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步出夏門行
頤和軒雅室裏，除王雲卿和趙德林以外，還有楊俊來、歐陽文、李先知、邱錫鐵四個人，夏侯媛以東道主的身份陪著他們在一起品茶，專等另一位嘉賓劉明遠的到來。
劉明遠久等不到。邱錫鐵說：“聽王秘書長說，趙部長很有古文修養，應該說和李院長李教授惺惺相惜，李教授在全國的國學領域占有一席之地，是鬆山國學界的當然泰鬥。老朽還聽說，趙部長書法造詣很高，據說是師法顏真卿、柳公權，兼具趙蔡風範，而上次我們又見識了楊局的國畫功底，今天巧得很，書、畫、詩文辭賦的行家都到齊了，不亦樂乎！”
王雲卿聽邱錫鐵說完，示意夏侯媛準備宣紙和筆墨，以免需用時措手不及。
趙德林接過邱錫鐵的話題：“邱老師說德林書法有造詣過獎了，不過俊來兄能畫畫這倒是真的，當年在我們野戰部隊全師有名。當然，李教授的國學功夫，德林是早有耳聞，隻是今日親見，恨為晚也！”
邱錫鐵不愧是文化“管”長，他很會抓住文人的心理，也想借機展示一下他自己那非凡的記憶力，他不失時機地說：“李教授還在學生時代翻譯的《短歌行對酒當歌》發表在國內某國學雜誌上，老朽至今記憶猶新，讀來是一種享受：
麵對美酒應該高歌，人生短促日月如梭。
好比晨露轉瞬即逝，失去的時日實在太多！
席上歌聲激昂慷慨，憂鬱長久填滿心窩。
靠什麽來排解憂悶？唯有狂飲方可解脫。
那穿著青領的學子喲，你們令我朝夕思慕。
正是因為你們的緣故，我一直低唱著《子衿》歌。
陽光下鹿群呦呦歡鳴，悠然自得啃食在綠坡。
一旦四方賢才光臨舍下，我將奏瑟吹笙宴請賓客。
當空懸掛的皓月喲，你運轉著，永不停止；
我久蓄於懷的憂憤喲，突然噴湧而出匯成長河。
遠方賓客踏著田間小路，一個個屈駕前來探望我。
彼此久別重逢談心宴飲，爭著將往日的情誼訴說。
明月升起，星星閃爍，一群尋巢烏鵲向南飛去。
繞樹飛了三周卻沒斂翅，哪裏才有它們棲身之所？
高山不辭土石才見巍峨，大海不棄涓流才見壯闊。
隻有像周公那樣禮待賢才，才能使天下人心都歸向我。”
邱錫鐵聲情並茂地念完李先知早年翻譯的古詩，一副自鳴得意的表情。趙德林和楊俊來都鼓起掌來，齊聲讚好。當然，分不清是李先知翻譯得好，還是邱錫鐵朗誦得好。
看見趙德林和楊俊來鼓掌，李先知頗有羞澀的感覺。他微紅著臉說：“見笑了，見笑了，些許雕蟲小技，主要是邱館長播音水平高。”
邱錫鐵借題發揮，他說：“天然居不僅僅是個酒樓，依老朽看來，說它是個文化沙龍也不為過，上次也是在這裏，聽楊局給我們普及茶文化，欣賞楊局的《夏侯天然居圖》，今天也請李教授給我們講一講曹阿瞞的《短歌行對酒當歌》，要不要得？”
眾人齊聲說：“要得，請李教授給我們講課！”
李先知擺擺手說：“又是趕鴨子上架，有趙部長、王秘書長、楊局長、邱館長你們這些高人在此，先知實不敢當，但為了不掃大家的雅興，我就隻得班門弄斧了。”
李先知說，其實，我認為曹丞相寫得最好的一組詩是《步出夏門行》，而我最喜歡的又是其中的《龜雖壽》。
但是，李先知接著說，曆來理論界對曹操的這些詩頗有微詞，而據《世說新語》記載：東晉時代重兵在握的大將軍王敦每酒後輒詠曹操“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以如意擊打唾壺為節，壺口盡缺。理論家的眼光同讀者的賞愛竟如此大不相同，這是一個頗為發人深思的問題。
我們知道，曹操的《步出夏門行》是樂府舊題，又名《隴西行》。夏門，是洛陽的一個城門。曹操的《步出夏門行》是他在建安十二年北征烏桓時所作的一組詩。這組詩共分五部分，開頭是序曲《豔》，下麵是《觀滄海》《冬十月》《土不同》《龜雖壽》四章。
然而，王大將軍擊節讚賞的詩，就是曹操樂府詩《步出夏門行》的第四章《龜雖壽》。曹操當時擊敗袁紹父子，平定北方烏桓，躊躇滿誌，樂觀自信，便寫下這一組詩，抒寫胸懷建功立業的豪情壯誌。此時曹操已經五十三歲了，不由想起了人生的路程，所以詩一開頭便無限感慨地吟道：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先知認為，這是一首富於哲理的詩，是曹操晚年寫成的，闡述了詩人的人生態度。詩中的哲理來自詩人對生活的真切體驗，因而寫得興會淋漓，有著一種真摯而濃烈的感情力量；哲理與詩情又是通過形象化的手法表現出來的，因而述理、明誌、抒情在具體的藝術形象中實現了完美的結合。