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a00334 溫柔一刀,溫柔一道
曇花自有溫柔,不但在她身上,更在她手中。
‘溫柔’是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在月光下有著淡藍色的光暈,動人非凡。
曇花握緊溫柔,身形移動間,來到了原隨雲麵前,仿佛乘著月光。
她的雙足還沒落到原隨雲所站立的屋頂,溫柔已經朝著原隨雲的咽喉掠去,這一刀不似月光,根本就是攬月直下。
即使溫柔的刀鋒要破開原隨雲的咽喉時,他也是一如既往的從容優雅,閑適自如,雲淡風輕。
原隨雲的身子微微後仰,避開了淡淡的刀鋒,化解這一擊。
在曇花雙足踏在瓦片上的時候,原隨雲的雙腳也剛好離開瓦片。
這一切都顯得那麽的從容不迫,那麽的揮灑如意。
一起一落、一落一起,守的是生與死的距離。
生死的距離本來就很近,從長遠來看,生與死對於人而言,其實是沒有距離。
曇花的刀法稱得上詭奇急促,絲絲入扣,秋水無痕。
然而原隨雲卻能在她的刀法下,始終沒有傷到一片毫毛。
任誰看到如此一場生死之鬥,都不會認為原隨雲是一個瞎子。
他明明看不見,卻明明白白知道刀在哪。
明明刀如電光一樣快,如流水一般永不停歇,他卻總能在刀鋒及體之前避開。
他不但比有眼睛的人更能看清刀招,也比有眼睛的人反應更快,仿佛他並非盲者,而是身上有千萬眼目。
然而如此的他,到此刻依舊沒有出招,同樣曇花也沒有出盡全力。
曇花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她仔細研究過原隨雲,她知道這個人身上至少學了三十三家的武功,每一種武功都可以是大派的鎮派根基。
確切的說,他會的三十三種武功,每一種都是那些武學世家、武林大派的絕學。
這些絕學,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讓人專研一生,要想將其練到絕頂,還得有非凡的天資不可。
但是原隨雲才二十出頭,就已經將這些絕學融會貫通了。
他實在是上天的寵兒,若不是他眼睛瞎了,即便是楚留香也不如他。
甚至即使他眼睛瞎了,楚留香也依舊不能勝過他。
然而曇花並不是普通的女人,更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曆,也沒有人知道她跟誰學的武功,或許她天生就會。
對於原隨雲每一種武功,她都有破解的辦法,她之所以沒有用盡全力出招,是在等原隨雲出招。
誰先動,就先露出破綻。
曇花運氣不錯,原隨雲的招,沒有讓她等太久。
長長的袖子迎風一抖,就化作一道劍袖刺將過來。
如清風明月,雲卷雲舒,華山派的不傳之秘清風十三式由他用長袖化劍使出來,絕非金靈芝可以比擬,那是一波劍鐵索命。
麵對這無堅不摧的清風十三式,曇花露出了笑容,柔美的笑容。
同時手上的溫柔,卻如疾風驟雨,刀氣縱橫,非要把原隨雲的袖子碎裂不可。
長袖之中真氣鼓蕩,堅逾精鋼,隻是材質終歸和溫柔比擬。
溫柔是什麽材質打造的,連曇花自己都不清楚。
但她認為除了光陰和流水,似乎也沒有什麽是溫柔所不能斬斷的。
更何況曇花的刀法,從根上就克製這清風十三式。
清風十三式威力之大,曠絕古今,原本是沒有破綻的劍法。
然而劍法沒有破綻,卻有劍路可循。
對於高手而言,有這個漏洞就足夠了。
曇花是怎麽知曉清風十三式的劍路的,除了她自己以外,恐怕也沒有人知道。
她自己都認為自己實在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女人。
別的女人用的是菜刀,指甲刀,她卻用的是殺人的刀,而這把刀到手之後,她事實上還沒殺過人。
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卻多半不知道。
