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扭曲的兄弟情
三天以後,何凡地從岸口煤礦返回市內,說是910弟殺兄案件已破,請求溫晨軍安排時間,他要匯報案情。
溫晨軍非常重視這個案件,他叫小田告訴市委辦公室姚主任,由市委辦公室正式發出通知,次日上午,在怡園小會議室召開由常委各成員、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分管副市長、政法委書記、副書記、法院院長、檢察院院長參加的會議,由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910弟殺兄案件偵破組組長何凡地匯報案件偵破情況。
第二天上午八點,溫晨軍走進怡園小會議室,前來參加會議的人已經全部到齊了。溫晨軍上前緊緊握住何凡地的手說:“市委要求十天之內偵破此案,經過你和專案組同誌的努力,三天就破了案,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謝你們,應該給你們記功。”
回到正中位置上坐定後,溫晨軍繼續說:“本來是請大家一起來聽凡地同誌介紹情況的,在他做介紹之前我囉嗦幾句,過去幾年鬆山比較平靜,我們因此而產生了鬆懈情緒,910案件的發生,說明鬆山的社會治安和綜合治理工作不容樂觀,特別是我們的鄰居礦洞子煤礦劉林蔭老板的弟弟被殺和東勝煤礦柳完被刺死,這兩起案件對我市煤礦治安工作的影響,給我們的教訓,未能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這兩起事件和我市910案件絕不是孤立的,我認為有著必然的內在聯係,一方麵社會仇富情緒沒有及時疏導,另一方麵一些煤老板自身素質低下,冒富炫富,高調做人,忘乎所以,加劇了矛盾,使一些本來不應該發生的事情提前發生了。好在我們及時破了案,可以對市民有個圓滿的交代。現在,由凡地同誌介紹案情。”
何凡地說,910案件發生後,根據市委書記、市長溫晨軍同誌指示,專案組及時介入,很快查清了案情真相,我把案件的發生過程,前因後果以及深層次曆史淵源向各位作個係統的介紹。
清澈的任河發源於重慶市城口縣休戚鄉,它與我國的其他河流不一樣,從發源地開始,一直向西奔騰不息,流經四川、陝西,並入漢水,再到湖北的穀城縣,然後折回“一江春水向東流”,直奔漢口。任河的這種奇特地理景觀,被地理學家和文人學者們稱之為“八百裏任河水倒流”。
在任河上遊、發源地以下不到一百公裏的地方有一條支流,名叫長洞河,長洞河邊有一個山洞,沒有人知道洞子究竟有多深,據說過去曾經有人點完三把蠟燭,也沒有走到底,長洞河因此得名。長洞河與任河交接處,俗名雙岔河,又叫岸口。岸口兩邊一直到長洞一帶,曾經遍布小煤窯和硫磺洞,據傳說,這裏挖煤炭和采硫磺礦已經有好幾百年曆史了。
距長洞河十裏山路有一個山坳,名叫龍門埡,龍門埡上住著兩戶人家,其中一戶姓文,文家共有三兄弟,老大文昌新,老二文昌萬,老三文昌台。說來也有些蹊蹺,文氏三兄弟除老大文昌新外,其餘兩兄弟都有坐牢的曆史。
老二昌萬從小沒有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認識,但是他的腦殼轉起快,膽子大,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憨勁,十五歲那年認識了鄉供銷社主任文懷,昌萬嘴甜,口口聲聲叫文懷為幺爸,文懷就在龍門埡設一推銷點,又叫小賣部,點名昌萬當了小賣部主任。轉眼昌萬到十七歲,漸漸懂得了大人的事情,本生產隊有一個叫周梅香的婦人,三十來歲,丈夫劉昌福是一個慫人,管不了周梅香。這周梅香成天往小賣部跑,買點兒什麽針頭麻線啦、餅幹啦、花生粘啦,沒人在場的時候主動和昌萬挨挨擦擦,摸摸搞搞的,一來二去,昌萬把持不住了,兩人就偷起情來。周梅香和昌萬有了那種關係後,拿包鹽啦,火柴呀,棒棒糖啊,打一斤兩斤煤油哇,穿一雙膠鞋呀,都不給錢了,文昌萬也主動不要她的錢。