詩中“老驥伏櫪”四句是千古傳誦的名句，筆力遒勁，韻律沉雄，內蘊著一股自強不息的豪邁氣概，深刻地表達了曹操老當益壯、銳意進取的精神麵貌。全詩的韻調跌宕起伏，開頭四句娓娓說理，“猶有“終為”兩個詞組下得沉著。而“老驥”以下四句，語氣轉為激昂，筆挾風雷，使這位“時露霸氣”的蓋世英豪的形象躍然紙上。而最後數句則表現出一種深沉委婉的風情，給人一種親切溫馨之感。全詩跌宕起伏,又機理縝密,閃耀出哲理的智慧之光,並發出奮進之情,振響著樂觀聲調.藝術風格樸實無華,格調高遠,慷慨激昂,顯示出詩人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熱愛生活的樂觀精神。人壽命的長短不完全決定於天，隻要保持身心健康就能延年益壽，這裏可見詩人對天命持否定態度，而對事在人為抱有信心的樂觀主義精神，抒發了詩人不甘衰老、不信天命、奮鬥不息、對偉大理想的追求永不停止的壯誌豪情。
據《莊子秋水篇》說:“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曹操反其意而用之，說神龜縱活三千年，可還是難免一死呀！《韓非子難勢篇》記載：“飛龍乘雲，騰蛇遊霧，雲罷霧霽，而龍蛇與同矣！”“騰蛇”和龍一樣能夠乘雲駕霧，本領不可謂不大。然而，一旦雲消霧散，就和蒼蠅螞蟻一樣，灰飛煙滅了。古來雄才大略之主如秦皇漢武，服食求仙，亦不免於神仙長生之術的蠱惑，而獨曹操對生命的自然規律有清醒的認識，這在讖緯迷信猖熾的時代是難能可貴的。更可貴的是如何對待這有限的人生。曹操一掃漢末文人感歎浮生若夢、勸人及時行樂的悲調，慷慨高歌曰：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值得佩服的是，曹操自比一匹上了年紀的千裏馬，雖然形老體衰，屈居櫪下，但胸中仍然激蕩著馳騁千裏的豪情。他說，有誌幹一番事業的人，雖然到了晚年，但一顆勃勃雄心永不會消沉，一種對宏偉理想追求永不會停息啊！據《世說新語》記載：東晉時代重兵在握的大將軍王敦，每酒後輒詠曹操“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以如意擊打唾壺為節，壺口盡缺。這首詩始於人生哲理的感歎，繼發壯懷激烈的高唱，複而回到哲理的思辨曰：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曹操對人生的看法頗有一點辯證的思維，他首先講尊重自然規律，人總是要死的。接著講人在有限的生命裏，要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去積極進取，建功立業。
最後再談到人在自然規律麵前也不是完全無能為力的，一個人壽命的長短雖然不能違背客觀規律，但也不是完全聽憑上天安排。如果善自保養身心，使之健康愉快，也是可以延年益壽的。曹操所雲“養怡之福”，不是指無所事事，坐而靜養，而是說一個人精神狀態是最重要的，不應因年暮而消沉，而要“壯心不已”－－要有永不停止的理想追求和積極進取精神，永遠樂觀奮發，自強不息，保持思想上的青春。曹操以切身體驗揭示了人的精神因素對健康的重要意義，從這方麵來說，它又是一篇絕妙的養生論。南朝鍾嶸寫了一部《詩品》，品評詩人，區分第等，把曹操的詩置於下品。可是，曹操的詩卻有了一種震撼人心的巨大力量，使後代無數英雄誌士為之傾倒若狂。
那麽，為什麽理論家的眼光同讀者的賞愛如此大不相同呢？這是一個頗為發人深思的問題。
李先知越說勁頭越高，他說，我認為《龜雖壽》更可貴的價值在於這是一首真正的詩歌，它開辟了一個詩歌的新時代，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把漢代人的思想禁錮了三四百年，弄得漢代文人不會寫詩，隻會寫那些歌頌帝王功德的大賦和沒完沒了地注釋儒家經書，真正有感情，有個性的文學得不到發展。直到東漢末年天下分崩，風雲擾攘，政治思想文化發生重大變化，作為一世之雄而雅愛詩章的曹操，帶頭叛經離道，給文壇帶來了自由活躍的空氣。他“外定武功，內興文學”，身邊聚集了“建安七子”等一大批文人，他們都是天下才誌之士，生活在久經戰亂的時代，思想感情常常表現得慷慨激昂。
