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百善孝為先
夏侯福老人的靈堂布置在老宅的正廳裏。門外用屋後山梁上采回的翠竹、鬆柏枝葉紮成一個巨大的牌坊，牌坊兩旁由王雲卿親筆所寫的巨幅挽聯，上聯是：經困苦克己克欲惠及鄉裏，下聯為：曆艱險為仁為德澤被後人，橫批：秉繼祜格。兩邊分別排放著長子夏侯武、長女夏侯媛、次子夏侯文送的花圈，夏侯媛的好友王雲卿、楊俊來、司馬雄、邱錫鐵、歐陽文、師賢君、趙飛雪、宮秀英、葛琳、小鄧、孫娟以及夏侯老人的親朋好友大約有200多人送了花圈。王雲卿送的花圈正中一個大大的“奠”字，挽聯上寫著：沉痛悼念伯父夏侯福老大人仙逝，世侄王雲卿敬挽。
按照當地的風俗，家中有老人過世，靈堂稱為“孝堂”，一般情況下，靈柩要在孝堂內停放三天。在這三天之內，孝子孝女們必須通宵達旦地守護在靈柩前，燒錢化紙，維護香蠟紙燭不熄滅，保證香火連延不斷，跪迎前來的親朋對新逝老人的悼念。悼唁期間或有民間法師做法事，招魂納魄，祈禱逝去的老人早升天界，或每天晚上由當地的“孝歌隊”敲鑼打鼓、帶領孝子賢孫手秉香蠟圍著靈柩轉圈圈，邊轉圈圈邊唱“孝歌”。
這“唱孝歌”的風俗在鬆山的農村究竟源於哪朝哪代，誰也說不清楚，據上輩人說自從鬆山有人居住後就開始了。最早哪家有老父老母去世，四臨鄉親都要去奔喪守夜，夜深難熬就有人開始用悲沉的語調感念死者生前的各種好處，回憶追思死者的功德業績來消磨時間，慢慢發展為改說為唱，內容也逐步擴展，由單一的對死者的評論擺功發展到上至天文地理，下到雞毛蒜皮、廁所垃圾無所不包。
“唱孝歌”實際上就是用唱民歌的形式來對死者一生進行評價，主要是說好的方麵，近似於對死者歌功頌德。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有多少功多少德能夠說上幾天幾晚呢？為了打發時間，有些業餘編輯就專門編輯了“孝歌”書，從經史子集中摘取、從民間收羅各種各樣內容和形式的、既好學又好記、涵蓋了上下五千年英雄萬萬千的“唱本”，拿到“孝堂”去唱。
唱孝歌的人不一定非要精通音律不可，隻要你能夠記得一些唱本上編好了的“孝歌”歌詞就行了，然後要有膽量在孝堂裏放開嗓子唱出來或者說吼出來就達到目的了，反正拖聲咽氣有固定的音調，反正是為了醒瞌睡。當然也有唱得聲情並茂的，唱到情深處，催人淚下，引起在場的人加深對死者的懷念之情。
開始唱孝歌之前要說“歌頭”。這和我們現在開會說開場白差不多，歌頭一般是孝歌隊裏的領隊或者知識麵較全、資曆較老的歌者來說。跟唱白一樣，說詞多種多樣，如“烏鴉飛來黑黝黝，師傅叫我說歌頭，歌頭歌尾我都有，不會現諞現逗啊！”、“說歌頭說歌頭，說來歌頭有根由，快刀切豆腐，芝麻打香油，又要說得快又要說得溜，不能現諞現逗啊！”、“牆上一棵草，風吹兩邊倒，我來說歌頭，說好就是好，不可好說孬，不能孬說好，更不能風吹牆頭草兩邊不討好啊！”
說歌頭的時間有長有短，短的十幾分鍾，長的個把小時，如果說歌頭的人想要顯示一下他的才華，也有說兩三個小時的，不過顯得太有點兒頭重腳輕了。
歌頭說完就開始正式唱孝歌，如果再說詳細一點，孝歌的內容豐富，涵蓋麵廣，主要表現在雅俗兼具上麵。這些內容有上古傳說，如“混沌初分囉呃咿呀喲嗬嗬嗬，天地人囉，三皇五帝至於今，神龍皇帝嚐百草，娥皇女英定人倫，伏羲皇帝製八卦，女媧煉石布天星。”
有野史稗文，如“韓信打馬喲咦呀喲嗬嗬嗬，過驪山囉嗬嗬，途中遇到鬼穀仙，二人相逢不相讓，鬼穀下馬吐真言：壯士看來人中傑，可惜短壽命不長。韓信聽完動了怒，何處村夫亂發言？鬼穀當時開言講，叫聲英雄聽端詳：命中該活七十二，四十歲上把命喪。韓信一氣衝鬥牛，拔出利劍殺鬼穀，究竟你是何方怪，敢罵將軍命不長？我今若不將你斬，世人輕慢我齊王。鬼穀仰天哈哈笑，誰不知你是齊王韓？你一不該朝天射一箭，二不該埋母九裏山，三不該問路把樵夫斬，四不該威逼霸王喪黃泉，四八短你三十二，怎說老夫有假言？韓信聽罷無言對，畏畏縮縮回家轉。”
有崇尚長生的，如“令婆牙老啊啊嗬嗬嗬，又重生囉，張果老活了二萬七千春，彭古壽高八百歲，呂洞賓壽長三萬六千齡。”
有讚歎自古英雄出少年的，如“甘羅十二啦啊啊啊嗬嗬嗬，為丞相，劉秀十二坐南陽，唐有效將裴元慶，羅成保駕救父親。”
也有為了消磨時間打發熬夜沒有任何意義的唱詞，如“趙錢孫李喲啊嗷嗷啊嗬嗬嗬，李老君啦，周吳鄭王王玉春，馮陳楚衛魏承祖，薑沈韓楊楊家軍······”
