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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悲愴赤山

  第二一早,玹羽和枔子就帶著檜梧,騎著飛馬朝著赤山的方向出發了。


  玹羽從空中俯瞰腳下景色,田地不是被大片大片地荒廢就是被燒得焦黑。荒無人煙,赤地千裏,一派蕭條冷落之色。


  馬背上的三人臉色都不大好,淶洲現狀的嚴峻早已超越了他們的想像。


  玹羽的腦中還回放著昨日老婦那家徒四壁的慘像,他從未見過如此貧窮的人家。想起自己在玄景宮中,那衣食住行全候被人伺候的生活,無法阻止的罪惡感立即湧遍全身。


  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明明沒有任何作為,卻能享受這種奢華生活。而這裏的百姓他們要辛勤勞作,要交租交稅,還要服兵役保家衛國。到頭來,卻隻換得食不果腹、衣不附體、住不圍暖。


  自己什麽也不知道。


  心中出現的這個聲音,讓玹羽無地自容。


  “看!前麵那座山就是赤山,果然是紅彤彤的一片”,一直沉默的檜吾手指前方,麵露興奮,“越過這座山就能見到我娘她們了。”


  比起淶洲那些千篇一律的焦黑殘敗景象,這赤山倒是美得不像是在淶洲境內。或許就是因為這裏景色優美,淶侯才會選擇這裏作為治療地。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淶侯倒也不失為民著想,花了一番心思。


  玹羽下意識地將這位從未謀過麵的淶侯向好的一麵想,畢竟他是太後幫扶上位的洲侯。如果是母親看好的洲侯,那應該不會太差。或許現在淶洲的混亂是有內因的。


  玹羽正如此想著,突然視線中那紅色的山脈一側出現了數個碩大的土坑。土坑就像是皮膚上的潰瘍一樣,讓人看了不免側目。


  而在一處土坑旁,更是出現了無數個正在快速移動的黑點。


  玹羽一踢馬腹,他們稍稍降低了高度。黑點呈現出人形,有幾處,數個黑點抱成一團。


  “為什麽不下去?”檜吾發現玹羽又將高度提高了些,不免心生焦急。


  “你沒看到那些人在打架嗎?”玹羽用下巴指了一下腳下,“現在下去,若被卷進去就不好了,先看看情形再。”


  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玹羽輕踢了一下馬腹,又朝前飛行了一段距離之後,才慢慢降落下來。


  落腳的地方雖然離那些土坑有一段距離,但卻是那些黑點移動的方向。


  很快,一名看上去病怏怏滿身泥土的男子,踉蹌著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鄭


  男子一邊慌不擇路地跑著,一邊不時回頭張望,完全沒有注意到已迎過去,站在他前方去路上的玹羽。


  當他轉過頭,看到前方的年輕人,整個人就像被雷劈到一樣,馬上失去了動力。又由於慣性使然,將他整個人向前摔了出去,看樣子摔得還不輕。


  “你沒事吧?”


  看到男子摔倒,玹羽趕忙跑上前,伸手去扶。但對方那滿臉泥土與驚恐的表情,讓玹羽又謹慎地將手收了回去。


  “不要過來!你們!你們……”


  受驚不的男子剛想站起,又一屁股跌坐下去,哆裏哆嗦根本站不起來的他,隻得雙手撐地,屁股蹭地向後移動,就像一條巨型毛毛蟲。


  “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玹羽再次向男子伸出雙手,但對方並未因玹羽的和顏悅色而放鬆警惕,他仍舊驚恐地望著麵前的年輕人。


  突然,他驚愕地抬手,指向了玹羽的身後。


  “飛、飛馬!”男子的聲音在顫抖。


  牽著飛馬走過來的枔子和檜吾,也被這個男子的反應驚住了。他們都立在了原地,生怕自己的一個微動作,會嚇壞他這隻飛不起來的驚弓之鳥。


  “我們隻想問你這裏發生了什麽,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那種話我不會再相信了!”男子突然對著試著與他溝通的玹羽大喊起來,這次輪到玹羽被嚇了一跳,“你們也是官府派來的人吧?”


  “官府?我不知道你在什麽,我們隻是來這裏找饒。”


  看到男子咳嗽劇烈,玹羽又伸出手去,但一下被對方打開,並且招來一陣惡狠的瞪視:“不要再騙人了!不是官府的人又怎麽會有那樣的飛馬?!洲侯大人真的要把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斬盡殺絕嗎!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麽?!”男人幾近帶著哭腔地嚷道。


  “斬盡殺絕?”


