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啥山說啥話
秦發萬和何三千在幾位鎮幹部的簇擁下,姍姍來遲。按照鄭先來的提示,何三千故意拉著長腔詐唬道:“這是咋回事啦?光天化日之下長擺擺地躺在這裏,成何體統!有事說事有理說理舍,興蠻幹,蠻幹能解決問題嗎?”
村民中有認識秦發萬和何三千的,趕忙跑過來套近乎訴冤情。
何三千嘴裏冒出髒話:“日娘的你們算什麽東西,都給老子滾一邊去,快叫支書、村主任來見老子。”
看著鎮長毛倔倔的架勢,有識事的村民壯著膽子說:“這事全讓支書鬧亂套了,這家夥是個賣村賊,要叫當官的,我去叫村主任吧。”
“主任,那個主任,不是說你們那屌主任去廣州了嗎?”何三千說話口氣依然是毛倔倔的。
“那是我們撒謊的,是想逼那龜兒子支書出麵。”那村民眨了眨眼,詭秘地說道。
“還不快去,叫他快點來見老子!”何三千麵帶怒容。
趁著村民屁顛屁顛地去叫村委會主任的功夫,秦發萬和何三千等人又裝模做樣地走到施工隊中間,何三千向施工隊長擠擠眼,仍然拖著長腔怪聲問道:“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啊?沒商量好就動工,那個叫你們來的?啊?還不快回去,鬧出了事啷個收場?啊?”
施工隊長和何鎮長事先見過麵,知道他是代表縣政府來解決阻工問題的,但究竟怎麽解決,沒做出具體的交代。施工隊長說:“村支書已經同意我們進場施工,據說縣政府給的補償款他已經拿去了,前期工程還差我們那麽多工程款,我們不施工怎麽辦,誰把那一大坨錢給我們?既然補償款都給了,我們當然要進場,想什麽時候施工就什麽時候施工,哪個敢蠻整就先把先前的工程款給老子們拿出來,要不然老子們也跟著蠻整。”
何三千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和施工隊長對話,秦發萬在一旁幫腔,嘴裏也是些不幹不淨的話。
沒過七八分鍾,村主任就來到了現場。見他不慌不忙的樣子,何三千猜測,這小子可能就潛伏在附近,暗地裏指揮村民阻工。這個村的村幹部是牛出了名的,把縣委書記和縣長都不放在眼裏,見是鎮上的幹部,村主任陰陽怪氣地說:“大書記大鎮長的鼻子比狗還靈哈,啥子風把你們吹過來湊熱鬧呢?”
何三千以牙還牙,反唇相譏,罵道:“你個狗日的,別以為老子們把你沒轍。我和秦書記既代表鎮政府又代表縣政府來和你說正事,你再閑話廢話,小心老子收拾你!”
村主任趕緊換成笑臉,一副老油條相,趨身向前討好地說:“書記鎮長親自出馬,一個頂倆,兩個頂四,你們說這事怎麽辦嗎?”
何三千說:“怎麽辦?好辦,叫你的人立即撤退滾蛋,有啥事找老子何三千。”
村主任說:“找你?我的鎮長大老爺,補償款還差蠻長一截,我們滾蛋了,哪個來給錢,到時候來找你鎮太爺,你有的是辦法敷衍我,我去找鬼呀?”
何三千氣笑了,他指著村主任罵道:“你個小狗日的,這一套不是老子教你的嗎?你又反過來對付老子,氣死鎮太爺我啦!”
村主任得意洋洋地回答說:“鄭縣長那年帶著政務中心主任到我村裏征地,給我下了那麽多套,都被我一一化解了,要不是最後他用酒把我灌醉了,恐怕我也不會上當呢!”
何三千暗罵,媽的看你猖狂吧,待會兒非灌死你不可。你這個龜兒子王八蛋。他拍了拍村主任的肩頭,以商量的口氣說道:“別和我嚼牙巴骨了,講個條件,相互調節一下,老這麽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村主任理直氣壯地說:“條件早講好了得嘛,當初征地的時候就說不欠補償款,後來一直拖一截,一拖就是好幾年,這次說補了,可被人家拿去給了他野婆娘,這像個啥話,村民們能答應嗎?村民們到底答不答應,讓我們開個村民代表大會討論討論再說。”
何三千說:“去你媽的,別拿村民代表大會來唬我,還不是你村主任說了算嗎?”
