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第193章
新疆, 霍城。
圖開沙漠邊緣的一座移動型監測站內, 操作台前。
“主任您看,情況暫時就是這樣了,”經過了數時, 高教授的情緒已然平複了許多,他抱著紙筆匯報, 隻是著著偶爾還會亢奮起來,“根據我們模擬的能量殘餘軌跡, 原本應該衰減的位置出現了新生的波形, 而且通過尼塞爾運算,這種波形完全符合‘引力’擬轉精神力的振蕩頻率!可以,這就是光陰塚的‘同質’空間啊!”
“……隻是在接近r這個值域時, ”肖少華指出屏幕上一段曲線的位置, “波動就消失了。”
“是的,”談有為接過了他們的話, 讓技術員調出波形消失前後的數據分析, “可以看出波形在臨界時,相位出現了明顯的異常變化,溢出了可監測的極低頻……這意味著什麽呢?”
隨著他的話語,監測站內的研究員們皆不由感覺到,仿佛有一個巨大的黑影, 悄無聲息地經過了他們所在的星球上空……它的翅膀若有似無地拂過了他們的空氣,蕩開了一絲漣漪,卻未留下任何的痕跡。
“叩叩。”
身後有些動靜, 肖少華順聲望去,見吳靖峰站在監測站外,敲了敲那門上的窗。
肖少華對其餘人道:“以新生波形的坐標為基點,擴大範圍,繼續收集數據。”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迎麵一抹料峭冬風撲在了臉上,夾著些許沙礫。肖少華豎起大衣的帽子套在頭上,接過吳靖峰遞給他的筆記本電腦,邊看邊走到了營地的背風處。
吳靖峰與他邊走邊:“主任,蘇紅覺醒了向導異能,實驗室給您發了好幾封郵件,也打了十幾通電話,都是問的接下來該怎麽處理……塔安辦直接把人帶走了,給我們的交接工作造成了很大困難……您看……”
肖少華的腳步一頓:“蘇紅……覺醒了?”
“是……”吳靖峰剛要再答一遍,就見肖少華抬起了手,是一個噤聲意思,他便閉了嘴。
隻見肖少華一眼眨也不眨地瀏覽著筆記本屏幕上的郵件,手指滑動光標,幾乎是一目十行的速度。那是人事發來的調檔函與明文件,此外還有各組組長與項目主管需要蘇紅交接的清單內容。
“……”有好幾分鍾,肖少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吳靖峰站在一旁等著,等得他耳朵都有點凍僵了,方聽肖少華開口:“交接的事情,我來處理。”他將電腦還給哨兵,從兜裏掏出了手機,許是太冷了,肖少華手一抖,險些把手機摔到了地上,好在吳靖峰反應快,一個伸手接住了。
“主任,給。”
哨兵將完好的手機放到肖少華手上。
“……謝謝。”肖少華嗬出口白汽,眼鏡被氤氳了一片。而他才開機,一通電話已急衝衝地撥了進來,肖少華見來電顯示“韓蕭”,接起,對麵:“酋長?”肖少華應“是”,對麵“哇”地聲就哭了。
“酋長……酋長……對不起……”這是這些年來,肖少華第一次聽韓蕭哭得這麽傷心,聽得他一顆心直接揪了起來,“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全底下最差勁的男人?”
“蘇紅覺醒成向導了,可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明明早上……還好好的,商量著怎麽辦酒,怎麽寫……喜帖,”韓蕭走在去往首都塔的路上,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突然淚崩了,“不知道怎麽回事,一下子,什麽都變了……”顧不得路人的眼光,他大步走著,哭得像個傻|逼,“我他媽真不是人……他們確認的時候,我隻知道自己很害怕、很害怕……卻不知道蘇紅也在害怕,她比我更怕……我他媽的真想弄死自己……逼得蘇紅去死……我真他媽的……為什麽跳樓的不是我!現在好了,蘇紅也被他們帶走了……什麽都沒有了……我該怎麽辦……酋長……我該怎麽辦……”
他哭得顛三倒四,哭得越發語無倫次,那聲音透過肖少華的手機,也傳入了吳靖峰耳中,接下來,可以是對方哭了多久,肖少華便站著聽了多久,一直到韓蕭哭完,回過神來:“對不起、對不起……”那端傳來的衣料摩擦音,像是在抹眼淚,慌張地,“我是不是打擾你工作了?”
