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明爭與暗鬥
鬆山市人民政府發出通告,限令鬆山市境內證照不全的小煤礦從即日起五日內自行關閉,超過五日後由政府主管部門強行關閉,強行抗令者,提交司法機關,追究當事人的法律責任。
通告發出以後,受到了部分煤礦的抵觸。在一些人的煽動和幕後操縱下,鎮山縣大約有七八百人圍聚在鎮山縣縣委大門口,要求市政府收回禁令,沒有拿到工資的民工舉著牌子,上麵寫著:“煤礦關門,老板無錢,共產黨給我們發工資。”
喬新運非常著急,他急忙打電話把這一情況告訴了溫晨軍,在電話中喬新運說,周明星剛到鎮山,正在熟悉情況,據我們掌握的情況看,這次示威活動是許二毛一夥暗中組織的,對許二毛怎麽定性,怎麽處置,目前我們還拿不準,請示溫書記,能不能派市公安局的人來幫助我們一下。
溫晨軍想了想,他對喬新運說:“你一定把你那裏局麵控製好,千萬不要出現進一步的亂子,我馬上到你那裏來。”
溫晨軍掛斷電話,叫小田通知何凡地馬上出發,和他一起去鎮山縣。
何凡地很快就到了市委,溫晨軍叫他過來和他坐在一個車上。溫晨軍問:“你知道鎮山的情況嗎?”
“周明星已經告訴我了。我看這個問題不大,關鍵是許二毛下麵那一幫辦事的,成分關係複雜,很多是退休老幹部,這些人在許二毛那裏出謀劃策拿了高薪的,由他們又牽涉到現在的一些在職幹部,明裏暗裏幫許二毛說話造成了混亂。但是在這幫人當中,別看他們過去如何風光,實際上現在是投靠了許二毛,許二毛才是真正的老大,是許二毛用經濟利益把他們聚合在一起的,千兵有頭,萬兵有主,隻要把許二毛這個老大控製了,樹倒猢猻散,這些人也會偃旗息鼓。”何凡地很有把握地說。
見溫晨軍沒有開腔,何凡地繼續說:“這幾天,我們刑偵處的同誌對唐副市長介紹的那兩起天地公司積案進行了調查,並抓獲了其中兩名凶手,現在已有充分的證據證明,那一切都是許二毛親自安排的。”
溫晨軍說:“老何,我看這樣,到鎮山後,你去周明星那裏,協助周明星做好一切應急準備,我和喬新運直接去找許二毛,我倒要先去會會他,看他有三頭六臂沒有?”
喬新運坐在車裏,在鎮山賓館門前等著溫晨軍。溫晨軍的車一到,喬新運迅速從車裏鑽出來,溫晨軍擺擺手:“不要下車,我坐你的車一起去天地公司。”
許二毛身著筆挺的米黃色西服,頸上的領結白底紅花,看上去四十多歲,臉上掛著虛假的謙卑和凶殘的狡黠,讓人捉摸不透。他心裏明白,溫晨軍肯定會去找他,經過認真思索一會兒後,他決定以從容大度的神態和得體的姿勢去接見溫晨軍。
溫晨軍是第一次見到許二毛,許二毛也是第一次見到溫晨軍。溫晨軍從許二毛那從容大度的笑容後麵看到了一種外強中幹的膽怯,許二毛卻認為當官的我見得多了,你溫晨軍也不過如此。
幾句寒暄之後,書歸正傳。許二毛笑道:“溫書記大駕光臨我天地公司,想必是來拯救我們的吧。”
“大駕不敢當,更不敢談拯救天地公司,許董事長,你肯定知道我們是來談什麽的。”溫晨軍的話語中似乎有一股不可抵擋的氣勢。
“溫書記,關閉煤礦的事,你們是不是要重新考慮一下,我們大部分煤礦的開采手續正在辦理過程之中,並不是完全非法的,何況我們的煤礦是在前任縣委領導、現在在省委工作的老幹部親自關懷下開辦的,煤礦的礦名都是他給起的,這有什麽錯嗎?你們為什麽不去問問他呢?”許二毛越說越來勁。
溫晨軍看了看許二毛:“我們的許董事長,你就不要扯遠了,我不管這個礦名是誰起的,也不管當初是怎麽開辦起來的,我們隻有依法行事權利和義務,現在就要關掉,如果有人頂風鬧事,市裏將采取強硬措施。”
“溫書記,你搞錯沒有啊?你知不知道,我許二毛也是知名企業家,當年作為民營企業的代表,受到過國務院副總理的接見,我還是省勞動模範、省政協委員,你要處理我還得經過一段程序呢,我可不是一般老百姓哈,不是說處理就處理的了的啊!”許二毛嘴角現出一絲冷笑。
溫晨軍哈哈大笑:“省勞動模範、省政協委員、國務院副總理接見過你,那全是過去了的事情,你別拿雞毛當令箭。就憑你現在的態度,憑你近段時間的所作所為,說句不好聽的話,你連一個普通守法的老百姓也不如啊!”
