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規矩(3)
張敏賢聽著這名不由得皺眉。那個柳清漪到底有什麽好的,怎麽連韓珂也這樣?
韓珂觀察著她的表情,頓了頓道:“我聽今宇文淵處理了一個教習姑姑……”
她的手抓住衣裳不由得攥緊,他是想興師問罪?“是,那個周姑姑不知好歹,活該。”
“得確活該。”韓珂盯著張敏賢,直盯得她背後生寒,“某人自己規矩還沒學好,就想教別人規矩,自不量力。”
他緩緩將茶壺拉高,細水柱傾倒在青瓷杯中,擊出點點水花,冒出屢屢熱氣。
張敏賢不吭聲,見韓珂要將茶杯遞給她隻好伸手接過。但當她觸碰到茶杯的一瞬,韓珂突然鬆手,滾燙的茶水盡數撒下……
“啊,韓珂你瘋了!”張敏賢的左手被燙得通紅,連衣裙也被弄濕,在門外聽得動靜的奴婢進來忙得手忙腳亂。
“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韓珂將茶壺重重落下,又擊出幾滴滾燙的水滴來,張敏賢不由得一震,竟生了些害怕之情。
她知道瞞不過他們,但心裏越發憋屈。宇文淵已經有意無意警告了她,韓珂真是警告得明明白白!
“是我瘋了又如何,我與你認識那麽多年,為何幫著一村丫頭話!從到大,我那麽努力,可你們可有認真瞧我一眼!現在我連維護自己的權利也沒有了嗎!”張敏賢甩開奴婢的手,將被燙紅的左手舉起,“我張敏賢就算在武場受傷也沒有今日之痛!”
韓珂瞧著她已經失去理智,挑了挑眉:“得不到的東西何必強求。你該冷靜冷靜,這些年我們為你做了那些事,就該一幹二淨了?”
張敏賢怏怏垂下了手,整個人似失了魂一般。她確實得不到……
韓珂並不認同宇文淵一味回避的做法,張敏賢冷靜下來就會想明白,為難柳清漪並不會給她帶來什麽好處。
他給一旁的奴婢使了個眼色讓她退出去:“郡主,朝中局勢不日將發生大震變,你莫要出頭,多替忠王想想。”
張敏賢跌坐回坐墊,漸漸紅了眼眶。若不是韓珂提醒,她還沒想到這一層。
作為寧國唯一異姓王爺,忠王時刻戰戰兢兢,從來問心無愧,她這個做女兒的在京都貴姐圈混久了,竟忘了自己地位也是岌岌可危,甚至還沒有柳清漪穩固。
韓珂歎了口氣,留下一句“好自為之”正要離開卻被張敏賢叫住。
“韓珂。”
“怎麽?”
“你就不想知道是誰慫恿我的嗎?”張敏賢定定望著他,一字一頓,“有人告訴我,柳木陽根本不喜歡這個女兒,所以故意向淑嬪借了兩個犯事姑姑來……”
韓珂轉過身來,嘴角勾起一抹笑。
有趣,這件事越來越有趣了。
……
忘憂坐著王鈺硬塞來的輪椅重重歎了口氣,是她時候貪玩不心骨折之後做的,放在倉庫裏也是積灰,趁這次機會二次利用。
又是誰給這祖宗透露了消息,惹得她從家裏趕來還揚言要和張敏賢打一架。結果還沒趕去張敏賢的住處就被王夫人派來的人又揪了回去。
“放心,我一定給你報仇!”王鈺被拽回去的路上如是著,信誓旦旦。
忘憂一想起來便無奈,王鈺的性子真是可愛得緊。
“姐,到了。”
由於闕然負傷已經被顏懷強製修養,宇文淵隻能又撥出一個丫鬟跟在她身邊。這丫鬟臉上有幾點雀斑,是個不苟言笑的性子,名喚“落雪”。
忘憂抬頭望了一眼匾額,上書:繁花樓。
“藍姑姑,我來了。”忘憂重新換上王鈺親手挑選的鵝黃長裙,長至腳背,襯得她膚色更黑了些。她扮演的是二十年都生活在晉國鄉下的野丫頭,細節方麵不再規規矩矩。
“藍姑姑讓您進來。”裏麵傳出一女聲,同時打開了門,露出一張和善的臉,“請。”
那女子擋住了落雪的去路,從她手中接過輪椅,心向前推去。
“在外等我便可。”忘憂向落雪擺了擺手,後者應了聲,幫著合上門。
繁花樓裏比她想象得大得多,繞過幾個彎,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撲麵而來。走廊間鏤空雕花窗桕中撒下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照得她全身暖融融。
那女子在一處屋子前停下,恭敬地上前細聲道:“姑姑,人來了。”她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一架大繡花屏風,上麵繪著梅蘭竹菊四君子,上賦詩一首,但忘憂沒有看清便被推進內室。
她細細打量一番,瑤琴立在角落,中央是金絲木書案,文房四寶俱全。書案左右兩側疊起高高書壘。忘憂覺得這場景甚是熟悉,卻想不起在哪兒經曆過,連腦子也隱隱發疼起來。
藍氏緩緩從幾座書架裏走出,走路深一腳淺一腳,對她坐著輪椅沒有多少驚訝:“來這邊。”
女子推著忘憂來到書案邊便告退了,藍氏撐著圈椅扶手,心坐下。
“《列女傳》、《女誡》、《閨範》、《女論語》這些,你日後慢慢看。”藍氏指著左側一疊書緩緩道。
她的聲音仿佛有著撫慰人心的能力,就算忘憂不喜歡這些束縛女性的書還是沒有違逆,應了聲“是”。
“長孫皇後的《女則》,武皇後的《孝女傳》,明朝數位皇後的《女訓》《女鑒》,還有這本《貞觀政要》,近日就看這些。”
忘憂接過《貞觀政要》,愣了會兒。前麵那些算是寧國女子看的正常書,可後麵那些?怎麽像是要培養皇帝的賢內助?
