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終章 迎風伴雨
三月初的一,早春的花兒開了,玹羽帶著炚連耀在花園中盡情撒歡,鬧得累了,兩人便席地而坐。
玹羽開始摘花編花環,炚連耀也模仿著。這種女孩子喜歡的東西,玹羽也是輕車熟路,時候沒少給苾子編過。
兩人玩的不亦樂乎,殊不知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回廊拐角,兩個大男人正在窺探著。
其中一個男人,看到炚連耀那一直樂著的臉,已是快落下淚來。他已經有一年多沒見到自己兒子了。
炚淮茂心情激動,眼圈泛紅,恨不得馬上衝過去,抱起兒子親個夠。但被炓誠一把拽了回來:“大人,現在不能過去,那個人……”,他指指玹羽,“那個人應該就是漣延陛下了。”
炚侯定了定神兒,點了下頭,把視線轉向玹羽,仔細打量著。
接到賾侯的書信,炚侯在今趕到了賾洲。雖對虹王身在什喜城感到驚訝,但他對賾侯的信任不容他質疑。
不過,賾侯對他,這陣子都是虹王在照看炚連耀,他就不得不疑慮了。
他心道,賾侯不會是在開玩笑吧?可賾侯這個人一直都是正派一身,從不開別人玩笑。就算要開,也不會開在虹王身上。此刻一見,他也隻能刷新自己的認知了。
“陛下真像個孩子”,炓誠一臉笑意,對著炚侯道,“看來陛下的仁慈如傳聞一樣,為保護被處決的洲侯家,不惜與太後鬧翻的傳言都是真的。”
此刻炚侯已經轉身,安心地對部下道:“我們走吧,陛下對耀兒這麽好,我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們炚洲也算闖過了這一關。”
中午,用餐時刻,同樣接到書信的維侯也到了什喜城。
炚侯和維侯在吏的引導下走進了飯廳,看到滿桌香氣撲鼻的吃食,立馬勾起了兩人腹中饞蟲。
他們稍稍抬起視線,正座上方,一頭綠發的虹王正襟危坐,正麵帶微笑地看著他們。
他的旁邊站著賾侯,見兩人進來,便轉身麵向玹羽,拱手道:“陛下,兩位洲侯到了,可以開席了。”
兩人看到賾侯畢恭畢敬,也趕緊跪下,行叩拜大禮,忙道:“萬歲”。
“兩位愛卿,平身。”
玹羽完這句,就開始招呼兩人入座。才剛見過,就要與一國之君同席,兩人惶恐,不敢就坐。
賾侯率先坐了下來,向兩人示意。兩人互看一眼,才敢坐下。
這一簡單動作,玹羽就看出,賾侯的話要比他好使得多。
維侯和炚侯可能會不聽他這個虹王的,但一定會聽賾侯的。要想徹底安定西邊各洲,必須依賴賾侯。
當然,適時增加自己在他們心中的分量,逐漸弱化他們手中權力,也是勢在必校
就算坐上了席,但兩人還是不敢動筷,直到玹羽起身要給他們夾菜,他們才有了反應,如坐針氈般跳了起來。最後還是賾侯要他們動嘴,兩人才又坐下,自己去夾了菜。
當得知,這些不僅品相和味道都極佳的菜肴全是虹王手藝,維侯手中的筷子“啪啪”兩聲,接連掉在桌上。
炚侯更是在心中歎道,這位漣延王真是心大到了極點,竟然下廚給首次謀麵的臣子……做菜。
不過,想到這位國君和他兒子一起玩耍,允許炚連耀在他後背上爬上爬下,亂抓他的頭發,亂扯他的衣襟,眼前情形倒也見怪不怪了。
正當炚侯心中樂著,他身旁的維侯也樂了出來,原來虹王竟和他聊起了書畫,到了漣書殿中收藏著眾多書法大家的作品。
一直戰戰兢兢的維侯聽到這個,似乎也忘了玹羽身份,沒了拘謹,吃聊兩不誤。
席間氣氛漸漸變得熱絡,兩人也都放下心中包袱,和國君推杯換盞,殊不知玹羽根本不會喝酒,他杯中液體就是一杯清水罷了。
對於國君想要將兒子接到高翅城一事,炚侯自是知道其中含義。畢竟炚侯之位到他這裏,已經傳了三代。王室從未承認過侯位世襲,權利收回是遲早之事。
而炚淮茂也並非像他父輩那般執著於此,隻要炚洲在他手中能像賾侯那樣治理好,他就心滿意足了。
至於炚連耀,能夠跟在虹王身邊,自是前途不差。而聽到賾侯也將要拜相,前往高翅城,便更是放心地將兒子交給了玹羽。