李先知說，正如《文心雕龍時序》說：“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並誌深而筆長，故梗慨而多氣也。”尤其是曹操，鞍馬為文，橫槊賦詩，其詩悲壯慷慨，震爍古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種充滿激情詩歌所表現出來的爽朗剛健的風格，後人稱之為“建安風骨”，曹操是最突出的代表。
我們應該學習曹操這首詩的精髓。千百年來，曹操的詩就是以這種“梗慨多氣”風骨及其內在的積極進取精神，震蕩著天下英雄的心靈。也正是這種可貴特質，使建安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上閃灼著奪目光彩。鍾嶸將曹操置於下品，主要是嫌其“古直”而少文彩，殊不知曹操這樣一位豪氣蓋世的英雄，是不屑於雕章啄句的。鍾嶸六朝時人，當時文學之士很講究文彩華美，所謂“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鍾嶸對曹操的評價過低，顯然是時代風氣使然。我們知道，任何文學－－包括詩歌在內，文彩較之內容，畢竟是第二位的。關於曹操的文學地位，過去常為其政治業績所掩，而不為人重視，其實，他在中國文學發展史上，是有卓越貢獻的人物，特別對建安文學有開創之功，實在是應當大書一筆的。
劉明遠姍姍來遲。
劉明遠說：“實在抱歉，漢州市西都學習考察團路過鬆山，帶團的市委書記硬要我在車站貴賓室陪他聊聊，故此來遲，讓大家久等了。”
趙德林說：“沒關係沒關係，反正酒還沒有開始喝，我們之前都是喝的茶。”
夏侯媛招呼大家重新入座，趙德林自然被安排在主位，可趙德林堅稱自己不可坐主位，主位應該是李先知去坐，推來推去最後還是李先知坐了，趙德林坐了李先知左首，李先知的右首是劉明遠，王雲卿和楊俊來對麵坐了，王雲卿下首邱錫鐵，楊俊來下首歐陽文，夏侯媛坐在李先知的對麵。
開場白由王雲卿來唱，他說：“雲卿今天很高興，感謝省委組織部趙部長和市委劉書記看得起我，讓雲卿十年修行終成正果，首先，我敬趙部長、劉書記一杯酒，感謝組織對我的提拔，也請在座各位好朋友陪起。”說完，舉杯一飲而盡。趙德林和劉明遠也沒有多說什麽，端起酒杯把酒喝幹了，其餘的人見他們二位領導都幹了，也隻好跟進，很自覺地幹杯了。
王雲卿又說：“當然，今天喝酒的主題並不是這個，既讓我敬領導的酒大家都很支持，那就順利地轉入下一個酒題。德林兄和劉書記是書法方麵的知音，和俊來弟也是幾十年的書畫相知，今天在邱大哥的介紹下又和李教授一見如故，我想，今晚大家都不再言公事，以書畫文辭會友，放放鬆，休休閑，過一回李太白、唐白虎、王歐米蔡蘇辛的瀟灑生活，大家以為怎麽樣？”
趙德林首先表態，他說：“秘書長就是文人窩裏帶班的，有超文化人的水平，你的這個提議有新意，我舉雙手讚成。我們總不能成天板著個臉談工作，也要找樂子，也要展現我們自身的美好的一麵，也要提高我們娛樂的檔次。”
劉明遠說：“我也讚成，不過我在這方麵沒有檔次，上不了台麵，加上年齡大不大小不小，已經沒有你們年輕人的腦瓜子靈活了，進取精神減弱了，暮氣大於朝氣，但是我支持你們年輕人的。”
李先知說：“劉書記年齡比我還小，更比不上邱館長了。想當年曹大丞相年齡已到五十三歲，一揮而就《步出夏門行》五首，古人的生活醫療條件那麽差，那個時候的五十三歲怕要相當於現在的七十歲啊！”
“對了，我記起來了。李教授，我看了你上次在鬆山電視台《文化視窗》欄目做過的一期節目，你在節目中詮釋了曹操的《步出夏門行》，我特別喜歡你講那《龜雖壽》，你說：
神龜的壽命雖然十分長久，但也還有生命終了的時候。騰蛇盡管能乘霧飛行，終究也會死亡化為灰燼。年老的千裏馬伏在馬棚裏，它的雄心壯誌仍然是一日馳騁千裏。有遠大誌向的人士到了晚年，奮發思進的雄心不會止息。人的壽命長短，不隻是由上天所決定的。隻要自己保養得好，也可以益壽延年。真是幸運極了，用歌唱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吧。你做的的節目，我至今記憶猶新，領會深刻。”
邱錫鐵和楊俊來齊聲誇讚劉明遠記性好。趙德林說：“劉書記記性當然好，各州市和省廳局一把手至今仍記得，當年鬆山市的劉書記在全省中心工作會議上發言時，通背諸葛亮的前後出師表時的瀟灑勁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