還有感念人生苦短轉瞬即逝的無奈，如“人生在世啊啊啊嗬嗬嗬，哪些好啊？好比路旁一棵草，說死了來就死了，親戚六眷不知曉。一時不吃陽間飯，二時上了奈何橋，奈何橋上打一望，奈何兒女空悲號。”
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兩三個晚上，夠你唱的。
夏侯媛和哥哥夏侯武、弟弟夏侯文商量，根據父親的生前愛好，按古老的傳統習俗，請來了孝歌隊。好好為父親唱一唱，對他這辛勤勞苦的一生做個總結。
孝歌隊來到孝堂之後，夏侯媛兄妹三人把父親一生的簡況向他們做了簡短的介紹，以方便他們在唱孝歌的時候信手取材，為父親歌功頌德，讚美他老人家對兒男女們無私的奉獻，對鄉親四鄰的付出，對國家和人民的忠誠。
據夏侯武介紹，父親夏侯福七歲喪父，九歲喪母，投奔姑姑從二十裏外的柳家坪來到現在的紫竹溪，十二歲時比他大六歲的母親馬氏逃荒至此，被姑姑留下來後來和父親結為夫妻並安了家。父親一生吃苦耐勞，勇於擔當，十八歲時當了社長並進了識字班學習認字，以後一直擔任村長、支部書記，還是鬆山縣第一，二、三、四、五、六政協委員，可惜文化程度太低，幾次提拔鄉政府副鄉長、黨委副書記都因文化水平限製，自己沒有膽量去就任，多次失去升遷機會。
孝歌隊根據這些資料，編輯了大量的歌詞，極大地豐富了孝歌內容。其中有幾首是這樣唱的：
“福公十八喲啊啊啊嗬嗬嗬，當社長啊，紫竹溪邊露鋒芒。三溝五梁造聲勢，梯田層疊正當陽。以糧為綱圖發展，以鋼為綱鑄輝煌。解決鄉親溫和飽，黃泥腳杆挺胸膛。”
“再唱福公啊啊啊啊嗬嗬嗬，腰板硬啦，支書遭遇‘大革命’，頭戴高帽手反剪，一夜鬥到大天明。竹溪最大走資派，妖孽牛鬼與蛇神。你不低頭我鬥你，要你永遠不翻身。福公說，為人沒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要我彎腰我偏不，造謠中傷總不成。上下不愧天和地，挺起腰杆做正人。”
“三中全會喲啊嗬啊嗬嗬嗬，開得好啊，指向富裕路一條，福公帶頭來致富，土地下戶搞承包。經濟發展進步快，日子越過越美好。可惜福公年事高，跨鶴西去任逍遙。”
······
孝歌唱了三天三夜，夏侯媛兄妹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
父親歸山以後，夏侯媛覺得頭重腳輕渾身無力，她很想去睡一覺，可是一想起父親就這樣永遠離開了她，她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父親走了，永遠不能再回來了。可是父親的音容笑貌依然在她的腦海裏晃來晃去，來自父親的親情，像一道明媚的風景線，溫暖了春天，浸潤了夏侯媛的心田。往事像放電影一樣喚醒她的記憶。
記得前年夏天，夏侯媛買了一個新的3G手機，她就把以前的舊手機送給了父親用，八十多歲的父親雖然識字不多，拿到手機後仍然愛不釋手，嚷著叫夏侯媛教他使用。在她的耐心教過很多次以後，他終於會用了。當然，他隻會撥打電話。可這沒有學會倒好，一學會了夏侯媛就遭了殃，。父親動不動就給她打電話，無論她在談業務或者在開會，有時甚至半夜睡得正香，他也要打過來。
過了一段時間回家看父親，夏侯媛對父親說，不要有事沒事的老打電話給她，可能說活的語氣太重，父親聽後先是吃了一驚，接著迅速低下了頭，滿是不好意思的樣子。
夏侯媛看到父親那個樣子，便又緩和下來對父親說：“爸爸，那個手機上還有好多人的電話號碼，有二姨奶奶的、三姨奶奶的、大舅爺的、二舅爺的，還有遠房姑奶奶的、幾個姨媽的······”
沒等夏侯媛繼續往下說，父親卻打斷了她的話，嘴裏細聲嘀咕道：“媛媛，莫說了，那些號碼······沒有了。”
夏侯媛聽後先是一驚，繼而說道：“那怎麽可能呢？是我親自把那些號碼存上去的，怎麽會沒有呢？”
這時，父親不好意思地說：“是我讓你哥哥把上麵多餘的號碼刪除了，整個手機裏隻有你一個人的電話號碼。”
夏侯媛滿臉迷惑，父親卻不慌不忙地補充道：“有時想你了，就想給你打電話，可是爸爸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你手機裏的電話簿上的號碼有太多了，我老記不住哪個號碼是你的，有時又老打錯，所以我幹脆叫你哥哥把上麵多餘的電話號碼全部刪除了，這樣打你的電話的次數，就顯得方便多了。”
父親說到這裏，滿臉是自豪，好像他完成一項重大科研成果似的。而夏侯媛卻羞愧地低下頭，抱住父親，淚水不由自主地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