香沐浴,讓自己心情處於平靜,尚且有說這話的
資格,隻是此刻的你這般,不但殺不了我,反而讓我有六成機會殺你。”
“那你大可試試。”原隨雲看不出怒色,隻是淡淡地說道。
白玉京道:“我的劍叫長生,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讓我自己活下來,我是不會輕易做生死之鬥的。”
原隨雲道:“長生不過是虛妄而已。”
白玉京幽幽道:“能把虛妄變成真實,才算得上真正的不枉此生,青龍會和你之間的事就到此為止了,不過要勸你一句,千萬不要再做出激怒青龍主人的事情,不然即便那個焱飛煌幫你,你也必死無疑。”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噠噠的馬蹄聲轉眼間已去得遠了,白玉京在馬上,隨著也去得遠了。
原隨雲喃喃自語:“青龍之主,你到底是什麽人?”
一舉搗毀了七月十五分舵,原隨雲並沒有生出什麽喜悅之情。
一個白玉京,加上一個曇花就已經如此難以應對,青龍會潛藏的勢力到底有多大,即便是他都覺得有些可怕。
然而相較之下最可怕的還是青龍會之主,居然能讓這麽多能人異士,為其效命。
麵對如此的龐然大物,即使是原隨雲,都不免生出無力匱乏之感。
他知道若世上還有一人能對抗青龍會,恐怕也隻有那迄今為依舊讓他感覺高深莫測的焱飛煌了。
然而此人若不是青龍會主動激怒他,多半也不會跟青龍會再起什麽衝突。
青龍會之主不是白衣人,沒有能讓焱飛煌一決生死的興致。
山道悠長,有著泥土芬芳的氣息,淡淡的草木清香夾雜其中,令人神清氣爽,曠神怡悅。
曇花原本是先走的,如今卻老老實實跟在焱飛煌身後。
她已經跟了焱飛煌不短的路程了。
青龍會的事情她已經盡力了,花大小姐自然不會有什麽一諾千金的持守,隻是覺得本姑娘差點都沒命了,從良心上來講,已經對得起當年那份情,以後青龍會若再來煩她,她就躲得遠遠的,來個死不認賬。
現如今什麽事她都沒興趣,她隻是對焱飛煌充滿了好奇心,很想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有多厲害,有多麽驚天動地,居然讓白玉京那樣家夥都忌憚不已。
事實上,從白玉京的語氣來看,青龍會與焱飛煌之間似乎還有些不為人知的糾葛。
曇花姑娘從來都不覺得跟青龍會沾上關係有什麽好,事實上自從跟青龍會沾上關係後,她覺得她的運氣絕對變壞了,不然這次也不會幾乎死掉。
至於之前那些年,她為何一直平安無事,偏偏到今天才倒黴起來,曇花姑娘選擇直接無視掉,女人本就可以不講道理,這項特權她什麽時候用都行。
她看著前麵的焱飛煌:“喂,你在想什麽?”
焱飛煌淡淡笑了笑:“以你的性子,居然能憋到如今才說話,實在讓我大吃一驚。”
“那你可小瞧我了,我曾經在大相國寺跟裏麵的老和尚比閉口禪,最後贏的是我。”曇花一臉得意的神情,看她的樣子,這估計也是她生平得意之作。
焱飛煌一臉奇怪:“這些老和尚別的本事沒有,靜功可遠非一般人能比,在這閉口禪上,居然會輸給你?”
曇花麵露不屑:“我把老和尚關到柴房裏麵,又順便放了把火,由不得他不開口。”
焱飛煌笑了笑:“果然是你的作風,你可知道我剛才想到了什麽?”
曇花道:“與我有關?”
焱飛煌道:“我剛才在想,你、原隨雲都同樣很是年輕,同樣潛力驚人,若是二十年後,會是誰更厲害一點?”
曇花很有興趣:“那你說,誰會更厲害一些?”
焱飛煌道:“隻是後來我發現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你和原隨雲都是天縱之資,能在二十歲的年紀達到你們這種成就的,放眼天下寥寥無幾,然而你們都成不了真正的絕頂高手?”
曇花道:“我們如今還不是絕頂高手麽?以我的見識來看,當今天下能擊敗那個原隨雲的,絕不會超過十個人。”
焱飛煌歎口氣道:“真正擁有絕頂高手潛質的上百年都或許出不了一個,縱然若真出現這樣的人,在武功還沒練到絕頂之前多半就已經死了,有時候即使你已經當世無敵,都算不上這種絕頂高手。”
曇花道:“聽你這麽一說,倒也有些新奇,你倒是詳細說說。”
焱飛煌道:“我在許多年前,遇到過一位絕頂高手,他已經算得上天下無敵,事實上也是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可是他最後卻死在了別人手上。因為他成為天下第一之後,就開始怕輸,不敢出手,若當年他有真正絕頂高手的氣度,隻怕就不會死在別人手上了。”
焱飛煌幽幽說的,他說的當然是天機老人。
曇花道:“什麽才是真正絕頂高手的氣度?”