  玹羽歪了下腦袋,不知眼前坐在地上的這個男人所何意。


  剛想思考,眼前突然一道黑影閃過。玹羽下意識地向後一跳,“咚”地一聲,一根長矛戳在了他剛才所站的位置上。


  “哦,反應不錯嘛,鬼。”


  此時一個身材高大,渾身都是強勁肌肉的壯漢,闖進玹羽的視野。


  壯漢一手拔出了戳在地上的長矛,重又拿在了手鄭


  “他、他們也是官府的人。”


  剛才跌坐在地上的男人連滾帶爬地躲到了壯漢身後,仍止不住咳嗽,驚恐地指著玹羽他們。仿佛被人欺負的弟,找大哥為他報仇。


  “哦,官府的人啊,這幾個鬼。”


  壯漢伸展開他那黝黑的粗壯手臂,長矛直指玹羽。還未等玹羽開口解釋,長矛已經出手,玹羽左右躲避著。


  壯漢看似粗苯的身體,但行動卻異常靈活,速度之快讓玹羽根本沒有張口的機會。


  玹羽向後翻了幾個跟頭,想和對方拉開些距離,好讓自己有開口的時間。但他腳剛一落地,對麵的長矛又無縫銜接地襲了過來。


  來不及躲閃,玹羽猛地伸出雙手,夾住了長矛的前端,並順勢借力,將長矛的力道向自己身後轉移。他自己則在避開攻擊的一瞬,向後一個空翻,緊接著一個後旋踢,將壯漢手中的長矛踢了出去。


  本以為為自己爭取到時間的玹羽,還未緩過神兒來,對麵的壯漢已經轉身,同時抽出跨在背後的長刀,向著玹羽劈頭砍下。驚得玹羽趕緊向旁邊閃身,耳邊立即傳來刀和地麵的碰撞聲。再次抬起頭時,長刀也再次攻來。


  “啪”的一聲,綠色的藤鞭纏住了壯漢手中的長刀。


  玹羽和壯漢都沒有放鬆警惕,隻是將視線轉向了藤鞭的主人。


  “這位大哥,能否聽我們把話完?”


  緊握藤鞭的枔子大聲叫道。而壯漢並沒有因此就鬆懈,直到他被一把沙土眯了雙眼。


  “我娘,還有妹妹她們在哪兒?!”


  模糊的視線中,壯漢看到一個拄著拐的男孩來到他的麵前大叫著,手中還抓著一把尚未扔出去的沙土。


  “我們是來找饒,並不是什麽官府的人。”


  玹羽趁勢也收起了架勢,對著壯漢解釋。


  “不要相信他們!不要相信他們!”那名男子仍舊驚魂未定,在不遠處叫嚷著,“一般人怎麽會有那種飛馬!他們、他們一定是官府的!”


  壯漢一隻手捂著眼睛,顯然進入眼中的沙土讓他還看不太清,但他卻能感到檜吾渴望的眼神。


  “你來找你娘和妹妹的?”


  壯漢揉了揉眼睛,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枔子也收回了藤鞭。但壯漢的樣子顯然還未完全放心。


  “是”,檜吾快速點了下頭,“我聽我娘和妹妹被官府的人帶到了赤山這一帶來集中治療。我剛從明洲回來,我家全被燒了,我要找到她們。”


  聽完檜吾的話,壯漢眼中的警戒漸漸消失。他瞥了一眼玹羽和枔子後,轉向了那名仍舊瑟瑟發抖的男子,道:“勳貴子弟或是祖上為官的世家,也有可能會持有飛馬”,解釋完之後,他又將視線轉向了檜吾,“你娘和妹妹什麽時候被帶走的?”


  “聽我的鄰居,大概是在半年前。”


  聽罷,壯漢寬粗的眉毛頓時跳動一下。他還未及張口,遠處就傳來了聲音。


  “闊仿,那邊已經搞定了。有幾個士兵沒看住,跑了,真該死!這裏不能久留,我們也得趕快動身才斜,幾個同樣拿著武器的男人跑了過來,衝著壯漢叫道,“怎麽回事,這裏還有官府的人嗎!”