許二毛急了,他怔了怔,氣急敗壞地說:“溫書記,你要對你說的話負責任的哈!”
溫晨軍點點頭:“許董事長,我不但要對我說的每一句話負責任,我還要代表鬆山市委市政府正式通知你,立即撤去在鎮山縣縣委門口鬧事的群眾,該給人家發工資的一分不少地發給人家,不要再擴大事態,否則,你才是真的負不起這個責任。”說完轉身站起,像下命令一樣對喬新運說:“走,老喬,通知何凡地,叫他和我們一起回縣委。”
許二毛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倒在沙發上。
鎮山縣縣委的大門前,幾百個示威的群眾已經沒有剛來時那樣精力充沛。他們有的站著,有的坐在自帶的小凳子上打瞌睡,更多的是在地上盤腳打坐、哈欠連天,角落裏站著十幾個退休老幹部像是在看熱鬧,時而又走到人群中間指指點點,不知道說些什麽,溫晨軍看到,這些人絕大部分都是那天在天馬山見過麵的,張國誌、鄭提濤也在中間,還有幾個年輕一些的也站在邊上看,最外圍是公安局的警察在維持秩序。
溫晨軍輕聲問喬新運:“那幾個年輕一些的是不是縣委機關的?是哪個部門的?”
喬新運說:“高個子那一個是張國誌的兒子,縣民政局局長,戴眼鏡的是許凡的小舅子,縣社勞局局長,其餘那些都是機關幹部。”
當溫晨軍、喬新運、何凡地來到示威人群中間,人群起了小小的騷動,張國誌、鄭提濤那些人和民政局長社勞局長他們一個一個漸漸溜了號。
溫晨軍走到縣委大門前的石梯上,麵對騷動的人群,提高嗓門大聲說:“請大家靜一靜,我是溫晨軍,鬆山市市委書記,大家如果信得過我,就把心裏的話講出來,如有什麽困難,隻要是政府能夠解決的,我們一定盡快解決。”
下麵無論是坐著的蹲著的,齊刷刷地全部站起來了。
隻聽見有的人在問:“這是哪一個呀?”
“溫晨軍,溫書記。”
“哦,他就是溫書記啊,他可是鬆山市最大的官了啊!”
“鎮山縣都歸他管,他還要管幾個縣,你說他官大不大嗎?喬老爺都要聽他的喲!”
“你看他一點架子都沒得,哪像個當大官的嗎?”
“你娃兒曉得個毬,寧見大官不見小鬼,你沒聽說過嗦?”
等到吵鬧聲漸漸停了下來,溫晨軍說:“其實,你們的苦楚我也知道,辛辛苦苦在那狗爬洞裏幹了幾個月,至今沒有拿到工資,你們要養家糊口,娃娃要上學,老人要藥費,拿不到工資,啷個去生活嗎?”