焱飛煌悠然道:“著眼無物,心向無敵,不沉己悲,不溺物喜。”
曇花道:“後麵八字講的是心如止水,以靜製動的精妙克敵之法,倒是至高的武學道理;隻是前麵八
字如何分解?”
焱飛煌道:“你能明白後麵八字,自是已有許多生死之間的經曆,如此才能領悟出來。可前麵八字,卻是先天的,不假外物可求。當這種絕世高手麵對你的時候,在他的眼裏,你什麽都不是,隻是空無虛幻,不生不死,不垢不淨,或者說得通俗些,便是他根本不將你放在眼裏。”
言語間,天地突然下起了雨,下得纏綿而細密,下得正是時候。
曇花忽然默然,焱飛煌所說的這種人當真存在?
這樣的人行於江湖,恐怕還沒成長起來,就已經死在別人手上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聞閣下一番高論,便知我絕沒有找錯人,世上之人多是不可語冰之短短夏蟲,如你我這樣的龍鳳天驕實在少之又少。”
聲音自雲深飄渺處傳來,帶著深深的寂寞,空曠幽遠。
聲音飄渺,然未斷續。
曇花順著聲音的源頭望去,隻見對麵一裏外的高崖上,一個穿著素淡白衣的人,卓立在雲海之處,雲海乘載,仿佛神人。
山色空蒙,連帶那白衣人的麵目都看不清晰。
然而能夠在那麽遠的地方,讓聲音在越過重重山風傳到他們這裏,這份功力用驚世駭俗都不足以形容,已不屬於人間。
那人淡然道:“我在此,恭候閣下大駕。”
崖下是清澈平靜的江水,水也不知有多深,要到對麵去,非得跨過這江水不可。
同時那人所處的高崖,又如倚天絕壁,渾無道路可循,即使到了高崖之下,也難以攀登。
天塹如此,凡人止步。
焱飛煌淡淡一笑,道:“人家既然請我們過去,我們這便過去罷。”
曇花麵露驚疑:“她到底是誰?”
焱飛煌輕聲回道:“她是天下萬水的主人。”
曇花神情依舊不明。
“天下間除了神水宮主,還有誰能有如此功力,聚音成線,越過數百丈的距離。”
曇花默然,此人所顯現已經非是任何武功技巧了,要做到這一點,隻能靠絕高的功力,半分都取巧不得。
若是焱飛煌,也得開啟第二項內力源源不絕補充,才能持平。
兩人從山道上迤邐而降,落到了江水之畔。
他們離白衣人直線距離足有一裏,可走起路來,卻遠遠不止一裏了。
焱飛煌猶有閑暇摘了一根山中嫩竹的竹枝,上麵兀自帶著三五片青翠的竹葉,搖曳生風。
不過曇花卻感覺,焱飛煌拿著的不是一根竹枝,而是一把絕世之峰,無堅不摧。
焱飛煌整個人都和之前一樣,看不出絲毫殺氣和煞氣。
隻是那竹枝所成之劍的殺氣與劍氣,絕非曇花所見的任何絕頂劍客可以比肩。
這劍在須臾之前,也不過是一根普通的竹枝而已,遲早上麵青色的竹葉也會凋零,竹枝本身也會變得幹枯,進而腐朽。
可如今卻成了焱飛煌手上的一把劍,將要和天下最神秘的神水宮主交手,若是此戰流傳出去,即便是千年之後,人們也依舊會提到‘昔年雅公子以一根普通的竹枝,憑此曾和神水宮主人大戰雲雲’。
江邊有一艘烏篷船,顯然是神水宮主為焱飛煌準備的。
艄公是一個美麗的女人,這個女人焱飛煌認識,曇花卻不認識,所以她是宮南燕。
如今正是燕子南飛的時候了。
乳白色的晨霧在江上經久不絕,似乎在這寂寞蒼涼的山穀間,籠起了一層輕紗,使景色看來更淒迷幽豔。
迷蒙的細雨在江上飄落,分不清是霧還是雨,兩相侵融。
而神水宮主更是雲霧翻滾不休,更襯托得她縹緲如天人,出塵似謫仙。
江水偶爾流過礁石,清幽的流水聲,妙趣天成,如仙家鳴琴,在這無邊寂靜中聽來,令人心神皆醉,不留人間。
此情此景,江山人物皆如畫卷,又點點難入心頭。
焱飛煌仙風雅骨,曇花和宮南燕在這片山水之中,也如天女謫凡。
此時此刻,隻適合觀江水之悠悠,山崖之詭奇,雲霧之變化,伴美以陶情,卻非決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