村主任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說:“何鎮太爺,你可也是鎮人民代表選出來的哈,鎮代表從哪裏來的?還不是我們這些村民和村民代表層層選上來的。你竟然說出如此外行話,看你以後怎麽麵對鎮代表和村民代表。”
村主任幾句話還真把何三千給嗆住了。雖然他羞紅了臉,嘴上卻對村主任開了罵:“都是你個狗日的給氣昏了。”然後又一本正經地說:“看來,你龜兒子真不給我麵子了,也不給鎮政府的麵子?”
村主任狡辯道:“我可沒一口咬死,此事涉及到村民的根本利益,必須聽他們的意見,哪怕走走過場也得走,我這個主任是村民門海選出來的,要對得起他們舉那手。”
何三千和秦發萬見罵街對這狗日的主任不管用,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何三千嚴肅地說:“縣政府要搶工期,施工隊急著要動工,而你卻非要開村民代表大會不可,等你的會開完,水都過了三丘了。我的麵子你不給無所謂,縣政府的麵子你得給個說法,我叫施工隊撤出,你的人也撤走,今天就暫不動工了,你帶著三位躺在地上的老英雄,咱一塊去縣政府,鄭縣長等著喝酒談事呢。”
村主任本想拒絕,但經不起喝酒的誘惑,也擔心強硬到底,得罪了政府,政府找借口收拾他,如果那樣的話,麻煩就大了。而且他自信這次“鴻門宴”也辦不了他。於是他笑嗬嗬地說:“走就走,誰怕誰,大不了又喝趴下。”
根據長期農村工作的經驗,鄭先來算出了何三千他們行動的結果。他以為,村民們躺地阻工鬧得正歡,這時你去勸退村民,沒有冠冕堂皇的台階可下,村民們肯定不會退讓,所以他派秦發萬、何三千出麵,並交代由管行政的鎮長唱主角,鎮委書記隻站在一旁站站台。可你別看這是過場,是過場你也必須得走,這是為接下來的酒場打前站。隻要把人帶進預定的酒場內,用鄭先來的話來說就是:保證幹淨徹底底把村民拿下。
酒場安排在縣政府招待所的雅間裏,大圓桌能坐十二個人,村裏包括三個躺地老英雄共四人,縣裏和鎮上八個人陪酒,鎮上五人縣上三人把村上的人隔開,每兩人之間加兩個楔子,形成二對一的強勢局麵。鄭先來提前布局,八名陪酒人員的酒量都在一斤以上。他特別交代,無論動用什麽手段采取什麽方法,務必把村主任和他那三個鐵杆灌醉,但不能灌出事故。為做到萬無一失,他讓辦公室的科長股長後台待命,隔三差五地進屋勸酒。
按慣例,村民應該向村官、村官應該向鎮官、鎮官應該向縣官敬酒,這回風向變了,縣官和鎮官倒過來敬村官和村民,你方敬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村主任和仨躺地老英雄不勝酒力,很快敗下陣來,已經摸不著北了。陪酒的縣官鎮官們卻最多隻喝了個半飽飽,嗝都沒打一個,清醒得很。
接下來鄭先來下達最高最新指示,村主任和三個躺地老英雄,由鎮長何三千、鎮委書記秦發萬以及鎮上其他陪酒的同誌陪同,去鬆山和西都等大中城市旅遊三天,吃喝玩樂由鎮上全部報銷。
真是做夢娶新娘,好事憑空降。鎮幹部們也不管哪個是村官哪個是村民,隻要是個酒氣熏天的,屁顛屁顛地架起一個就開跑,五個人扶四個人上了去鬆山的大巴。
村裏這四個人午飯在政府招待所吃的,晚飯也沒有回家吃,誰都沒有和家裏人打招呼。村裏人相互傳言,說這四個人被政府帶走了,弄得不好已經關看守所了。家人們急了,湊在一起商量對策,最後決定拿著衣服被蓋去找鎮政府要人,如果鎮政府不放人,也要問清究竟關在那裏的,家人們要送些衣物去,天寒地凍的,萬一凍出個好歹,家裏人和鄉鄰們也過意不去。
