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妖魔所托
“盡做舊愁都忘卻,新愁何處著……瘦雪一痕牆角,青子已妝殘萼。”那女子緩緩梳著頭發,嘴裏還輕聲唱著詞曲,似乎沒有在意忘憂的存在,“不道枝頭無可落,東風猶作惡……”
“猶作惡……”她的嗓音與那纏著忘憂的女聲一般溫婉,隻是纏綿悱惻的音調裏又增了幾分詭異。
她輕輕放下梳子,緩緩轉過頭來對著忘憂戚戚一笑。
這妖魔的麵容雖被血淚迷糊,可忘憂還是隱隱約約覺得她眉目間像一個人。
她試著再次催動相思落,可根本使不出半分法力,她竟被這妖魔完全壓製了!
“忘憂啊。”那妖魔一開口,又是震人心弦的哀淒嗓音,“你過來,看看我……”
我與你這妖魔無緣無故,為什麽要看?莫名其妙。
可此時她已控製不住自己的身子,身後那隻冰涼的手推著她一步步向那女人靠去。
紅衣女人抬起頭,她的麵容在忘憂腦海中一分一分地清晰。除去煞白的膚色與兩道血淚,這熟悉感越來越強。
那女子輕輕執起忘憂的手,一點點拉近。一股惡寒直衝忘憂的五髒六腑,她經不住正想幹嘔,可紅衣女人卻一瞬鬆手。
她張了張嘴想話,流出的卻隻有夾著血塊的濃血。
忘憂捂住口鼻,這股腥臭味好像是從死了許久的屍身上飄出來的。
她明明能話,為何這會兒又開不了口?
那女人不斷重複張著嘴,忘憂瞧著口型,她似乎正反複著兩個字:救我。
“你被後背之人限製,無法道出實情?”忘憂放下手,那支放在石頭上的比翼釵子正閃著紅光,那股力量與相思落相斥。
女人木木地點零頭。
忘憂鬆了口氣,她好像不是想傷害自己,而是真的想要求救。
“我們朋友們呢?”
“明日你們便能走出這裏。”紅衣女人麵容哀淒,指了忘憂一下,又搖了搖手,表示自己不會傷害她。
忘憂細細盯著她的五官,終於從腦海間搜尋到這股熟悉感的來源——是九皇子宇文汐!
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什麽能問,什麽不能問,又要以怎樣的方式問,這幾個問題她反反覆覆想了多次,也不知該如何起頭。
宣平門外大道、鎖嬰陣、癡兒宇文汐近日恢複了神智,再加上麵前這個與宇文汐相像的女人……
忘憂先前的猜測得到了印證,宇文汐正是鎖嬰陣的受害者,而被發現的屍身便是眼前這紅衣女子!
“你想要我做什麽?”忘憂緊緊攏著披風,待在紅衣女人身邊寒氣更甚,恍若墜入冰窟。
那女人抹去臉上的血淚,雙手握住兩側長長的頭發便交叉著,往自己脖子上絞。她渾身發顫,雙手有時鬆一分,有時緊一分,勒到最後她吐出了舌頭。
忘憂後退了半步,她雖閱曆不足,可被雲觀揪著讀了許多古籍,沒有一本古籍裏的妖魔不是凶神惡煞、作惡多端。而眼前的這妖魔,她是在自戧?!
可惜紅衣女人沒有成功,她想更進一步向後扯自己長發時,比翼發釵便發出一陣耀眼的紅光。
忘憂看著她的手一點一點顫抖著回正,每往脖子上去一點,下一刻便被重新壓了回去,似乎在與紅光抗爭中拜下陣來卻仍不服輸。
“你……我……”女人口中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響,可她緊緊鎖起眉頭,沒有將自己想的道出來。
忘憂看著眼前這一幕已是震撼:“你想要我……你?”
她將“殺了”隱去,隻能遞出有些興奮的相思落。女人看見相思落的本能反應便是向後退去,忘憂不奇怪,所有妖魔皆懼怕此物。
女人痛苦地點零頭,她突然掩麵而泣:“我的汐兒,我的汐兒……”
她的雙肩隨著抽泣而聳著,一聲聲悲嚎回蕩在山林間。然而忘憂也知道妖魔的心緒時常難以捉摸,他們的思維是跳躍的,也許前一刻還有嚎啕大哭,下一刻便會瘋瘋癲癲的大笑。
果然那女人哭了會兒又突然站起來身,臉上還帶著淚痕,可眼底悲傷之意全無:“我生前沒有一點罪孽,真的沒有害過人……現在犯下的罪孽都是被逼無奈,我還能入輪回嗎……我還能入輪回嗎!”
她的雙目染上紅光,與比翼發釵相互呼應。
最後一句歇斯底裏的呐喊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連帶著最後一點理智也消散:“我恨你!是你害得我們母子分離!”
她指著忘憂,滿眼仇恨,可下一刻,她又指著忘憂身側空氣:“是你!是你害得我不能入輪回!是你非要將你我的運數綁在一起!”
“還有你!枉為大師!就算死了,我也要追你入陰曹地府!就算入了輪回,我也要折磨你的轉世!”她的情緒異常激動,她指著周圍空氣,每指一下便數落那人罪名。
忘憂被震得頭有些疼,可她心底卻還是對惠妃產生了同情。在世時她得是多麽善良的人,才能在為妖魔時有片刻的清醒?
“哈哈哈哈……”女人突然大笑起來,指著周身幻想出來的仇家轉了圈,最近癱倒在地。
她顫抖著手握住梳子,又是一下一下輕輕柔柔地梳理自己的頭發,忽然眼中的戾氣也沒了:“盡做舊愁都忘卻,新愁何處著?瘦雪一痕牆角,青子已妝殘萼。不道枝頭無可落,東風猶作惡……猶作惡……”
女子緩緩直起身來,一半臉在笑,一半臉在哭:“忘憂啊,你過來,看看我……”
忘憂的心一顫,這是又回到了一開始?可這次再沒有蒼白的手推著她靠近,而女子哭著一半的臉的眼睛裏帶著哀求。
“我會做到的。”忘憂默地應下。為了這身不由己的人,為了她不再做違心之事,為了不再添更多殺孽……
她感激地向忘憂點零頭,隻是反應遲鈍,口型一遍一遍著一句話:你快走吧。
忘憂咬著下唇,這才平複了自己複雜的情緒。她還有千言萬語想告訴眼前的女子,可最後隻化為四個字:“後會有期。”
她轉身向迷霧處走去,身後的女人還在一遍一遍木訥地重複著她們的對話,孤獨而淒涼。
後會有期,再會,便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