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第189章
圖開沙漠。
某座沙丘背麵的隱蔽處。
戴著麵罩與防風鏡的狙擊手保持著那一個瞄準的姿勢已經很久了。
待目標徹底化為了一黑點, 從他的射程內消失, 他扣在扳機上的手指仍一動不動。
直到一個略帶機械感的冰冷男中音從他的內置耳機裏響起：
“蛇，任務取消，撤。”
“收到。”
狙擊手這才動了, 動作迅速且利落地將槍|支拆卸裝入匣中, 密碼輪一擰, 外鎖一扣, 再將外套一除, 全身上下衣物換了個遍，不過片刻, 相隔不遠的臨近一座沙丘後便繞出了一個穿著長袖長褲，裹了一件毛毛蟲似的羽絨服, 背著行囊的男哨兵。人像是剛剛做完了組織交代的偵查任務, 又躲了會懶，嘴上叼了根燃半截的煙，身上腿上還有沒拍幹淨的沙子, 雙手插兜走得吊兒郎當, 好不自在。若是主任秘書吳靖峰這會兒能路過這裏，那他定然會認出，這貨不就是昨晚夜闖他們臨時指揮所三局那幫人裏, 那個叫魏勇的哨兵麽？
魏勇一邊出示證件，跟布置地麵標記的隊伍負責人打了聲招呼，一邊往營地的方向走，跟內置耳機裏的人閑聊般道：“老大, 你姓趙的是不是有病啊，那麽大一個向導送上門都不要？”
結果話落，他驀地想起，耳機裏這位大佬才是真有病，人情真意切一向導杵在組裏十年，抗戰都打完了，新中國都解放了，這位愣是不為所動。
“呃，老大，我沒有……”魏勇幹巴巴地才想解釋，隻聽耳機裏“嗞”一聲，那頭直接斷了線。
張濤現在甭提有多尷尬了。
就像個給人家夫妻店打長工的，他本以為老板跟老板娘都要拆夥了，跟外頭的妖精過去了，他意氣用事，這頭看不過眼要刺老板兩句，那頭想著先瞞一二，免得可憐的老板娘氣急攻心，結果這倆一見麵，立刻你儂我儂去了，眼裏再無旁人。
他還是那個偌大的燈泡。
然而他心裏又是特別高興的，大概也許，是因為……除了他，場上還多了一大排別的燈泡？
有看不過眼的一枚燈泡幹咳了一聲，肖少華當即反應過來，鬆開手轉身對趙明軒介紹道：“這位是中巡組的巡查專員，周主任。”
周懷興，趙明軒知道他，這個主任可不是什麽實驗室主任，而是紀委某監察室的主任，老狐狸一條。起來他還是跟他們組長那位書記吃過頓便飯，明麵上他們各為其事，他是為了伊寧塔弄丟了黑哨來找人的，中巡組呢，則是例行巡視，他們還分了組去新源和霍爾果斯，並不單單駐在伊寧。但趙明軒知道，像中巡組這種尚方寶劍，若非上頭真的聽到了什麽風吹草動，是壓根不帶揮出。
所以暗地裏，還是以中巡組為主，趙明軒負責協助，配合調查當地塔的隱藏問題。
這不，他一出事，友軍就來了。
趙明軒不能不表態，“找葉監察的時候出了點差錯，幸好把人安全帶回來了，不辱使命。有勞周主任費心了。”與周懷興握了握手。
周懷興收回手，似笑非笑，“不對吧，趙監察？我怎麽聽這回可是肖主任通過你們那什麽……共鳴介質的軌跡才追蹤到位置的，這可是公作美啊！怎麽？你沒去陪你的向導，反而跑這兒來了？”
趙明軒一聽就知要糟，下意識就看了肖少華一眼，一見對方臉上是喜怒難辯的神色，他心中咯噔一聲，脫口而出：“不、不是的，少華你聽我——”
虧得肖少華不是那狗血偶像劇的女主角，沒再來一句“我不聽我不聽”，可在光陰塚裏能跟葉宸和於欣舌燦蓮花，一套套歪理繞得那兩人暈頭轉向的趙明軒，此刻成了縮頭烏龜，“……我沒、沒有和他共鳴，不不對，我們確實發生了精神共鳴，但但那是意外……當時的情況很麻煩，不是我能控製的……不不對，那隻是權宜之計，我、我發誓，我絕沒有和他綁定！”在肖少華一雙沉沉黑眸的注視下，他結結巴巴，坑坑窪窪地完了，得心虛氣短，冷汗直冒，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這的都是什麽狗屁不通的玩意兒！
他企圖亡羊補牢，一把抓住肖少華的手：“你要相信我！”
見肖少華不答，又翻來覆去道：“以後絕不會再發生了，真的！”仿佛成了隻學舌鸚鵡，隻會了這一句。
