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唬你又如何
八裏莊白酒廠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死乞白賴，說些陰陽怪氣的話，反過來又要求夏侯文他們幾個給點兒麵子，說你們也是奉命行事，亮堂堂的辦公室坐慣了，來趟企業不容易，今天也不說走了，就在內部招待所吃點兒清江竹鼬鬆山黑雞板角山羊肉，品品八十度的原漿酒母子，完了再搓搓頭洗洗腳刮刮痧捶捶背活動活動筋骨。
夏侯文急於向縣委縣政府王書記鄭縣長複命，沒心情也不敢吃鴻門宴喝哄悶酒洗紅門腳，裝成公事公辦的摸樣，沒為董事長兼總經理的誠心所動，以飛快的速度地開了八裏莊白酒廠。
王雲卿聽過夏侯文的匯報，沉思片刻，然後胸有成竹地說：“既然董事長兼總經理是這個態度，那你就通知他，後天來見我。”
王雲卿不是吃醋的。一天多的時間，足夠他做局了。他要與董事長兼總經理鬥鬥法，看看在市政府還沒有收回那張保護牌之前，能不能查他逃稅的事。通過鬥法。他要為國家追回少收的稅款，並以此為政績，表明他自己不僅僅是隻會坐辦公室的料，以此樹立縣委書記在清江縣的威信，以及從政治上在鬆山乃至全省尋找一個定位。
按照下級機關向上級機關匯報工作的程序，清江縣委應直接向鬆山市委，王雲卿也應直接向劉明遠匯報。可是王雲卿這次沒有走常規程序，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他越過了鬆山市委和劉明遠。當然，說他完全違反了紀律和規矩也不對，因為畢竟他還有市委常委和市委秘書長的頭銜。
他把他的想法和下一步行動直接請示了省委副書記吳謙，試探他的態度，然後再確定如何向市委和劉明遠報告。
吳謙在電話上聽了王雲卿簡短的匯報，誇獎他又成熟老道了許多，能夠抓住主要矛盾用心琢磨問題，每到一處工作，都能尋找出創新措施。他同意用“護稅勤政”命名這次行動，也同意王雲卿的先期鋪墊，他指示道：“今後作為在全省推廣的經驗，你一定要把清江縣八裏莊白酒廠這隻小麻雀解剖到位，做成以點帶麵的試點，做到事實清晰，證據確鑿，符合法律法規和政策要求，然後總結上報，我們將確定時機成熟後在全省推廣，假如這次‘護稅勤政’活動取得好成果，真如你小子說的那樣，我一定會重重地獎償你。”
王雲卿以撒嬌的口氣說：“吳書記，獎我個人就免了吧，清江縣政務中心的辦公大樓因省財政撥款缺口兩百萬，現在成了爛尾樓，擺在那裏白天裝太陽，晚上裝月亮，請你給省財政廳說說，把那點兒錢補足，免得我到處化緣，讓外人覺得我這個縣委書記像個乞丐，影響你麾下官員們的整體形象。”
吳謙半開玩笑地說：“你小子，才不久就會和我討價還價，資金嘛，倒是不多，和分管領導溝通通融一下也可以，不過，你把‘護稅勤政’行動開局搞好了，不會讓你小子吃虧的。”
王雲卿一番感恩戴德之後，又要求道：“此時尚未與市委和劉書記打招呼，吳書記可要為我保密喲！”
摸清了吳謙的態度之後，王雲卿立即向劉明遠報告。劉明遠雖然心存芥蒂，但大麵子上一定要過得去。他做出了明確的答複：放手去做，總結亮點，向省委領導匯報，力爭推廣經驗。王雲卿到清江兼職，也是劉明遠最先提出的，不管動機如何，他都要向上下左右證明，他慧眼識狻猊，知人善任，自己的政治水平和用人之道值得肯定。清江搞出了成績，也是他這個市委書記的政績，有王雲卿給我送政績上門，何樂而不為呢？
按約定，第三天八裏莊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到了王雲卿的辦公室，十分客氣地問王雲卿：“書記大人新來乍到，企業還未來得及給您接風洗塵，你就先通知我來了，請問，書記大人有什麽吩咐嗎？”
