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憂患意識
鬆山周邊縣、市煤礦接連發生重大事故和事件。
三月五日,北邊鄰省的趙家河煤礦發生瓦斯爆炸,正在井下作業的十二名采掘工未能升井。
三月七日,南邊鄰縣的永盛煤業公司瓦斯爆炸引發煤層燃燒、頂板冒落,造成巷道阻塞,四十多名礦工生命遭遇嚴重威脅。
七月八日,東邊鄰縣的永寧煤礦廢棄的老窯內發現三具屍首,經查,分別是公安局分管經警的副局長兼經警大隊長、安監局副局長和房管局副局長。
七月二十日,北邊鄰縣的礦洞子煤礦老板劉林蔭的弟弟和人打架鬥狠,被尖刀捅死在廣場上。
八月九日,東邊鄰縣的東勝煤礦老板柳完攜有夫之婦吳嬋去森林公園遊玩,被吳嬋的本夫、無業遊民肖劍亂刀刺死。
九月十日,鬆山市岸口煤礦的股東之一文昌新被其弟文昌台用鎯錘擊破頭蓋骨,當場身亡。
麵對這接二連三的事件事故,溫晨軍叫來何凡地,要他立即組織專門隊伍,做好兩件事:
一、由何凡地親自帶隊,抽調政治素質高、專業能力強的刑偵人員,組成強有力的專案組,十天之內查清本市岸口煤礦910弟殺兄案件真相,給全市人民一個明確而滿意的交代。
二、組織專業班子,將近期周邊鄰縣、市發生的五起煤礦事故、事件的詳細情況用情況簡報的方式發送至市委常委每一個成員、政府副市長、相關部、委、市、局和每一個鄉鎮,已引起各級領導的高度重視。
何凡地走後,溫晨軍叫小田通知經貿委主任陳一夫、安監局局長董和三馬上到怡園來。十分鍾過後,陳一夫和董和三就到了怡園小會議室。溫晨軍要陳一夫和董和三介紹相鄰縣市上半年以來發生的重大煤礦安全事故詳情。
董和三說:“趙家河煤礦距我市很近,事故發生後,市安監局立即派人去現場了解情況,並協助他們組織搶險,所以對當時的情況很清楚。”然後他講述了事故的大致經過。
三月五日是星期六,趙家河煤礦的礦長和政府駐礦安全監督員都回城過周末去了。1045采區A5工作麵采煤組組長周天武帶領同組的十二名采煤工於上午九點鈡入井,井口值班員要查看入井許可證,這入井許可證通常是礦長、政府駐礦安全監督員和井長共同簽發的,這天因為礦長和監督員都不在,入井許可證上隻有井長的簽名,井口值班員不敢貿然放行,打電話告訴礦長,礦長說,貨場上今天有二十個車皮計劃,而存煤至少要差三百噸,必須放他們進井,突擊生產幾百噸原煤,不然的話,車皮計劃落空,鐵路部門要罰款不說,還要失去信用,造成的損失不可估量。而政府駐礦安全監督員的電話又接不通,估計是周末喝了幾口睡著了,你先放他們進去,責任我承擔。
聽了礦長的電話後,值班員就放周天武等十二人進井了。
中午十二點四十分,井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隨後,巨大的衝擊波卷著高溫氣浪裹挾著的石渣煤塊從井口衝出,井下停車場的機車車鬥哐啷哐啷滑出井外,值班室房頂被掀翻,碎片飄落在五十米之外。
消息很快傳到省裏,分管安全生產的副省長帶領省安監局局長、省經委主任、省煤炭局局長、礦山救護隊、專家醫療隊,一幹五十餘人馬,五個小時內趕赴現場,眼看一片狼藉的現場和井內那十二條生死未卜的人命,副省長掉下了眼淚。經過五天五夜的搶救,現場通過超強力壓風抽風,排出一氧化碳等有害氣體之後,在著名礦山救護專家、礦業大學教授徐德炳的指導下,從爆炸震垮的1045采區A5工作麵上找回迸飛四散的焦糊的屍體,慘不忍睹。
據徐德炳教授的專家組分析,周天武等人入井後,由於當班瓦斯檢驗員放假,沒有對工作麵的瓦斯濃度進行檢測,而其他的采區工作麵又沒有人上班,造成瓦斯向空氣相對流通的1045采區A5工作麵集聚,以致達到燃燒爆炸的濃度,落煤時風鎬和煤塊碰撞起火,引發爆炸,釀成慘劇。
事故造成十二條礦工的生命煙消雲散,直接經濟損失五千三百萬元,帶來極壞的社會上影響。附近十裏八鄉再也沒有人去煤礦打工,甚至談煤色變,老百姓說,在煤礦打工再怎麽掙錢,莫說每月可掙一萬兩萬,即使十萬八萬又能怎麽樣?埋了沒死的,死無全屍,人都死了,掙那麽多錢有用嗎?