肖少華靜靜看著他，待他結束了這拙漏百出的解釋，方開口問了一句：“完了？”
可憐堂堂黑哨，光陰塚那生不如死的危情沒嚇住他，空間崩塌時的險境沒嚇倒他，肖少華一句“完了”，就嚇得他要魂飛魄散，“少華！”
偏偏這時還有個餘承跳了出來——三局這回派來的技偵隊伍，其領隊到隊員除了一落地就來報了個到外，其餘時間無不神秘地消失了，連時限過了都沒見影兒，可謂是神出鬼沒。這會兒總算姍姍來遲地現身了，好似掐著指頭算準了趙明軒會在這個點出現在這個位置。
“趙大校死裏逃生，必有後福。”餘承衝周懷興打了個招呼，對他們笑道，比了個手勢，“不過現在，還請先隨我們去做一份筆錄。”
著，他還客客氣氣地問候了肖少華：“這回可沒妨礙你工作吧，肖主任？”
餘承雖沒提時限的事兒，但肖少華心裏明鏡似的，知道自己欠了三局好大一個人情，“餘隊這是哪裏話，諸位但凡有什麽要求，我們力當配合。”
著就要將自己的手從趙明軒手中抽出，大有光明磊落交接貨物的架勢。
趙明軒眼睜睜見自己要被“拋棄”了，那眼神甭提多可憐了，肖少華無動於衷：“去吧，別耽誤餘隊正事。”真是見者傷心，聞者同情。
吳靖峰和張濤是平時見的多了，見怪不怪，其它人均紛紛感到大開眼界，疑不疑慮先不提了，不知道外頭一副“殺神”模樣的黑哨私底下竟是這個性格，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吳靖峰與張濤此番難得心理感受一致：嗬嗬。
而就在趙明軒走三步一回頭，這麽走了幾步，肖少華道：“稍等。”
趙明軒眼底升起一抹光亮，肖少華走來，卻是拾起他左手，檢查了一下他的生理監測手環，讓吳靖峰拿來電腦，同步了下數據，確認連接後就放了回去。
餘承現在是很有耐心了，不無調侃之意：“這回可以走了吧？”
肖少華道：“有勞餘隊了。隻是趙明軒他們的筆錄，恐怕我們也需要一份，關於那個空間進一步的詳細情況，作為這次研究報告的補充資料。”
餘承思索幾秒，道：“這個我不好直接答複你，你得申請。”
但這基本等於答應了，對於肖少華，剩的就是跑流程了。“多謝餘隊。”肖少華誠懇道。
餘承手一擺，明顯是個不必多的意思。肖少華才轉向被他晾在一邊的趙明軒，正色道：“這次可一定要實話實。”
趙明軒臉色微變：肖少華這句什麽意思？難道覺得他剛才的都不是實話？
誰料對方下一句就讓他那滿腔苦澀又化作了一江春水，隻見肖少華完那句，麵色一柔，眼神似是透了點無奈，“做完筆錄就在那乖乖等著，我這邊忙完就去接你。”
於是趙明軒的一顆心髒才被人拋到了上空，就被人攏在了手中。他嘴裏“哦哦”應著，唇邊還掛著一絲傻笑就被餘承領走了。
直到他走遠了，都能聽到周懷興那條老狐狸在打趣肖少華：“肖主任，這做份筆錄……怎麽被你搞得像家長送朋友上幼兒園啊？”
肖少華歎了口氣：“唉，實不相瞞，這年頭當個感官實驗項目的負責人也不容易。”
周懷興哈哈大笑：“我看不止吧！”
哪想趙明軒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六點。
話這也實在不能怪肖少華，一方麵是這回調用的人力物力太多了，光是需要清點歸還的信號放大器就有好幾百個，再加上報損的加速器、零件配置，前後清單滾了百來頁尚在增加，他們還得抓緊時間收集光陰塚空間崩塌後的能量殘餘痕跡，指望從中再能分析出個什麽來，完了還有開會總結，人人忙得腳不沾地，哪裏顧得上看時間。