“沒有。”肖少華道,隻有離他最近的吳靖峰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韓蕭,”肖少華阻止了對方的掛斷,“你聽我……這不是你的錯。”
那端沒聲了,興許是又哭了。
吳靖峰便靜靜聽著肖少華對韓蕭:“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們……無法選擇覺醒與否,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麵對。我問你,你現在到哪兒了?接下來什麽打算?”
韓蕭道:“我想先去塔和向導之家問問……我知道,他們肯定不會讓我進去的……但我真的想看看她……酋長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今……”隨著肖少華的話語,吳靖峰能感到聽筒那邊的呼吸都一下屏住了,他的上司攥著手機的五指緊了緊,仍是出了叫人失望的答案,“估計不行。”
“為什麽!”韓蕭的聲音變得氣憤,“難道覺醒成了向導,就要和普通人從此一刀兩斷嗎?!”
“不是的,”肖少華道,“你應該也看了新聞,這兩總塔下令各地塔封鎖,無論是誰,普通人均不得進入。”
“他們這也——等等,你新聞?什麽新聞?”韓蕭生生將“欺人太甚”四個字咽了回去,手忙腳亂拿出藍牙耳機戴上,退出接聽畫麵打開app看新聞。
肖少華耐心等了幾分鍾,韓蕭似乎看完了,聲音恢複了鎮定:“酋長,我想到了一個很不好的可能性。元門明著要投票,讓民眾自己選擇保持獨立意識,還是從此成為他們集體意識的一部分,暗地裏會不會早就開始行動了?比如蘇紅,我怎麽也想不通,好端端一個人,怎麽突然覺醒就覺醒了?一點征兆都沒有。我不知道他們采取了什麽手段,就像這一次措不及防就黑了我們所有衛星網絡,全世界那麽多安全專家,竟然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懷疑,接下來的三個月,會有越來越多的普通人像蘇紅這樣……莫名其妙就被拉了入夥,連後退的餘地都沒有,而她不會是第一個犧牲者,也不是最後一個……”
盡管肖少華從前就知道這貨一貫腦洞大,這回聽了依舊失了語:“……”
“……喂、喂!”吳靖峰沒忍住,差點想搶過肖少華手機跟人理論一番:覺醒向導和元門能有什麽關係,隻跟爹媽遺傳的基因有關——
好在肖少華抬手及時製止了他的冒犯,並壓根沒用科普糾正韓蕭的法,隻是道:“那麽,你還打算和蘇紅繼續過麽?”
韓蕭:“當然!”
肖少華:“那麽,你和她領證了麽?”
韓蕭:“還、還沒……”他急急補充,“本來今早就要去領的!”
肖少華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那你還有沒有,其它任何能夠證明你們是家屬關係的文件?”
聽筒中一下靜住了,過了幾秒,傳來了像是一拳砸在了什麽上的鈍響。“我他媽真是個蠢貨!”韓蕭發出了像哭又像在笑的聲音:“早知道我他媽——捆也要把她捆到民政局,領了證再!管她恐不恐婚!”
“韓蕭!”肖少華道,“你信不信我?”
