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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嗚呼,黎德昌

  卷曲在看守所裏的張格俊回想著他的行程,走到今天這一步還是挺不容易的,我差一點兒就成功了,就那一天半天的功夫。如果他們遲來幾個小時,說不定我已經在國外風光呢!為什麽就差那麽一點點囉?難道我隻有這個命嗎?

  張格俊在部隊最先幹的是勤務兵,後來覺得汽車駕駛員比較實用,就在領導那裏死磨難纏調到了汽車連,學會了開車。退伍後本希望能在哪個企業做個汽車駕駛員,也好跳出農門,搞個農轉非,占個吃商品糧的名額。可是,那年頭要實現這個願望難度是很大的,既然人們戲稱“農轉非”為“跳龍門”,你就知道困難有多大了。一個縣的農轉非每年有十來個指標,大權握在縣長手裏。除了縣長手頭那點少得可憐的指標外,如果一個農民身份的人要變成非農業人口的話,不外乎三個途徑:一是要通過讀大學或中專,畢業後安排你當國家幹部;二是在部隊提幹,把你那兩個兜兜的軍裝變成四個兜兜的;三是哪個礦井煤窯招工,你去當個井下工人,因為地麵工沒你的份,城裏非農業人口待業青年多的是。很明顯,張格俊走一條道絕不可能,本身就不是個讀書的料,走第二條路嘛,走不通,因為退伍時軍裝上隻有胸前那兩個兜兜,想把這兩個兜兜長大點兒,換個位置,卻無論如何也沒如願,而且永遠也沒能把那兩個兜兜扯到肚子下麵去。當井下工倒是夠條件,但是整死他也不想去,先不說那個洞洞裏頭黑漆漆的,不習慣,而且別人都管井下工叫“碳娃兒”,還說什麽“煤炭娃兒黑黑黑,黑得帶寶色”,是埋了沒死的。與其做個埋了沒死的“黑寶色碳娃兒”,還不如回家當個雖然苦點窮點、但既沒死也沒埋的農民。


  當然,正兒八經當個農民也不是那麽好玩兒的。首先你得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去做,當時叫修理地球,你不修理地球,你就沒有工分,沒有工分,你就分不到那一斤兩斤糧食,沒有那一斤兩斤糧食,你和你全家人就得餓肚子,還不僅僅是全家人要餓肚子,生產隊、大隊、甚至公社要拿你做典型,住學習班觸及靈魂鬥私批修。如果主持學習班的那個領導同誌脾氣不太好,說不定還順便給你稿點既觸及靈魂又觸及肉體的活動。


  經過兩次鬥私批修之後,肉體和靈魂都觸及了,張格俊再也呆不下去了,身心俱疲的他決定出去跑一趟,闖一闖。


  他爬上運煤車,再爬上蔬菜車,幾次輾轉,來到簡州找到他的老排長、現在簡州財政局政工科工作的黎德昌。當他把他的處境向黎德昌訴說之後,黎德昌說,你娃兒瓜得很啦,俗話說膽大騎龍騎虎,你娃兒膽小隻能騎抱雞母,放在口邊的肉你不曉得吃,抱怨這抱怨那,你怕是扶不上牆的泥喲!張格俊說,你哥子拿我開涮囉?我走投無路了,才遠天遠地來投你,你不但見死不救,反過來挖苦我,你不要以為你當了幹部就不得了了,尾巴翹到天上去了,當初在部隊不是我給你隱瞞,你娃能有今天?老子毬都不信。那次你偷開軍車把趙老三的幺兒撞死了,要不是老子給你背了,你娃兒還當不當得成那排長都是兩個字,後來還提拔當了連長,不是我給你背黑鍋,提拔過錘子,你當得成連長,卵長都當不成!黎德昌慌忙賠小心說,哪個舅子才挖苦你嘛,你娃兒就硬是混不出來了喲,你那腦殼是榆木疙瘩,不開竅啊,非要掙那工分不可,其他就沒得路了?張格俊說,我還有個啥路喂?黎德昌說,你那石塘鄉漫山遍野那麽多的樹子,隨便整他個幾車出來賣了,比你掙十年二十年的工分還要強吧?張格俊說,我有那能耐喲?我吃了熊心豹子膽囉?就算偷到了樹子,查得這麽緊,運得出去嗎?黎德昌說,我既然在對你娃兒說,就一定不是沒有辦法。上次你們鄉上那個財政所長回老家探親,正好我也回去了,我們是親戚呢,他對我說他有辦法把木材運出去倒賣,就是找不到人去組織搞到原木,你這一來,不是就整活了嗎?我這裏出一千塊錢做底金,你倆去搞,掙了錢給我整幾包煙就行了。張格俊馬上轉怒為笑:“關鍵時刻還是哥們兒靠得住,你娃兒救了我,老子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老子馬上回去幹。”


  離開黎德昌,張格俊又回到老家,由於荷包兒頭揣了千把塊錢,這次他開竅了,先給生產隊長送了一塊寶石花手表,生產隊長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隔三差五下地混兩天,晚上就到山裏偷砍樹子,財政所長暗裏找人運出去。這一來二去的,雙方都發了點小財,當然,黎德昌也不僅僅隻整了幾包煙。後來財政所買小車了,張格俊想擠進財政所當個合同工,在黎德昌的撮合下,財政所長就聘請他當上了小車駕駛員。


  光陰荏苒,轉眼好些年過去了,黎德昌鳥槍換炮,從一個小幹部升上副廳長了,但他和張格俊的鐵哥們兒關係始終沒有改變。當他得知自己就要調財政廳當副廳長的消息後,他找到陳光亮,先把張格俊弄到西都,以便今後相互有個照應。