久而久之,他那個小賣部不但沒賺到錢,反而黃瓜打大鑼——一大截沒見了。半年盤點,文昌萬的小賣部虧空一千一百二十元,那年頭一千多元絕對是個大數目,虧空了,報不出帳,隻能算是貪汙,要知道,毛澤東時代貪汙犯是沒有市場的,貪汙上了一百元,要判一年勞動改造,現在叫有期徒刑,你文昌萬貪汙了一千一百二十元,你雖然沒讀過書,做不來算術題,鬥婆娘賬你總會嗎?一百元一年,十百元十年,你那十一個一百元還多二十元,該多少年?十一年零兩個月,幺爸也幫不了你,幺爸也寫了檢討挨了鬥,最後給你減少了四年多的刑期,你就到大盧溝勞改煤廠去挖七年煤吧,老二昌萬就這樣出去了,衝出了龍門埡,以後還有很多故事,這是後話。
老三昌台是910案件的主角。和他二哥一樣,沒得文化,隻不過比他二哥入世更早一些。十三歲開始在外麵混,扯金花兒、摸麻將、鬥地主、車銅錢賭寶,樣樣精通,從不務正業。
年齡稍大一點,昌台開始學做一些小生意,比如從山裏收購一些魔芋角、杜仲皮、豬鬃、山羊皮、洋芋片、幹洋芋果、黨參之類的山貨,哪樣輕巧做哪樣,把這些東西弄到城裏去倒賣,從中賺點兒過河錢。時間一長,三個五個半截大爺在一起人混熟了,發覺倒賣山貨賺頭不大,就開始想些歪點子,慢慢學會了搶啊、拐呀,騙啦,在學習的過程中,他們也經常犯事,第一次犯事是把把人家的女子哄到河南,介紹給當地一個光棍做女朋友,收了五千元的介紹費。事發後在看守所呆了三個月才放回家。
回家後,他看見有人在長洞河旁邊開了很多小煤窯,於是,他把豬牛羊和家裏值錢的東西全部變賣了,湊了幾千塊錢在岸口附近的山上打了一個平洞,當平洞掘井五十來米的時候,由於手裏缺錢,無法支付工人工資,他決定再一次鋌而走險。他打聽到馬來五家裏有四五萬塊錢,就和過去在一起倒賣山貨的鐵哥們施先坤密謀,由施先坤出麵約馬來五去開州做生意,把馬來五騙至開州以後,二人趁其不備,用事先準備好的安眠藥放進馬來五的茶杯裏,當馬來五昏昏大睡的時候,文昌台和施先坤將其兜裏的四萬五千元錢來了個一掃光,留下車費後二人各分得兩萬元,然後租輛出租車,趕回家辦煤窯。
酣睡了一天一晚的馬來五醒來以後,發覺身上的錢不在了,立即向公安機關報了案。五天以後,文昌台被公安人員抓獲,性質惡劣,證據確鑿,被人民法院以投毒搶劫罪從嚴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
文昌台駐進監獄了,家裏留下了他的年輕老婆和兩個未滿八歲的女兒(一個七歲半,一個五歲半)還有一口不合法的煤井。
910案件的受害人,文氏兄弟中的老大文昌新和他的兩個弟弟不同,他為人刻板,性格內向、固執。讀完小學四年級(老輩人稱八冊班)後,因家境貧窮沒能夠升級高小,在家放了兩年牛,跟著外公封遊醫學醫,並當上了龍門埡大隊的赤腳醫生,他把二弟昌萬入獄前開的小賣部改造了一下,把貨架變成藥屜子,昔日的小賣部就成了合作醫療站,貧下中農社員們吃個頭痛粉啦、安乃近啦、止痛片啦、塗點兒紅藥水紫藥水啦,確實方便了許多。
隨著土地承包責任製的落實,原先所謂的合作醫療名存實亡,合作醫療站也漸漸地演變成為“文昌新藥房”。以後兒子文桂兒在縣衛訓班畢業,帶回了媳婦——同在衛訓班學習的仇子艾。在昌新的帶領下,將龍門埡的文昌新藥房遷到了鄉鎮上,並改名為“文桂兒藥房”。父子兒媳三人一起上陣,老子開處方,兒子拿藥,兒媳打針,把文桂兒藥房搞得像模像樣的。附近五裏三村的都知道有個文桂兒藥房了。昌新一家人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兒了。
老三昌台攤上事兒了,看著年輕的弟媳帶著兩個年幼的侄女,生活很艱難。昌新有了餘錢剩米,時不時背著妻子,悄悄給弟媳塞上個三塊五塊的,開初是想幫助獄中的弟弟把兩個女兒拉扯大,可是時間久了,年輕貌美的弟媳和自己家裏那個黃臉婆比起來,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而弟媳年輕火旺,正需要男人的愛撫,幹柴遇烈火,二人悄悄幹起那話兒來。黃臉婆知道後,關起門在家裏生了三天悶氣。