韓蕭抽了抽鼻子:“……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肖少華:“好,那你就聽我的,這兩你一步也別靠近首都塔。”
韓蕭:“……”
肖少華:“如果你實在忍不住,可以讓你們組的封揚幫忙打探消息,但我並不認為你會得到什麽有用信息。此外,掛斷電話後,我建議你馬上去做一件事。”
韓蕭:“你。”
肖少華:“蘇紅的情況,與我們大學時的向導同學不同,她已經完全超過了適婚年齡……除了即將開始的兩年思想教育,她的資料恐怕也已送入了‘和諧’主機,當然,這是最糟的猜測,”他著頓了頓,“所以,你最好現在就給塔媒辦的主任向芳楠發封郵件問一問,”看了眼吳靖峰,後者會意,忙用電腦給韓蕭發送了向芳楠的郵件地址,“一旦確認,你就直接申請成為蘇紅的媒介人。”
韓蕭聽得冷汗直流,當即就按著手機編寫郵件,邊問:“還有嗎?”
肖少華:“我記得你的媒介人初級資格證應該還剩十八個月……前提是沒被吊銷……”
韓蕭:“沒有沒有!”
肖少華:“但媒促規定你得每個月提交一次進度報告,所以這隻能是緩兵之計。……郵件發了?”
韓蕭:“在發在發!”
肖少華:“不用急,我們還有些時間。你發完郵件就去準備材料,如果半時後向芳楠沒有回複你,你就短信通知我或吳。”他看向吳靖峰,後者點了點頭。
肖少華:“我先掛了。”
韓蕭:“好的好的!”
電話那端的聲音比一開始有活力多了。
出來時沒戴手套,又站了太久,肖少華掛斷時手腳都要凍成了冰棍,他沒提高級媒介人插隊與“守望日”的可能,因為這是沒必要的雪上加霜。正好談有為出來拿午飯,問他:“主任,吃什麽?有地三鮮和大盤雞!”
肖少華搓了搓手,跺腳取暖,回答他:“地三鮮吧。”
待溫回得差不多,肖少華戴上手套和耳機,將自己重新裹得嚴嚴實實,才撥打了下一個電話:“張莉,郵件我已經看到了。”他招來吳靖峰端著電腦,手指劃過屏幕上一行行文字:“sp類別下,sps研究組的sg雙色胺項目和組的多感官融合機製、a組的螺旋神經節敲除s17基因,組的反向抑製和v組的視皮層這五個項目,你登陸雲端,從總目錄頁查找‘會前備份’,那一般是蘇紅在開會前一上傳的最新內容,進去後一般就能看到對應的組別和項目編號。”
“嗯嗯……”張莉忙不迭應著,“唰唰”記筆記。
“spn研究組篩出的現有化合物交由長河中心做一次安全性ea分析,重點是ssri對精神力簇傳感遞質在pf上的影響。”肖少華道,“sr類別下,b組的離子通道亞型調控和f組促精神力外放酶對受體的變構……”他一口氣點出了七八個項目道,“這些需要你列出一份表格,呈列這一周所有實驗報告及結果分析,附著最近一次會議記錄,讓各組組長單獨向我做郵件匯報。剩餘其他組別項目,除了815,任何有蘇紅跟進的部分,需要簽字的文件,全部提出,按項目編號嵌入數字證書,製作成可簽名的電子文檔,打包發給塔安辦,抄送我、軍工處、江所長,責令向導之家三個工作日內處理。”
“……”張莉已顧不上話了。
“各組的申報材料,根據蘇紅前一日的郵件記錄重新與各組組長、項目主任一一核對,匯總現仍缺失、不符要求的部分做情況明,今之內必須完成,然後,”肖少華語速稍緩,“我還需要你再整理一份蘇紅曆年來的論文摘要與學術貢獻、引用狀況等,做成申報書格式,發我郵箱。”
接著他掛了電話,看向吳靖峰:“吳,通知815全員,一個時後視頻開會。”
這一忙便忙到了晚上。
待吳靖峰開車回了他們下榻的旅店,黑暗哨兵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這一家屬於國營,服務談不上好或不好,是這邊軍區的人幫找的,主要離伊寧塔和霍城都比較近,辦公方便。吳靖峰瞅著路燈前邊還有個車位,忙停了過去,趙明軒走來注意到肖少華下車的時候按著胃部,不由問:“怎麽了?胃不舒服?”