藍氏依舊淡笑:“我知你不是普通人,那些禮儀不必學了。”
忘憂心裏一驚,又聽得藍姑姑接下來道:“日後成了王妃可不能沒點這方麵儲備。”
王妃?!
忘憂抬眼看著她,滿目震驚。藍姑姑果真是誤會了什麽!
藍氏攜起她的手,相比之下竟還是她化妝過的手更粗糙些:“我看阿淵對你上心,怎麽樣,你對他呢……”
上心倒是上心,卻不是男女之情。
忘憂心裏嘀咕著,有哪個明主不對自己的謀士上心?
她莞爾:“藍姑姑,您會錯意了。一月不到,六殿下怎麽可能對我上心。清漪知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並不識字。”
藍氏搖了搖頭,握住了她的手:“錯,全錯。”
“我雖老了,心沒有老,你們那些心思我看得一清二楚,再不實話,我可就惱了。”
忘憂輕蹙眉心,藍姑姑似乎與宇文淵很親厚的模樣,她是宮裏老人,蒙騙不過去也正常。但不知她何處漏了馬腳……
藍氏見她為難,一貫保持淡笑的臉上卻顯現出一絲憂慮:“京都宮廷比你想得混亂,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得做好準備。”
“依你看,他人待我如何?”
忘憂不防她有如此一問,低頭道:“自然恭敬極。”
藍氏又輕輕搖頭:“她們不是恭敬我,是恭敬皇帝。”
恭敬……皇帝?
“我是皇帝乳母。”藍氏見忘憂的臉上出現驚訝之色,隻盼著接下來的內容不要嚇到她,“十五年前我被莊慈皇後,也就是先太皇太後強製留在靈山寺為皇帝祈福,非詔不得回宮。”
“先太皇太後本意是叫我老死在那兒,一輩子都回不去。可我撐過來了,撐到了先太皇太後病逝,撐到皇帝重新掌權……”藍氏回憶著,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段日子。
先太皇太後仙逝已四年,宇文璟這段掌權路走得艱辛,近期不但陸陸續續啟用舊臣,還接回了乳母。
“你一定好奇,先太皇太後為何要如此吧?”藍氏一頓,摸了摸發上一根木簪,“這木簪是先皇所贈……我曾懷上先皇的孩子,可他還未出生就……”
藍氏的臉上顯現出悲戚,忘憂反握住她的手。她見過後宮那些爭權奪勢,晉皇後宮也時常有產的妃子,有的甚至瘋傻至自戕。
這其中,必有太皇太後手腳吧。
“我隻是宮中女官,沒有背景,沒了孩子,更不配為妃。”藍氏回憶起傷心往事,將發上木簪拔下裹進忘憂手中,“因為皇帝在,先太皇太後不便對我動手。十五年前,我無意撞見先太皇太後與權臣私下見麵,她立即震怒,捏造了我的罪名,雨夜施以棍刑。”
她看了一眼腿,輕輕歎了口氣。
久病成醫,怪不得藍姑姑那麽關心她的腿,揉捏的手法也熟練。
先太皇太後也太狠了些,但忘憂也有些佩服,在寧國一個女人掌權十多年,死後仍鉗製住皇帝,是多麽厲害的人物。
藍氏將木簪盤入忘憂發間,又恢複鐮笑的神情:“我請命來這兒,就是為了見見順妃的兒子。順妃待我極好,阿淵也懂事,可惜,我聽她如今也不在宮中了……”
藍氏緊接著問道:“孩子,你知道順妃在哪?”
順妃?她如何認識寧國皇帝的後妃。
忘憂搖了搖頭,藍氏將木簪贈予她卻不明緣由,如今為何又提起宇文淵母妃來?
“順妃是晉國女子……”藍氏這句話意味深長,忘憂暗驚,她是晉國人就那麽明顯嗎!
“我不認得。”忘憂沒有撒謊,藍氏點零頭。
“也許順妃隱姓埋名,你並不知道她是誰。”她哆哆嗦嗦從懷裏拿出個包來層層打開,直至裏頭露出一隻幹癟的八腳蠱蟲屍體,“但你一定認得這個。”
同心蠱!
忘憂心頭一震,心上像是被什麽撓了幾下,恐懼與好奇交雜著在心底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