王雲卿也客客氣氣地回答：“董事長兼總經理大人姓震清江，名揚鬆山，鄰省漢州的百姓，聞你之名姓也如雷灌耳，屬於省保級重點保護人物，我小小一個縣令豈敢吩咐。”
董事長兼總經理訕笑道：“哪裏哪裏，王大書記一句話，我不是腳杆都跑斷趕緊來了嗎？鄙人絕對服從縣委政府的領導，黨叫幹啥就幹啥。”
王雲卿板起臉孔，語氣頗為嚴肅地說：“我本想親自登門拜訪，但聽到先前探路的下屬回報，八裏莊的山門險要，易守難攻，莊子上老大臉色很好，就是莊門不怎麽好進，我怕再碰一鼻子灰，所以，隻好屈尊老大了，不過，我這個小小縣委書記的辦公室，絕對保證讓你隨便進出。”
董事長兼總經理麵露窘色，心想這回碰到硬火兒了，此行恐怕凶多吉少，自己可要當心，千萬馬虎不得。
但它畢竟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麵的老油條，據說當年進過國務院，受到某位大領導接見還一起合過影。他以守為攻地說：“我是吃著包穀坨坨頂著玉米糠簍簍混事的大老粗，喜歡直來直去，王書記大人若有什麽吩咐盡管講，繞來繞去的，把我腦殼繞昏了我就像喝醉了酒，酒醉不能駕車，酒醉說話也是不明白的喲！”
王雲卿爽朗地回答：“痛快痛快！講得好講得好！我是當兵出身，更喜歡扛竹竿趕場直來直去，今天請來董事長兼總經理大人，主要是探討稅務問題。說白了，有人舉報八裏莊存在偷逃稅問題。本來是該稅務主管部門直接來查，但我想來想去，為了保全納稅大戶的名聲，還是讓我們黨委政府先和你談談，以教育為主，不把這個問題扯到法律的層麵上去。”
董事長兼總經理理直氣壯地說：“王書記可要為我做主啊，我們八裏莊企業既是清江縣的納稅大戶，又是鬆山市的依法納稅先進單位，您可千萬不要聽信社會上那些小人惡語中傷哈！”
王雲卿笑道：“惡語中傷？恐怕沒那麽簡單吧！實話告訴你，問題出在你們收購外地酒廠的環節上，兩邊遙相呼應，偷梁換柱，瞞天過海，很多應繳稅款，就在你們的假途滅虢之中無聲無息地不知逃到何處去了。”
董事長兼總經理麵露菜色，但他很快又鎮定精神並氣靜神嫻地說：“王書記果然神通廣大，令鄙人不服不行，我承認，外地那頭我沾了土政策的光，但並沒有影響我在清江縣照章納稅。要說個別稅種，是比前幾年減了些，全是因因收購外地酒廠造成的負麵影響。王書記，如果政府和稅務主管部門覺得我這樣做欠妥的話，我以前幾年年同期最高繳稅額為基數，補齊今年的應繳額不就行了嗎？”
王雲卿知道他已經遇到了強大的對手，但他屬於“你強我比你更強”的人，他兩眼直直地盯了對方五、七秒鍾，然後漫不經心地說：“你這個大老板，當得太到位了，不愧是打擦邊球的高手，如果我是局外人的話，肯定讚賞你的逃稅手段。但我是幹啥的呀？我在省公安廳當經偵科長多年，接觸到並破獲的經濟犯罪、偷稅漏稅案例舉不勝舉，有時為了破獲一個案子，關在屋裏整天研讀稅法，豈能看不出你那點兒小聰明。你說，你在清江生產的白酒拿到漢州去包裝，又拉回清江銷售出去，增值稅該繳在哪裏？清江嗎漢州？是不是兩邊都交了或者是兩邊都沒交？這是不是個別小稅種？好像增值稅是最主要的稅種吧！我的大老板，墳包包上撒花椒，你在麻鬼呀！放過你，意味著國家稅收流失，國法不容。不過剛才你的態度還算端正，我還是勸你主動向政府報個逃稅數，免得咱們撕破臉皮。”
董事長兼總經理不甘心就此敗下陣來，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實施自救，他提醒道：“我以為王書記不懂稅務，誰知道您火眼金睛，什麽也瞞不過您。但是，你我都是在共產黨碗裏混飯吃的，沒必要凡事過於認真。在清江我聽你的，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什麽都好說，可是市政府有明令禁止，我就做不了主了。王書記，您是不是先征求一下市政府的意見，免得咱們和市政府之間出現不愉快。”