家裏人跑到鎮上一問,值班人員告訴他們,具體他們關在哪裏我們也不清楚,不過鄭縣長說了他知道,你們要找人就去問他,他今晚在縣政府辦公室值班。
這一行人急匆匆地往縣政府辦公室趕,反正鎮政府辦公室離縣政府辦公室也不遠,過兩條街就到了。
果然鄭縣長在值班。問清這些人的來意後,鄭先來了嗬嗬地說:“你們簡直是鹹吃羅卜淡操心,幾位都是當地的英雄好漢,哪個還敢把他們吃了啊?你們在這裏自作多情腳板都跑翻,人家早就到神仙住的地方享清福去了,至於具體去哪裏了嘛,暫時還要保密,三天之後我保證你們的人安安全全回家來。”
家人們問不出個結果,背著衣服被蓋,半信半疑地回家等人。
果然,第四天,村主任和那三個躺地英雄高高興興地回家了。他們雖然身體疲憊,但心情很爽快。當他們路過政務中心大樓工地時,工地的腳手架、廢土廢渣已經全部撤出,該清理的已經清理,一座嶄新的辦公大樓巍然聳立在他們麵前。這四個人這才垂頭喪氣,後悔莫及。
村主任唉聲歎氣道:“唉,老子們這回又被他們算計了。”
其中一個躺地英雄不服氣,大聲叫道:“不行,老子們縣政府大門鬧去,直接找鄭先來算賬!”
村主任踢了他一腳,罵道:“鬧!鬧個鏟鏟兒!就你他娘的能幹,咱們外出花天酒地,這都是他幾爺子設的套,沒準咱們的醜行,已經錄入何三千的手機鏡頭,你想讓你家裏那老婆娘曉得喲,打得你龜兒子鑽床腳下。算了,認栽吧!”
王雲卿覺得鄭先來幹得漂亮,決定由縣委辦公室出麵,單獨宴請鄭先來和城關鎮的秦發萬、何三千。喝著小酒,聽鄭先來講擺平村主任四個人的經過,王雲卿連敬三杯酒,當場指示秦發萬、何三千,明天一早親自出麵,向村民足額發放土地補償金,不再留後遺症,並對鄭先來說,指示公安派人偵察村支書的下落,追回所領補償金,城關鎮黨委立即作出對村支書的組織處理意見,報縣委並在全縣黨內通報。
鄭先來回敬王雲卿三杯之後,氣憤地罵道:“村支書不講人性不講黨性,真他娘的不是好東西,應該叫公安發出通緝令,追捕這小子。”
王雲卿說:“那小子挪用村民土地補償款抵村幹部吃喝款,罪不可恕,是不是真抵了村官們吃請欠的賬,一定要查清楚,如果另有企圖,必須嚴查嚴打。如果確實該還小食館那麽多錢,那就罪不容誅。話又說回來,現在村官也難當,特別是縣城周邊的那些村官,上下左右找他們的人很多,這部門那部門,來了就是領導,見官大一級,不吃頓飯吧,實在說不過去,擔心人家較真。請吃飯吧,物價又高,千兒八百吃不出個啥水平,一頓酒喝下來,三千五千鬥不到龍。長此以往日積月累,簽單一大把,欠賬越背越大,而村裏又沒有其他經濟來源,這些欠帳足夠讓村官們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就我觀察,這種狀況得不到解決,就會惡性循環,最終導致村級政權名存實亡。”
鄭先來也是在氣頭上,信口開河地聲討村支書,聽王雲卿說了這一通話,覺得王雲卿雖然在基層的時間不長,但對村上的事情了解的很透徹。這些話對於他這個長期在基層摸爬滾打提上來的縣長來說,無疑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很讚賞王雲卿為人的大氣和處理問題的高姿態。
王雲卿也覺得鄭先來足智多謀,處理問題既有原則性又有靈活性,善於和底層的人到交道,修理惡人有方。
兩個搭檔語言投機,心有靈犀,不知不覺又連碰三杯。
當天晚上,鄭先來喝多了,王雲卿喝醉了,兩個人都喝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