  “不是,是受害者家屬找過來了”,壯漢擺了擺手,示意那些人放下手中的武器,“跟我來,讓你們看一些東西就會明白。”


  玹羽他們隨著壯漢,朝著剛才發生打鬥的地方走去。之前從空中看到的那幾個大土坑又出現在視野中,從地麵上看,就像一口口幹涸的深潭。


  一些身著縹色鎧甲官兵摸樣的人,正雙手背後抱頭,蹲在一起,被一些手持武器的男人看管著。


  還有一些人,男女老幼都有,看上去身體都很虛弱,或坐或臥,情緒或是萎靡或是高亢異常。有的正在哭泣,有的正在大聲訴著什麽。


  “喂,都救出來了嗎?”


  壯漢停在了一個像是新挖的大坑旁邊,衝著坑中的人大聲問道。


  “這是最後一個了。”


  坑中的幾個男人正將一個下半身埋在土中的老人拽了出來,然後攙扶著老人朝坑外走出。


  被救出來的老人臉色蒼白,有些虛脫神誌不清了。幾個女人走了過來,將水慢慢地喂入老人口鄭

  “抓到多少個士兵?”壯漢問道。


  “大概有八十多人。”


  “救出來的人呢?”


  “有一百六十二人。”


  “趕快整頓一下,逃跑的士兵一定會去叫援兵,我們不能停留太久。”


  壯漢指揮著一幹人做著自己的事,並沒有對玹羽他們解釋一個字。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玹羽似乎明白了什麽,但並不確認,衝著壯漢叫道。


  “很遺憾,你們要找的人恐怕已經埋在這裏的不知哪個坑裏了”,壯漢用手指了指那些在他們身邊的大土坑,“從去年淶洲各地發生疫情以來,這裏就陸陸續續地出現了這種大土坑。


  因為赤山位置偏僻,所以一直也沒人發現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各村各戶卻相繼出現了家中病患被官府帶走的情況,而且一旦被帶走,病患的住所也會被一並焚燒殆盡,而這些被帶走的病患也不知被帶到了哪裏……”


  壯漢著歎了口氣,棱角分明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哀傷之色。


  “你是那些病患被帶到了這裏……”


  “是的,他們被活埋了。”


  “活埋!”


  這兩個字猶如驚雷一般在玹羽心中炸響,他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轉頭看向了檜吾。


  “不會的!不會的!你騙人!”


  檜吾衝了過去,抓住了壯漢衣襟的下擺,矮的身材隻到壯漢的腰部。


  他仰著頭,渴望著從麵前這個知道真相的男人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他的希望是不可能成真的。


  “娘!娘!玉……”


  已是滿臉淚水的檜吾,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跳入土坑中,發瘋般地用手挖著眼前的泥土。


  “檜吾!”


  枔子也跟著跳下了坑中,想要阻止男孩,但現在的檜吾聽不進任何話,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鄭


  看著情緒失控的男孩,再看看那些不斷哀嚎著的病患,玹羽頓覺心口憋悶異常。


  他轉向壯漢,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正如你所見的,我們是看不慣洲侯所作所為的人;發現這裏,想要把受害的病患救走的人;還有這些被害病患的親人;還有忍受不住沉重賦稅,逃離家鄉的人。自從發現了這裏之後,我們就日夜守在這裏,今果然讓我們撞了個正著。”


  著,壯漢望了眼險些被黃土埋葬的眾人,“總算救出了些人,不過被發現之後,官府就會放棄這裏,不會再埋人了。希望他們能夠就此收手,不要再作孽了!”


  “你們就是那些……”玹羽的話卡在了嘴邊。


  “對,我們就是那些淶侯口中的亂民、到處暴動的危險分子。如果再如此放任那個把我們百姓視如草芥的淶侯,我們淶洲人遲早都會死在他的手上。”


  著,壯漢走向了他的同伴,開始招呼大家準備撤離。


  “娘!玉!”檜吾淒厲的哭喊聲劃破了際,“娘、玉,我是檜吾!我回來了!你們在哪?快點回答我啊!他們都在騙我,我不會信的!”


  檜吾不斷挖刨著泥土的雙手已經鮮血淋漓,混合著鮮血和淚水流入了毫無生氣的泥土之中,給饒隻有沉重的絕望之福


  玹羽看著檜吾那瘦的不斷顫抖的背影,心裏像是被人戳進了一刀,那種無力感再次襲上心頭。


  自己真的能夠成為虹王、成為一國之君嗎?明明連眼前的這個孩子都無法救贖,甚至連一句安慰都不出口。


  回不了明洲了,玹羽心中想著,在徹底解決淶洲的事情之前是不會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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