有人說老天爺要你發財,你不想發財都不行。當昌台在監獄裏剛剛度過三年的時候,岸口煤礦經省主管部門批準,進行整合擴產改造,昌台那口閑置已久的煤井被納入了整合改造範圍,以折價入股的方式,被岸口煤礦以四萬元的股價並購。一夜之間,文昌台成了合法的岸口煤礦的股東。
問題是,文昌台在監獄裏服刑,不能親自辦理相關手續,想到二哥也坐過牢,是一個信不過的人,隻好拜托大哥文昌新代勞。當時的文昌新也拿不準岸口煤礦的前途究竟怎樣,給弟弟做這些事兒還真有點兒不情願。做是做了,心中難免有怨氣。
岸口煤礦突然出現了轉機,整合改造不到一年,煤炭價格飆升,原先每噸三十五元,一下子漲到三百元,然後四百元,最高時漲到六百五十元,煤炭單價上漲,相應抬高了股東的身價,文昌台的四萬元股本,也經過東倒西倒,變成了二百四十萬元,股東姓名也由文昌台變成了文昌新。煤炭的暴利,每年給文昌新創造紅利二十到三十萬元不等,昌新也沒有忘記昌台,每年背著老婆和兒媳婦,私下資助弟媳三千兩千,以貼補侄女在鎮小學念書之用,高興時給弟媳送一袋米、半袋麵粉,以救燃眉之急。
可是好景不長,文昌新一時心血來潮,頭腦發熱,說是自己年過五十,不再當家了,他把當家大權傳給獨生兒子文桂兒。這下好了,文桂兒本來生性懦弱,是個吃軟飯的,父親把權力交給他以後還沒開始品嚐當家的滋味,馬上就大權旁落了,媳婦母夜叉仇子艾獨攬了一切權利。仇子艾當家後,基本上斷絕了對昌台一家的資助。
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了七八年,文昌台刑期滿了,告別了監獄,回家了。看著妻子那滿臉的皺紋和兩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的一身村姑打扮,文昌台心如刀絞,他恨自己當初做了壞事,讓妻女受了連累,更恨見利忘義的大哥和侄兒侄媳,霸占了自己的煤井,發了財還像模像樣地裝窮叫苦,特別是仇子艾,煞有介事地左一聲幺爸右一聲幺爹,你那煤井我們接過來是虧了大本的喲,那一年瓦斯窒息死了人我們差點兒遭抓了哦!簡直讓文昌台哭笑不得,你文桂兒開著進口高級轎車招搖過市,在鬆山市、通州市住房都是好幾套,你仇子艾穿金戴銀,整天出入高檔娛樂場所、美容院、健身房,娃兒讀書進貴族學校,這不都是靠我那口煤井起家嗎?我現在怎麽樣?一家四口居無定所,食不果腹,你還在那裏裝窮,信不信老子廢了你?反正坐牢我又不是不會坐。
他決定先禮後兵。昌台對昌新說:“哥哥,我在監獄這十一年你對我家庭的照顧,當弟弟的永世不忘,但目前你日子好過,可我一家連吃飯都很困難,念在你的發財是因為我的那口煤井而起,我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你在那二百四十萬股金中給我劃十萬,不傷你的皮毛,再給我五萬元現金,我去擺個地攤,給你弟媳和倆侄女兒掙點生活費,行嗎?”
看著同胞弟弟那滿臉的眼淚,文昌新動心了,他也含著眼淚對昌台說:“你的要求也不高,我沒得什麽意見,但是我當不了家,回頭我先跟仇子艾和桂兒商量商量再說。”
誰知文昌新回去與兒子兒媳提起此事,仇子艾卻堅決不同意轉股,她知道這股份是能夠分紅利的,讓一分就少了一份生錢的本錢,但煤井原本是人家的,人家提出全部收回去在法律上也是站得住腳的,出於心虛,她同意給現金十萬,但必須在協議上寫明,是文昌新為了解決文昌台的生活問題,讚助給他的,煤井與文昌台無關。
昌新無奈,隻好對昌台實說。昌台極其憤怒,他說,當初我是把煤井交給你的,並沒有交給文桂兒,更沒有交給仇子艾,現在倒好,你一口咬定你當不了家,想推得幹幹淨淨,你幹淨得了嗎?你身為大哥,乘人之危,不但霸占了我的煤井,還霸占了我的老婆,這些醜事盡人皆知,倒不如我先除掉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大不了我再去勞改到死。說完,順手操起敲炭的榔頭,用力向文昌新的天靈蓋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