肖少華尚未答,趙明軒伸手稍探了探,又問吳靖峰:“是不是你們主任又不按時吃飯了?你是他秘書,怎麽也不提醒提醒?”
吳靖峰大呼冤枉,肖少華捉住趙明軒的手,淡淡道:“不關吳的事,是我自己沒胃口。”
三人往旅店裏走,張濤溜出來,聽見了隻言片語,悄悄問吳靖峰:“吳哥咋了?你們沒吃晚飯?”
吳靖峰擺手:“甭提了,這一下來,事兒多得人都要累成了狗。”想起今的一茬茬,他壓低了聲音,還是沒忍住:“我還好……你是沒見主任,光出差這趟任務就夠不省心了,誰料大後方還起了火……”他光想著別讓肖少華聽到,卻疏忽了黑哨,聲音越發低成了氣,“我們一骨幹妹子覺醒了,先是她男人來哭,哭完了女的也來哭,主任除了操心項目進度,還得操心這兩口的婚姻幸福,還得跟那邊視頻開會……還得監測這邊數據,午飯我都來來回回熱了三四趟,每次他才扒兩口就又有事兒了,這還能有胃口就奇了。”
張濤同情地,“吳哥你也辛苦了,”他拍拍對方後背,“走,一會兒老弟請你吃街口羊肉去。”
他到羊肉,吳靖峰被提醒了什麽,走到肖少華身旁,勸道:“主任,您要不多少還是吃點兒?我和張濤去搓個夜宵,正好給您打碗羊肉湯,大冷的,也好暖暖胃。”
肖少華笑了:“真不用,你們管自己去吃吧。”看向張濤,微翹的嘴角噙一絲揶揄,“把你長官留給我就成了。”
他半靠在趙明軒身上,眉宇間透出一抹疲憊。
有過一次前車之鑒的勤務員便趕緊拽著吳大燈泡跑了。
趙明軒攬著人進了電梯,低聲問他:“一點兒食欲都沒有?”
肖少華“嗯”了聲,趙明軒另一隻手施以巧勁揉摩他上腹的樞穴,半途電梯門開,有別的乘客進來,肖少華按住哨兵的手:“好了。”
趙明軒笑著停住動作,就著懷抱的姿勢,吻了吻他的發梢。
這年頭,同性情侶當街摟摟抱抱早已不是什麽傷風敗俗的事兒,更談不上多麽驚世駭俗,隻是或許到了這密閉空間,一個完全陌生的路人投來的好奇目光令肖少華仍是多少麵泛了微紅,不過這會兒要跟趙明軒裝不認識也晚了,顯然那人的樓層還在他們上邊。於是當電梯門一開,肖少華就先行大步走了出去——走廊有兩個方向,他記得是往東的房號。幾秒後,被趙明軒拉住手:“反了。”黑哨忍著笑道,牽著人回了正確的房間。
肖少華沉默地看著對方刷卡開門,跟著進屋,看到他們的行李等物果然已在裏麵,他走了幾步看了圈這房間的陳列擺設,也沒什麽好看的,出差在外的住宿環境都差不多,是個標準的雙人間。鬆了口氣似的,他脫下大衣隨手掛在了椅背上,從行李箱裏翻出了兩件換洗衣物,對趙明軒道:“……二,我想先衝個澡。”
後者正在浴室給熱水壺洗刷完了加水,大概是想泡個茶什麽的,聞言關了水龍頭,拎著這壺水出來,對肖少華一本正經道:“夫君若需要任何服侍……為妻願為效勞。”
“去去。”
肖少華毫不客氣將他推了出去,並帶上了門。
——“老板,對不起……”
經過與塔安辦、向導之家的重重交涉,肖少華終於再次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女子聲音,隻是帶著哭腔,不複以往的自信明朗。
“你跟韓蕭怎麽了?”肖少華打趣道,努力想讓她振作一點,“明明不是你們的錯,卻一個兩個都向我道歉。莫不是吃了什麽認錯藥?”