“事故處理有結果了嗎?”溫晨軍問。
“事故處理已經結束,死者每人一次性解決撫恤金一百三十八萬捌仟元,礦長劉三五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零八個月,駐礦安全監督員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縣長被通報批評,分管副縣長停職檢查,安監局長和經委主任被撤職,調離原單位。”董和三說。
“處理得再重也不能挽回死去礦工的生命。老陳,據說永盛煤礦的老板倪學強逃跑了,現在回來了嗎?”溫晨軍問。
“至今下落不明,倪學強逃避法律的製裁,受到社會各界的強烈譴責,為世人所不齒。但是平心而論,倪學強這家夥也實在太倒黴了。”陳一夫說。
“此話怎麽講?”
“溫書記,讓我講一講永盛煤礦事發前後的過程,你就知道了。”
永盛煤礦的前身是國營花石板煤礦。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後期,企業實行產權製度改革,駕駛員倪世安以一車白菜的價格購進,當年就發了大財。由於煤炭價格陡漲,國營期間留下大量保安煤柱和成片的準備工作麵,倪世安突擊開采,二十萬噸原煤運出後,倪世安從一個一文不名小混混一步登天,成了當地首屈一指的富戶,坐擁億萬資產。
倪世安發了,但是他忘記了自己過去的苦難,錢來得容易,用起來也容易,吃喝嫖賭毒五毒俱全不說,還在一些城市包養了七八個二奶,為每個二奶購高檔住房一套,金屋藏嬌,一來二去,花費了不少的金錢。更要命的是,倪世安攤上了賭,大小不論,整日泡在茶樓賭場,把煤礦交給手下的小兄弟們去管,管理越來越混亂,資金漸漸流失,前年在澳門一次豪賭,損失了幾千萬,倪世安已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朝不保夕,人命危淺了。可值得倪世安慶幸的是,他所經營的高瓦斯礦井,雖然小事故不斷,但好多年下來,卻沒有發生過大的事故。
陳一夫喝了口茶,把嗓子潤了潤,繼續往下說。
倪世安再也熬不下去了,隻有走轉讓產權的一條路了。去年十月,倪世安以叁仟萬元人民幣的標的,將花石板煤礦作價轉讓給遠房小爺倪學強,倪學強接手後將花石板煤礦更名為永盛煤業有限責任公司。
易主、更名後的永盛煤業有限責任公司,在老板倪學強的管理之下,一步一步重新走上正軌,倪學強花了一千多萬元人民幣,對通風係統、瓦斯監控係統、采掘係統、運輸係統進行了改造,然而,造化弄人,接手還不到半年,就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但凡這類事故都有很多相似之處,三月七日的永盛煤業煤與瓦斯爆炸燃燒事故,和三月五日趙家河煤礦的瓦斯爆炸事故差不多,都是違章操作造成的。
當天是周一,瓦斯檢查人員沒有按規定事先進入工作麵進行瓦斯檢查,現場瓦斯探頭也沒有打開,675A、675A-2、675B三個采區的四十八名工人被困井下,好在爆炸過程中衝擊波震垮675A與675B之間的通道,675B采區的工人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全部從總回風道救出,其餘兩個采區的三十五名礦工,生還者二十名,大多數都殘腳缺手,終生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確定死亡十五名,搶出屍體九名,其餘六名深埋井底,因瓦斯與煤塵爆炸,造成煤層燃燒,高溫高熱並產生大量有毒有害氣體,致使礦井救護不能繼續進行,救護工作隻好作罷。青山處處埋忠骨,而我們這六位煤礦工人,這些經濟建設的生力軍,雖然死後沒有和親人見最後一麵的機會,但埋葬在地層深處,也可能是對他們的一種安慰吧。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倪學強嚇呆了,他無法麵對傷者,無法麵對死者的遺體,更無法麵對死者傷者的家屬,他很難逃脫法律對他的嚴懲,事發當日深夜,他選擇了逃脫,至今下落不明。公安機關懸賞追緝,還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一個省際有名的企業家,就這樣身負重罪,亡命天涯,極不光彩地從人世間蒸發了。
永盛煤業有限責任公司也從此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鄰省政府決定,鑒於永盛煤業有限責任公司礦井發生特大安全事故,加上井下煤層因煤塵與瓦斯爆炸燃燒引發自燃,為了保護地下資源,杜絕事故再次發生,立即關閉永盛煤業有限責任公司,用鋼筋混凝土將礦山所有主井風井全部填封,混凝土填築長度每個井口五十米。