維侯本身資質並不適合從政,玹羽並不擔心,書法大家多聚於京城,更何況他最崇敬的大家賾侯將要遷居於京城。
日後將他調入京城為官,不難。
一段飯下來,玹羽這趟西行就接近了尾聲。此刻他的心才真正安生下來,隻差枔子和苾子的事,讓他有些蹙眉。
他的兩個弟妹,什麽都不願隨他去玄景宮居住。他知二人心中顧慮,又想到太後他無法掌控,最後也隻能妥協,不再勉強了。
但是,作為允許他們返回妖林的條件,枔子被冊封為居悠公,苾子被冊封為芳曦長公主,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接受。
玹羽認為有必要給予他們正式的名分,才能保護他們。
虹國漣延三年四月二十日,虹王玹羽回到了高翅城。
賾博弗跟隨玹羽到了高翅城,改名明博弗,成為接替明璧沛的下一任虹國丞相。
作為丞相,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處死了多侯母子。不管玹羽有多猶豫,他始終都是冷酷強硬。認為必須抹殺掉的,絕不手軟。
盛承太後在三月便回到了玄景宮,身體還是極度虛弱。當她知道賾侯已經成為丞相時的那一臉驚訝,讓禦醫們都出了一身冷汗。
太後在澈米城養病的時日也沒閑著,匡氏一族已被匡興殘忍殺害,倒是省了她的事。
億竹盡其所能,用最快的時間將匡洲和多洲的事務處理好。撤換、替補的人員名單也已擬好,隻需最後玹羽點頭便好。
在明博弗處死了多侯母子後,太後就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安心在正孝宮養病了。
她知道,玹羽已經有了最合適的人選可以代替她的位置了。
和多侯母子同時被抓的,還有保護她們撤離的原吏部尚書易廣,他和多洲母子同時被處死於勵楓廣場。
據他臨刑時完全沒有怯意,臉上竟然露出笑,似乎早就料到這一的到來。就如他在闊禮和明壁沛分別時所料,他馬上就會和他的恩師在那一邊見麵。
時間進入六月,高翅城牢中,昔立嚴提著食盒在獄卒的指引下進了一處單間。
房間雖然不大,但卻是這牢中最奢華的一間。房內擺設簡單,隻有一張木板床,一張木桌和一把椅子。
此時,房間主人正站在鐵窗前望著窗外,聽到響動,暄章要回過了頭。昔立嚴舉起手中食盒,朝他笑了笑。
獄卒退下後,又搬來一把椅子。兩人坐下後,昔立嚴從食盒中取出幾盤菜,主食,還有一壺酒,放在了木桌上。
“詩安怎麽樣了?”
昔立嚴還未擺盤停當,暄章要就開口問了起來。
昔立嚴沒有回答,將食物擺好後,遞給他一副碗筷,道:“嚐嚐。”
暄章要夾了些菜放進嘴裏咀嚼,點了下頭:“好吃。”
“詩安做的”,著,昔立嚴自己也拿起碗筷,夾些菜給暄章要,也給自己夾了些,陪他一起吃。
“她幾次想來看你,陛下也沒有異議,但你都不肯見,她也隻能做些菜要我帶給你了。”
著,昔立嚴看向好友。
暄章要知道他想什麽,便道:“我對不起她,見了又如何,隻會圖加彼此悲傷。”
對於暄章要心思,昔立嚴並不想什麽,隻是歎了口氣,道:“你放心吧,詩安身上的毒都清幹淨了。陛下一直對她照顧有加,就連你……”
昔立嚴有些不下去了,他的好友笑了笑,接著他的話道:“陛下仁慈,胸懷寬廣,知我憂詩安安危,故延期對我處罰。現在詩安身上所中之毒已解,我已了無牽掛,是時候該上路了。”
著,暄章要望了眼那一直沒有動過的酒壺。
昔立嚴沉默了一會兒,道:“陛下將已故的榮侯之女榮晴齊接到玄景宮了,就是匡聚的大夫人。許諾病好後,送她回榮洲。
不止榮洲,業洲、匡洲、多洲、由洲、征洲、奎洲、問洲,這些無主的洲,陛下也都挑選了接任洲侯人選,不久名單就會公布。
陛下還下了令,將培養這些原洲侯家,以及罪臣子女,待他們學業有成之後,可像普通人般參加科舉。”
看著對麵的暄章要點頭卻不做聲,昔立嚴問道:“你不問我詩安的去向嗎?”