  黎德昌當上財政廳副廳長以後,分管投資處。當他看到鬆山市五峰山肉牛奶牛養殖基地國家財政貼息貸款的可行性報告後,他認為發財的機會到了,他決定在中間撈一把。主意打定後,他苦苦地思考怎樣個撈法。


  正在他苦無良策之際,廳長調離了,他的老上級玉書記趁機讓他當上了廳長。他是個感恩圖報的人,一心想報答這位仕途上的大恩人,可就是沒有機會。


  當上廳長的黎德昌,說話的底氣更足了,辦法比以往更多了。


  周末,黎德昌打電話給張格俊,要他開車一起去飛象湖渡假村。到那以後,他們沒有閑情逸致去欣賞成片的嬌豔欲滴百合花、虞美人、錦芙蓉,也沒有去劃船觀光,而一頭鑽進了商務套房。


  看著李德昌那一臉神秘的樣子,張格俊說:“當了廳長了,整天神秘兮兮的,實在叫我們這些蝦兵蟹將捉摸不透哇!”


  “你娃兒莫開玩笑,老子叫你來肯定有事商量。”


  “有啥事你快說啊,我隻有給你提尿罐的份。”


  “這回不是叫你提尿罐,是想讓你來搞一件大事情,就看你娃兒有沒有那個能耐?你那辦事處的公章能不能搞出來?”


  “咋個搞出來嗎?你說的啥意思嗎?”


  “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它弄出來,然後再去仿造一個,用它去農商銀行開個戶頭。”黎德昌見張格俊還沒弄明白,他壓低聲音,幾乎是對張格俊耳語道:“你知道鬆山肉牛基地項目的貸款馬上就下來了嗎?我不能單槍匹馬吃獨食,需要你的配合,要發財我們兩個都發。我想立一個秘密戶頭,然後把那筆貸款劃在那個戶頭上,有了這個戶頭,今後要隨便劃進其他款項不是也很方便了嗎?”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以前肯定不行,現在嘛,應該說問題不大。艾莉回鬆山當宣傳部長了,辦事處交我全權代理,這事交給我辦好了。”張格俊很有把握地說。


  “這事不辦則已,要辦就要辦得滴水不漏,弄得好我們就富貴榮華,弄不好我們就栽定了。”


  “這事隻要你決定了,我不管栽不栽的,隻有全力以赴,還是你原來給我說的那句話,富貴險中求嘛!”張格俊有些迫不及待。


  “那你立即就去辦,以免夜長夢多。我再給你強調一句,這件事隻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倆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黎德昌的本意,是要把這筆錢打在秘密賬戶上,他要挪用一月兩月,對付溫晨軍和劉東明他們,可以用緩兵之計,逼急了就說貸款計劃還沒下來,讓他們再等等。他之所以要冒這個險,也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因為最近一段時間他有點煩:一是炒股出了嚴重虧空,二是買碼整丟了千把萬,三是上次去澳門輸了錢,好大一個窟窿還沒想到辦法填平。為了度過這幾道難關,他決定鋌而走險。


  可是黎德昌萬萬沒有料到,溫晨軍和劉東明這麽快就到了北京,而且他們還叫陳光亮一起去了。在北京,有關人員告訴溫晨軍他們,貸款已經下達了一個多月了,而且是你們財政廳黎廳長親自辦理的。


  黎德昌得知溫晨軍他們在北京的消息後,他確實著急了,如果錢都在,現在立即歸還,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最多說他違反財經紀律。可問題偏偏是現在已經有很大一個缺口了,短時間內要想補上這個缺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沒有任何辦法的。這樣下去,事情馬上就要露餡兒了,隻要一露餡兒,我一切都完了,不但官當到頭了,恐怕後半輩子全交給監獄了,與其那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搞一坨現錢溜出去,隻要有了錢,後半輩子到外國去過,說不定會有新的轉機呢!

  黎德昌叫來張格俊,他對張格俊說:“你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陸續把錢轉出來,能轉多少轉多少,你自己留下三千萬後,其餘全部轉在我的的銀聯卡上。”他決定孤注一擲。


  當他和張格俊正在急急忙忙轉移人民幣的時候,警方已經秘密地注視他們了,隻是還沒有完全掌握確鑿的證據,還要給予他們一定的時間,讓他們表演得更完全,暴露得更充分,沒有打草驚蛇罷了。


  當他慶幸就要從深圳海關通關跨出國門的一刹那,卻被請進了海關值班室。


  黎德昌歸來了,和他一起歸來的還有那幾張銀聯卡。


  從南國開往西都的動車,穿過群山,越過平原,一路向西,飛奔疾馳。


  車廂裏,一曲優美歡快的旋律之後,傳來了列車廣播員的聲音:“旅客朋友們,現在是文學欣賞節目時間,晉代陶淵明是我們耳熟能詳的文學家、詩人,他文風飄灑、文思敏捷、文辭俊美,文心隱逸,受到曆代文人騷客的推崇。他的一首《歸去來兮辭》,為曆代文人們所傳唱——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美女播音員那圓潤甜美的播音,字字敲打在黎德昌的心扉上:我這都是自作自受啊!我本來是個有前途的領導幹部啊!是貪婪害了我。我該回去了。回去吧,為什麽不回去?但我又能回哪裏去?哪裏都去不得了,哪裏也去不了了,唯一能去地方,隻有那萬劫不複的深淵,既然我的身心被貪欲役使,還有什麽惆悵和獨自悲傷的?認識到過去的錯誤已經無法挽回,未來還有辦法補救嗎?誤入迷途太遠了,知道今天“是”而昨天“非”,又有什麽用處呢?我該去問誰呢?去問他們,問你們,還是問我自己?沒有答案了,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我已經看不到晨曦了。


  黎德昌絕望了,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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