王雲卿沉穩地說：“對呀，八裏莊懸掛著市政府的免查牌，稅務局要進場查稅，必須要手持市政府的準查證明書，否則老板有權拒查。不過我說老板啦，可能你的免查牌要暫時失效。這不，請你看看吧，這裏有份省政府辦公廳剛發來不久的內部傳真文件。”
王雲卿指了指辦公桌上的文件，繼續解釋說：“省政府已察覺一些掛牌企業打著免查牌的幌子，搞著偷逃稅的不法勾當，決定在全省範圍內開展追繳偷逃稅工作，要求各級黨委和政府加強領導，一把手要親自抓，並將這次活動叫做‘護稅勤政’行動。不是我有先見之明，實在是你的運氣太差。尚方寶劍在手，市政府已經轉發了通知，你說我倆還有必要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向市政府請示呢？當然，如果老板還抱有幻想願意讓我向市政府匯報，那咱就公事公辦，無非多走個程序。我認為，劉書記和譚市長水平比我高得多，執行省政府的文件比我積極，應該理解和支持我們的行動，假如你認為我們越過了稅務主管部門的權限，我立馬打電話叫他們直接去查，想必稅務局也收到省政府的文件了。那就隻好拋棄地方保護和個人感情了，稅務稽查那幫專業人員，查起稅來可很有力度啊，簡直無法估量後果是怎樣的！
董事長兼總經理領教了王雲卿的厲害，心裏暗罵王雲卿這個混蛋，老子被他黑上了，八裏莊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好在羊毛出在羊身上，這部分稅款本來就該交的，看來混來之財不可得。
見多識廣的他竟然一時不知道怎麽說下文。
趁著董事長兼總經理犯嘀咕，王雲卿故意起身回到裏屋，好像是進廁所，又好想去找啥東西。其實他是在給人家留出空擋，讓他偷看省政府發來的“護稅勤政”傳真文件。
董事長兼總經理果然上鉤，他看見王雲卿進了裏屋，探起身子迅速閱讀傳真，隻見那文件標題上寫著：關於在全省範圍內開展“護稅勤政”的緊急通知。第一頁講形勢問題的段落裏，列舉了全省十七個各級政府掛牌保護的企業，夜郎自大，偷稅漏稅逃稅，讓國家稅收受到了極大的損失。省政府決定，立即取消這些企業的掛牌，所“偷漏逃”的稅款應全部追繳。列舉的十七個相關企業名單中，清江縣八裏莊白酒廠排在第四位。
這位董事長兼總經理倒吸了一口涼氣，暗叫糟了要壞事了。王雲卿他們不聲不響地把八裏莊列入了黑名單，早已下了黑手，自己還蒙在鼓裏胡亂蹬打，這麽重大的隱患，他事先竟然半點音訊都沒有掌握到。老子在稅務局不是有內線嗎？真他娘的白吃幹飯，老子大禍臨頭了他卻當縮頭烏龜，看來今後不能整坨整坨地給好處費了，老子要親自控製，或者實行用現金買情報的方法，以質論價，不見兔子不撒鷹。
他本來還想繼續偷看下去，可是裏屋已經弄出了聲響，看來王雲卿隻給他這點兒時間。他趕緊把文件翻蓋到原先的位置，自己也坐回凳子上，假裝慢悠悠地翻看報紙。
王雲卿打開手機，慢騰騰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董事長兼總經理晾在一邊，好像眼裏根本沒有他的位置。
董事長兼總經理頓時感到十分無聊和尷尬，他眼巴巴地等著王雲卿打完電話，聽王雲卿的口氣判斷，好像是國稅局的葉局長在請示問題，模模糊糊好像與那個“護稅勤政”行動有關。
王雲卿沉住氣，埋下頭翻著文件夾，盤算著氣氛烘托是否已經到位。
偏偏秘書小林敲門進來說：“王書記，省委吳謙副書記問你‘護稅勤政’行動進展，要你晚上給他打電話。”
王雲卿說：“知道了，你去吧！”
小林下去以後，王雲卿對董事長兼總經理說：“剛剛接完國稅局葉成的電話，問你這事情怎麽處理，他們已經等得著急上火了，你看這吳書記又來電話催問。我這是老鼠鑽鳳箱，兩頭受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