蘇紅“撲哧”笑出,笑裏嗚咽道:“老板你還是那麽冷。”
“別哭,蘇紅,別哭。”肖少華不知該如何勸慰,“事情並沒有糟到了你所想的那個地步。”
“是嗎?”蘇紅止不住地抽泣,“那以後……以後我還能再回到研究組,和大家一起做項目嗎?”
“當然可以!”
“真的嗎?”她問,當她得到了他“真的”,她哭著笑道:“老板,謝謝你,聽到你這麽,我好高興……”
與韓蕭相反,她並不相信他的法,肖少華第一次覺得如此無力,“蘇紅,不要放棄,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出色的女性科研工作者之一,應該道謝的是我……”他也哽咽了,“我是多麽的幸運,能夠與你共事七年……”
“……是嗎?”蘇紅喃喃道,“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七年……”這個數字同樣將他得一陣恍惚。
“可是我還有好多項目沒有完成……還有好多課題想要繼續研究,還有好多好多的疑問……”
他看不到她現在所處的環境,也看不到她現在的模樣,隻能通過手機,聽見斷斷續續的哭訴,“我一點也不想就這樣和某個哨兵綁定,成為誰誰的附庸……從今往後,生活的重心就得圍繞著那一個人……去他媽的互通心意!就算能控製誰誰的大腦,那關我什麽事啊!”
許是風刮來的沙子迷了眼睛,“不會的、不會的,”肖少華看了看道,“我和韓蕭都在想辦法,他已經申請成為你的媒介人,絕不會坐視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是老板,我真的好怕……”她哭著道,“十八個月真的太長了啊……人是會順應環境改變的動物……我真的害怕……十八個月後,連我自己,都認不出當初的那個我自己……”
“蘇紅,你聽過‘忒修斯之船’麽?”肖少華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冷靜,在服對方的同時,何嚐不是在服自己,“就像人身上的細胞,因新陳代謝,所構成的物質,分子與原子,每一秒都在轉換,每一秒都在更新,理論上,一個‘全新’的人隻需要一百二十,從這個角度出發,昨日的‘我們’早已死去,而今的我們不過新生……宇宙間沒有什麽是永恒的……我想,隻要我們還記得自己最初的信念……”
虛弱的、蒼白的話語……
在這些時,肖少華想起的卻是他們最初相識的情景——
“我叫蘇紅,剛考上你們所長的博,”紮著馬尾的年輕女子,愣是將實驗室的白大褂穿出了一身行走江湖的倜儻勁兒,朝他伸出手,“因為本碩都不是sg的,所以屁都不懂,老板讓我先來給你打打下手。”
本科還沒畢業的肖少華:“……”尷尬地與她握了握手,“呃……師姐你好……”
“哦,忘了,”蘇紅打斷他,“千萬別叫我‘師姐’,我心理年齡就十八。”
肖少華:“……”
浴室裏,熱汽蒸騰,模糊了視線。
肖少華赤身裸|體站在花灑下,半仰著頭,任水流從上方嘩嘩淋下,衝走了頭上、身上多餘的泡沫,也帶走了他眼角淌落的透明液體。
就如那些紛繁交錯的回憶,簌簌而過,定格在了那一,他們一起去往諾獎典禮的路上——
那一,紛紛揚揚的大雪將瑞典首都裝飾成了童話中的夢境。
紅的牆,藍的頂,溫暖的彩燈點綴著銀色樹梢,街上洋溢著孩童的歡聲笑語。
可也就在剛剛,在這美麗城市的一角,他親眼目睹了文學獎得主對那普通人少女的所作所為,那真而殘忍的笑容,那絕望而麻木的眼神……就像那少女原本想要講述的故事,現在它成為了一麵鏡子——
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於是鏡裏的肖少華對著鏡外的自己,發出了深藏心底許久的疑問,即使那問題所代表的含義令他四肢發涼,如置冰窟:
“……如果那一……我覺醒了,也會變得像他們一樣麽?”
片刻,耳畔響起了蘇紅的聲音,隻是那個回答,與其是蘇紅的,不如更像是他自己的: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