另一方麵，趙明軒則被帶到了省安全廳。一見這陣仗，黑哨就猜他們是不是要搞聯合審訊了，因為除了路上能感覺到另一個黑哨，也就是葉宸的界域也在往這邊接近，整個伊犁估計也隻有這兒有那種隔絕精神力的特殊審訊室了。然後也不知是不是肖少華的那一句話起了作用，整個過程，趙明軒異常配合，戴上屏蔽器，對麵的人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尤其是涉及空間情況的細節，裏頭的墓室建築材料，隨葬品年份，古屍與閉合時空循環，答得對麵那年輕的副審和書記員一愣一愣，以為自己聽了個靈異故事。相較之下，葉宸那邊就多了許多彎彎繞繞的九九，多少美化了強製哨向結合的經過，也並不認為自己有被向導精神控製，把鍋都往神秘的空間力量上推，反正光陰塚都湮滅了——死無對證。可趙明軒哪裏會給他麵子，他可是連對淳於彥的猜忌、懷疑，將計就計的過程都一一剖析，墓裏墓外的每一處疑點都和盤托出，包括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共鳴度與結合熱，毫不避諱。
主審在監控室內，通過雙線同時問詢的監視器屏幕，結合雙方證詞這麽一對質，對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就有了個大致輪廓。坐在趙明軒對麵的副審妹子是個剛畢業沒幾年的年輕，這回被領導拎來曆練，卻已經顧不得黑哨口中提到的結合熱、精神共鳴、百分之九十共鳴度，這些個很有言情元素的浪漫詞匯了，作為普通人的她全副心神都被趙明軒方才推論中的一句所吸引，為此隱隱得出了一個極可怕的猜測，嘴唇顫抖：“你剛剛所的……‘哨向共鳴度越高，哨兵越容易被向導所控製……’那所有共鳴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已結合哨兵豈不都……”
耳機裏傳來主審的警告：“不要被與案情無關陳詞幹擾。”
副審恍若未聞，隻看到了對麵的趙明軒定定盯著她，緩緩點了點頭，她手腳頓涼，身軀如墜冰窟。
“叩叩。”
有人敲門。
“請進。”趙明軒道，翻了個身，取下覆在臉上的報紙。
來的人是餘承，進了休息室，就往趙明軒沙發前的茶幾上放了一袋子熱騰騰的饢餅。“吃吧。”
兩人有過幾次合作，都比較熟了。趙明軒也沒跟他客氣，拿出塊沾了芝麻的烤饢就著一瓶礦泉水便吃了起來，“葉宸走了？”
他問的像廢話，作為一個黑哨，另一個黑哨的界域是不是離開了自己的領地範圍，沒人比他更清楚，但如今身上掛著屏蔽器，視界內還有幾行來回飄蕩的感應磁線，怎麽也得裝裝樣子。
餘承點了點頭，“這回招待不周，沒辦法。”
“……”趙明軒挑了挑眉，嘴裏嚼著食物，並不急著話。
他是知道他們為難之處的，好的簡單筆錄半途被弄成了聯合審訊，審完了去休息，休息室外布滿了監測精神力波動的裝置，成了個針對異能者的半牢籠。誰讓黑暗哨兵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生物？連第二個自由日的那對導火|索黑哨夫婦都了：“這個世界在我們眼前，沒有秘密。”而安全廳裏的秘密可謂數不勝數……
再者，若不隔絕精神力，這筆錄就無法同時進行了。主審一什麽，他和葉宸都能互相聽的清清楚楚，還想來個雙線對質？沒變成串聯“供詞”就不錯了。不過他還是給葉宸留了點餘地的，關於對方親娘——麟少將的事兒，他可是一個字兒都沒提，肖少華讓他實話實，其實隻要出口的是實話就成了。
若非如此，趙明軒懷疑就葉宸那性格，他能直接搬出他爹把這安全廳給拆了。就這，他估計在筆錄的時候，葉宸也好幾次想把他給拆了。
“你可真是給我們出了好大一難題啊，趙同誌。”餘承苦笑一聲，後背往沙發一靠道，“明還得提審於欣和淳於彥。”
“提審？”趙明軒注意到這個詞。
“就這麽著吧。”餘承卻沒有解釋，拍了拍他的肩站起來。“肖主任來了，我通知你。”
這位技偵副隊長走到門口停了停，拋下沒頭沒尾的一句：
“其實拒絕綁定，也是救了你自己。”
這一句，讓趙明軒反複思索了三次，眼前劃過沙漠中那道針刺的狙擊準星時——
電光石火地明白了。
他先是驚愕，接著方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了一絲微笑。 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