“不問也能猜到大致”,暄章要看著滿桌飯菜,“陛下會照顧她的。”
“反了吧?”昔立嚴臉上露出今第一個笑,“陛下將她交給邈侯照顧,詩安要我轉告你,她她今後要入仕為官,效忠王室,彌補暄家之過。”
昔立嚴著,抬起頭看著好友,“她這話的氣勢,頗有你的風範,或許日後她會成為虹國曆史上第一位女丞相。”
暄章要笑了笑,繼而又低下頭去。
昔立嚴又道:“你真的沒有話要嗎?我會轉告詩安。”
暄章要搖了搖頭,道:“詩安是個堅強的孩子,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要怎麽做,比我這個做父親的強很多。”
著,暄章要慢慢抬起頭,“因為詩安的事,已經耽擱了這麽久。不能再讓陛下為難了。”
著,他淺灰色的眼睛又看向了那個酒壺。
昔立嚴沉默良久,才伸手拿起了酒壺,他的手有些顫,打開壺蓋,倒了杯酒,眼圈發紅地望著好友,道:“我是個醫師,本不能做這種事,但、但……”
昔立嚴不下去了,他剛低下頭,就感到手中酒杯被人奪了去。他馬上抬頭,看到暄章要那張釋然的臉。
“你的酒會很好喝,喝了會忘記一切的痛”,暄章要笑了,之後將那杯酒仰頭而盡,“結交在相知,骨肉何必親。謝謝。”
昔立嚴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他隻記得友人最後留在自己眼中的,是微笑。
玄景宮,瑞擴殿,什尚名和佖珊榮並肩跪在大殿之上。
玹羽正襟危坐在正堂之上,注視著二人。他身邊站著丞相明博弗,左右兩側站列著文武官員。
“什尚名,你之前跟隨明壁沛,參與謀逆,但事出有因,又無實舉。本王念你迷途知返,協鬱侯定闊禮之亂。故此前之過,不予追究。
本王愛才,以你之將才,調你入由洲,擔任洲將軍一職。望你不惜己能,協由侯,護由洲,固我虹國國土之安危。”
聽罷,什尚名叩首、謝恩。虹王饒他不死,已是萬幸,現在又給了他新的官職,更讓他感激涕零。
而他身邊的佖珊榮更是眼含熱淚,為他高興。
玹羽視線微轉,看向佖珊榮,道:“佖珊榮,叛軍圍攻王城之時,你助明壁沛私開宮門,致兩位長公主被逆賊所挾,此種惡行理應問斬。
但念你被明壁沛所蒙,後又以一己之力救出兩位長公主,將叛軍逼入絕境,以致闊禮大捷,故免你一死。”
佖珊榮扣著頭,靜靜聽著,隻聽到玹羽:“本王現貶你為庶人。你父佖侯,年老體衰,不日將進京養老,你可回家照顧。”
“民女領旨謝恩!”
佖珊榮強忍熱淚,再次叩首。這一切都已是虹王所能給她們佖洲最大的仁慈了。
玹羽看了兩人一眼,準備起身退朝。突然,什尚名的聲音,讓他又坐了回去。
“陛下!”
什尚名跪著看向玹羽,他一旁的佖珊榮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一臉驚恐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請恕臣鬥膽一句,末將曾與佖姐有過婚約。”
“什將軍!”