“慘痛的教訓啦!最引人揪心的是那六位沒有救出屍體的礦工。”溫晨軍心情很沉重,他略微停了停,繼續說道:“搞煤礦確實風險太大,一定要謹慎。”
“但是搞煤炭利潤高啊,馬克思說過,利潤高於百分之一百,就要殺人,這話一點不假。與我市南邊毗鄰的永寧縣七月八日發生的廢井殺人事件,就是一個生動的例子。”陳一夫說。
“這件事情我也聽說過,但我隻曉得個梗概,細節知道的不是很多。”溫晨軍兩眼看著陳一夫,意思是想讓陳一夫說說詳細情況。
陳一夫說,事發以後,由於職業方麵的原因,他立即和永寧縣經委未主任取得了聯係,並派煤炭科科長去永寧縣了解情況,煤炭科科長回來以後,向他匯報了事件的詳細過程,結果使他大吃一驚。
永寧縣是鬆山市南鄰的一個小縣,麵積不到兩萬平方公裏,人口三十多萬,縣內小煤礦分布很廣,大辦鋼鐵時全縣有小煤窯一千多口。改革開放以來,能排得上場麵的國有煤礦都被有背景的人物以白菜價買走了,這些人基本上都發了財了,不少人成了富甲一方的煤老板,以至於“煤老板”三字成了土豪或暴發戶的代名詞。眼見這些煤老板一夜暴富一步登天,很多人自歎命運不濟,沒有把握好發財致富的時機,還有一部分人不甘平庸,千方百計尋找機會,力爭趕上末班車,過上富豪的日子。宋明、陶澤久、舒剛就是這些想趕末班車的人當中的三個。
宋明是永寧縣公安局分管經偵工作的副局長,年僅三十五歲,警官大學畢業,年輕有為,按照他升官的進度推算,再幹兩三年就有升任一把手的可能。
安監局副局長陶澤久是宋明的中學同學,行政管理學院政教係高材生,和宋明一樣,年輕有為的他同是後備局長人選。
舒剛也不例外,也是宋明和陶澤久的中學同學,雖然沒有上過大學,但是他聰明伶俐,加上有一個當規劃建設局局長的老子,參加工作一年後直接從開發區調到房管局任股長,幾年後升任副局長,可謂平步青雲,官運亨通。
煤礦的高額利潤,吊起了三個年輕官吏的胃口。宋明經常被那些煤老板請到高檔場所進行消費,不論是在酒店喝茅台、五糧液、路易十四,還是在五星級賓館點要中西妙齡小姐,煤老板那大方,目中無人的表情,讓宋明時時燃起衝動之火,他總覺得必須要自己有很多錢,不能靠別人施舍,你用了人家的錢就必須給人家辦事,少用少辦,大用大辦,到時候你就會身不由己,讓人家牽著你的鼻子走。
他與老同學陶澤久一拍即合,經過多次商量,決定兩人合夥去開煤礦。陶澤久還說,上次檢查中,因為手續不全而關閉的城西煤礦,有豐富的資源,煤層厚度大是他親眼所見,可以做些工作把它接過來,我們自己幹。
但是,鑒於二人的身份,不能直接出麵去辦礦,於是他們和舒剛商定,由舒剛的舅子、社會閑雜人員劉貴掛牌,並確定星期五下午三人一同去廢窯察看一下。
城西煤礦被封閉的煤井出城不到三公裏就到了。此前因公安局一個退休老幹部去世了,局領導班子決定周五下午五點開追悼會,並由副局長宋明主持。
宋明來到封閉井口,時間剛到兩點,陶澤久說去井下往返要不了一個小時,宋明說,這樣的話,回去主持追悼會完全來得及。陶澤久和舒剛親自動手搬開封井的空心磚,三人就著手電的光亮,前後進入廢井,陶澤久仗著檢查安全時有下井的經驗,走在最前麵,緊接著是宋明,舒剛走在最後。
當陶澤久三人進入井筒三十米處,前麵突然撲通一聲,陶澤久栽倒在鋼軌上,宋明急忙去拉陶澤久,並叫了一聲:“舒剛,快救老陶,!”話音剛落,自己也重重地倒下去了,雙手抓著陶澤久的褲腿。後麵的舒剛急傻了眼,猛撲上去救人,卻同樣重重地跌倒,頭部壓在宋明的屁股上,再也沒有起來,永寧縣三個年輕有為的副局長,就此英年早逝,永寧縣的三顆政界新星,就此隕落,老天有眼,欲哭無淚。
下午五點十分,在靈堂等待宋副局長主持追悼會的同事們,見主持人遲遲不到會,都感到有些意外,宋副局長曆來都是守時的呀,今天這種場合怎麽會這樣?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有人說看見宋副局長開車去城西方向了。局長當即指定另一名副局長主持追悼會,派經偵隊副隊長李東帶人開車沿城西方向去找宋明。
半個鍾頭以後,李東等人在城西煤礦封閉井口旁邊發現了宋明的汽車,當地的老百姓說,大約在兩點鍾左右,我們看見一輛警車上下來三個人,其中一人身著警服,看樣子都是幹部,我們以為是來檢查工作的,他們撬開封井磚以後鑽井下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李東不敢貿然行事,立即接通局長的電話,向他匯報了現場情況,局長不敢馬虎,隨即向政法委和縣委辦公室反映了事情經過,同時向縣礦山救護隊求援。
礦山救護隊員火速趕至事發地點,一麵用大型局部扇風機對著井口強行吹風,一麵派人戴上氧氣呼吸器進井救人,可惜來晚了宋明等三人因私入廢井,走在前麵的人因空氣中二氧化碳濃度過大造成窒息,而後麵的人又不得要領,釀成慘禍……
溫晨軍聽完陳一夫講完故事,雙眼微紅,一滴淚水差點掉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