但是有些明明世上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她卻知道了。
她一向認為有的人天生勇敢,有的人天生機敏,但卻都不如天生就好運伴隨的人。
她便是那個天生好運隨行的人,因此她總能知道一些特別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往往能夠在關鍵時刻保住她的命。
點點滴滴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原隨雲的劍袖此刻好似這句詩一般。
如詩一樣的劍法,渾然天成,羚羊掛角,了無痕跡。
這樣的劍法,縱使知道它的劍路,也很難針對去破。
隻是很難,並不代表不可以。
曇花便有能力破去這如詩一般的劍法。
她麵對原隨雲的長袖連綿而出,卷纏削刺,突然往前一戰,霎時鳳起。
這一招原本險之又險,可又非有大勇氣,大決斷之人,才敢出如此險招。
她的確是天生的幸運兒,她沒有被原隨雲的長袖絞殺當場。
這種事情,就像西遊記裏麵的孫猴子跳入瀑布,發現水簾洞一樣。
若不是猴子這種天生的幸運,又怎麽能發現水簾洞,恐怕若是普通猴兒往瀑布一跳,早就死無全毛了。
況且猴子若不是上天護佑,又怎麽可能一片竹筏,飄過東洋苦海,抵達南瞻部洲。
本來了無痕跡劍招,因為她此刻的舉動,卻看到了空隙,驟然而現的空隙。
這種空隙猶若從高崖飛瀉的瀑布,看著連綿不絕,可是其中依舊是有縫隙的,終究是有斷絕的。
清風十三式在沒有出劍之前,便是深不可測的幽潭,讓人無法把握,無法測度。
一旦出劍,就勢如長江大河,鋪天蓋地,全然將對手湮沒,不留餘地。
然而這樣一來,每一個動作都和之前的一個動作有所分別,動作與動作間,必然有空隙存在,必然露出破綻。
這種空隙在外麵看不出來,可是身處其中,自然就一目了然。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那麽反過來,不迷廬山全匡廓,方可得窺山中寺。
很多時候隻有身臨其境,才能看的更真切。
倏然之間,溫柔刀光大盛,激蕩如江海,變得不再溫柔。
隻見刀光如碧海,漾漾生波,原隨雲的劍袖,就似澹澹海波上的長虹,浸沒其中。
長虹瑰麗奇幻,但終歸立足於海上。
如此情勢,原隨雲若不生出其他變化,敗亡便早已注定。
焱飛煌看的津津有味,甚至有些佩服曇花的膽大心細,全然沒有一絲緊張。
自己如曇花這般年紀的時候,焱飛煌的劍法和臨陣決斷,比之她還稍有不如。
隻是這些年焱飛煌見過的少年天才比比皆是,然而最後能成就他這般天人之境的卻一個都沒有。
曇花縱然如今已然有刀法登峰造極的勢頭,可見來能否走到薛衣人那一步,都說不準。
武學之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根基不深厚,縱然勇猛精進,到頭來也是鏡中花、海底月,得失難以計較。
而在根基這一點上,沒有人能和焱飛煌相提並論。
原隨雲自然不會黔驢技窮,他更不會坐以待斃。
接下來他的劍招,甚至連焱飛煌都忍不住為之喝彩。
若是曇花剛才那死中求活,已經是臨陣交鋒之際,絕頂的應變,絕頂的機緣。
那此刻原隨雲的反擊,便是習武之人到了絕頂層次之後,日夜追尋的那縹緲至高大道。
原隨雲一聲清嘯,聲音直達九霄。
他的兩隻長袖居然使出了兩種不同截然不同的劍法,他右邊的長袖依舊是一招清風拂柳,左邊的長袖卻是峨眉派的柳絮劍法中的一招柳絮紛飛,簡直好似左右互搏。
兩招來自不同的劍法的招式,其心法也大為不同。
然而他同時使出來,卻神完氣足,根本沒有內力衝突的隱患。
清風拂柳浩然廣博,柳絮紛飛卻縹緲無蹤。
兩者一奇一正,相輔相成,頓時生出莫大的威力,仿佛陰陽太極。
且兩種劍招相生相克,居然再將巴山顧道人的回風舞柳劍法的神髓演繹其中,將武道之中的生克變化之道發揮得淋漓盡致。