佖珊榮驚得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但卻被什尚名一把抓住了手腕,貼在了胸前。
“陛下,末將希望能娶佖姐為妻。”完,叩下了頭。
驚慌失措的佖珊榮,也趕緊扣下了頭。
話已出口,仿若心中巨石移出。生死相依,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朝堂之上,一片唏噓。眾人視線都轉向了玹羽。
他定睛望著兩人,緩緩道:“本王剛才漏了一句。佖珊榮,從即日起,你被逐出玄景宮了。”
這句話聽在這對有情人耳裏,如淋甘露。他們喜極而泣,再次叩首。
玹羽又道:“虹國自本王即位起,內亂、戰事接連不斷,國家患難、百姓淒苦,也是該衝衝喜了。”
此時,玹羽起身,準備離去,“什尚名,到時,本王會親自為你們主持。”
罷,玹羽離去。
在兩人驚訝得還未開口之時,一旁的明博弗走上前來,目光溫和,道:“什將軍,如果你在由洲做的出色,這婚禮自是會提早到來。”
什尚名似在夢中般,趕緊回道:“是,末將銘記。謝陛下隆恩。”
走出瑞擴殿的玹羽,抬頭望向空中,夏日碧空,行雲無定。此刻,醨樂追了過來,問道:“陛下,是去漣書殿,還是回高廣宮?”
“去後花園轉轉。”
主仆兩人走在路上,醨樂突然道:“陛下,今一早,暄姐就隨邈侯啟程去邈洲了。”
玹羽隻是點了下頭,沒有答話,似是在想心事,醨樂又道:“剛才陛下一走,那些個尚書、將軍的,不管文武都跑過來,把丞相圍住不得動彈。
他們都在抱怨,漣延後宮已經無人,要丞相趕緊想辦法呢。”
玹羽不禁在心中苦笑,幸好在前朝有明博弗為他抵擋,否則現在不得動彈的就將是自己。
不過,丞相的抵擋也是堅持不了多久的,自己早晚都將麵對這件事。
不,不止這一件,以後所有的事他都要獨自麵對了。
一路上,玹羽都沒有話,醨樂隻覺主君心情不悅。直到他們停在了花園門口,玹羽才道:“這陣子,京城中處死的人太多。”
著,玹羽展開雙手看著,隻覺得自己滿手血汙。他歎了口氣,走進了花園。
此時,滿園風雨花盛開,一片桃紅色,香氣滿溢,惹人陶醉。
“陛下這是覺得寂寞了嗎?”
似乎道出了自己心聲,玹羽循聲望去。隻見那熟悉的一頭葡萄色長發隨風舞動。
鬱侯正坐在一棵棗樹下,抱著個酒壺,身側放著一個食海
“鬱侯,你怎麽來了?”
玹羽在他身邊坐下,鬱侯則搖了搖頭,道:“我現在是園丁。”
玹羽會意,笑了笑,改口叫道:“稀淵。”
見對方滿意地點了下頭,道:“今年的風雨花開得漂亮,去年時還沒有這麽多。”
“所以我今年過來看看”,鬱侯著,將身邊食盒提了過來,“給陛下的。”
玹羽打開食盒,裏麵是各色糕點,他驚詫地看著鬱侯,對方道:“心情不好的時候要吃甜食轉換下心情。這是陛下第一次見到我時的。”
玹羽嗤笑一聲:“我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嗎?這麽多。”
玹羽著,拿起一塊桂花糕,放入嘴中,“是覺的有些寂寞,還有些恐懼,總覺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鬱侯將後背靠在樹幹上,看著眼前一片花海,道:“人總要向前走的,覺得回不去,就不要回了。後麵的風景你記得,但前麵的你永遠都不知道。
或許那不是一片坦途,但你可以去修改,讓它變成你想要的樣子。”
鬱侯打開壺蓋,喝了一口酒:“堅強勇敢地麵對自己的挫折與困難,風雨花的。”
玹羽一笑,又咬了口糕點,看著無數精神抖擻,亭亭玉立的花朵。這世界上美的、醜的,都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