單單這一下,無論曇花的刀法如何來不知所來,去不知所去,縹緲無極,她的刀光如何淡淡隱去,出入有形無形之間,終究不能逃過原隨雲的劍袖籠罩。
曇花眼見陷入必敗之境,焱飛煌卻依舊一副淡淡然作壁上觀。
原隨雲判斷焱飛煌看來是兩不相幫了,眼前這女人武功之高,足以列入天下前十。
他原隨雲梟雄心性,絕不會給自己留下如此可怕的敵人。
若非今夜生死相鬥,令此女沒有把握住機會逃生,今夜之後再想殺她,絕對千難萬難。
念及此點,他也無憐香惜玉的心思,出招愈發淩厲,十丈方圓,皆是劍氣縱橫,披荊斬棘。
長街上空,瓦片紛飛,沒有一處完整的屋頂,街上的青石道上,碎裂之聲,經久不絕,仿佛慟哭。
但見曇花和原隨雲從屋頂打到長街,從長街打到屋頂,又從屋頂打到天上,來回往複。
這一戰耗時頗久,縱然原隨雲穩占上風,卻不願意留下破綻,給曇花找到同歸於盡的機會,一點一滴將曇花逼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不知不覺間,天將破曉。
焱飛煌看了一夜絕世之鬥,頗覺快意,甚至有閑暇找了一壺酒,一隻燒鵝,邊吃邊看。
以前都是自己和別人打生打死,石破驚天,如今作壁上觀,焱飛煌覺得這種感覺,還真是值得品味。
不過以他和曇花的早遇,他難道就願意看著曇花死在原隨雲手上?
自然不是,確切的說是……不會。
曇花死不了,焱飛煌估摸著等下甚至還得他出手,救下原隨雲。
曇花瞥見焱飛煌喝酒吃肉,看的津津有味,心中恨恨不已,一個失神,差點被原隨雲的劍氣擊中要害,魂飛九霄。
如此變故,本來岌岌可危的處境,如今愈發的不支起來。
她心念流轉。
——看來本姑娘是看不到晨曦了,真是遺憾呐。
即便死到臨頭,曇花也沒什麽覺得大不了的,從很早開始她就知道生死有命,因此從來不放在心上。
這次如果死了,隻是證明,她遇到了比自己更好運的人而已。
其實若非欠了青龍會的絕大人情,她曇花大小姐也不會來這該死的地方,然而青龍老大居然說她至少有六成勝算,真是該死,信了他的鬼話。
“原公子,這位姑娘萬萬殺不得,在下得罪了。”
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中氣之充沛,發聲者絕非等閑之輩。
如此黎明之前,突然之間有道劍光如星雨銀河,劃動九天,罩向原隨雲。
偏身原隨雲此刻還有曇花這大敵,雖然對方是強弩之末,他也一絲一毫都不敢大意。
他心知有此等劍氣的高手相助曇花,自己已經失去了殺死曇花的最好機會。
原隨雲若是神完氣足,又沒有與曇花激鬥,架開這道劍光,確實不難。
然而他將曇花逼入絕對下風的同時,相對的也拖住了自己的手腳。
幸好那人不曾背後偷襲,選擇從正麵而來,是和曇花一個方向,他尚且還有餘地。
他不得不分出一道劍袖迎敵而去,雖然因此失了兩相生克的陰陽幻化,威力大減,卻也必須這樣做。
對方顯然有備而來,看準他生克變化的縫隙,曇花身處局中,抓不住這機會,可來人身處局外,武功又高得不可思議,卻能把握住這種機會。
有些時候,還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天下間能把握住此刻這種機會的人,絕不會超出十人,想不到除了焱飛煌外,他還能遇到一個,明白這一點,原隨雲也隻能自認倒黴。
長袖被劍氣絞碎,布片如柳絮漫天飛舞,消散風中。
原隨雲借著這一遲滯,退步往後,身形變化之快,幾如鬼魅,縮地成寸。
然而他卻沒有遠遁而去,而是在九丈遠處頓住。
對方也沒乘隙而擊,因為焱飛煌出手幫了原隨雲一把。
焱飛煌看清了來的這個劍道高手,大約三十左右,此刻身坐馬上。
他的馬鞍已經很陳舊,他的靴子和劍鞘同樣陳舊,相較於這些他的衣服卻是嶄新的。
劍鞘輕敲著馬鞍,晨風吹在他臉上。
原隨雲緩緩道:“閣下劍術出神入化,絕非泛泛之輩,請報上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