“可是我們老板和那些老幹部說,是你們要關窯子我們才拿不到工資的嘛!”人群中有個叫猴子娃兒的大聲叫道。
“是這樣的嗎?我們下令關閉小煤窯有幾天了?還不到一個星期吧?你們說說看有幾個月沒發工資了?”溫晨軍問道。
“我們已經有五個月沒有見到錢了,他們也有三個月了,最少的兩個月。”站在猴子娃兒旁邊滿臉胡子拉碴的矮個子說。
“這就對了,不是你們老板所說的那麽一回事,我們要關閉的,是那些非法的、沒有開采手續的小煤窯,這些小煤窯開采條件極差,沒有任何安全保障,你們在那樣的環境下工作是十分危險的,一旦發生事故,誰來管你們?到時候老板把屁股一拍,溜之大吉,你們的妻兒、老父老母誰來養活,誰來照顧?”溫晨軍越說越動情了。
人群中再一次發出唧唧隆隆的議論聲。
猴子娃兒大聲說:“書記,你說的是個道理,但是我們有啥子辦法喲?”
“這正是我想給大家說的,小煤窯不具備開采條件,必須堅決關閉,如果確實地下資源豐富,將來有條件了,我們再搞正規的標準化的采掘,在既不浪費資源又絕對保證安全的前提下進生產。到時候大家再來上班工作,簽訂好正式用工合同,以保萬無一失。今天的事,我已經對你們老板說好了,一個星期之內,全額兌現你們的工資。如果兌現不了,拍賣公司的不動產,也要把你們的工資補上,拍賣不動產補發職工工資有法律依據和保障,到時候由不得公司老板了。”溫晨軍提高了聲調。
猴子娃兒問:“那你們說話不算數怎麽辦呢?”
“如果我今天說的話兌不了現,算不了數,半個月後你們到鬆山市市委來找我。”溫晨軍底氣十足地說。
“那我們就相信溫書記的嘛,那我們就散了哦,可一定不能騙我們咯!”許多人不約而同地喊起來。
隨著這一陣喊聲,人們三三兩兩漸漸離開了現場,鎮山縣縣委門前的壩子裏一片狼藉,到處是廢紙、劣質煙頭和碎磚塊。
怡園小會議室。
市委常委會正在進行。
組織部部長甄德賢對鎮山縣部分在職領導幹部拉幫結派、參與企業經營、與黑社會成員稱兄道弟、危害社會穩定的問題作了專題發言,甄德賢對這起事件的處理提出了建議,對所有參見這項活動的幹部,一律免除現職,是黨員的,一律勸其退黨或開除黨籍,凡是參與了的人都要進行嚴格審查,審查出的問題,按問題的大小和影響的輕重進行嚴格處理。
甄德賢講完了,會議室裏顯得很沉悶,沒有人搶先發言。溫晨軍看了看大家,他知道常委中有個別人跟鎮山的那些人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與許二毛的關係不同一般。
看著煙霧彌漫的會場,溫晨軍簡直肺都要氣炸了。他強忍怒火卻看似心平氣和地說:“其實,我和大家心情一樣,不願意隨意去搞垮過去曾經的企業家,更不願意去得罪幹部,特別不願意和一些退休老幹部結仇結怨,但是他們太霸道了,霸道到開始左右鎮山縣各級政府了,霸道到老百姓和基層幹部任由他們擺布的地步了,他們是村霸、是鄉霸、是縣霸,他們就是惡霸。如果我們一味姑息遷就他們,在這股惡勢力麵前聽之任之,讓他們為所欲為,人民群眾會怎麽看我們?他們會說我們共產黨嫌貧愛富、欺軟怕硬,他們會打心眼裏瞧不起我們,你還能叫他跟共產黨走嗎?他會跟你走嗎?這可是考驗我們執政能力的大問題呀!”溫晨軍越說越激動,越講調門越高。
溫晨軍回頭看了一眼甄德賢:“我同意甄部長的意見,我還加一句,凡是跟許二毛這些人有來往的幹部,不論他是什麽職務,組織部門和紀檢機關都要去審查一下。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你吃人家一點點兒拿人家一點點兒,還沒有跟人家一起摻合,我可以不追究你,你也就此為止。但是,吃得多的一定要吐回去,拿得多的也一定要退轉去,最好是各人把自己的屁股揩幹淨,然後堂堂正正地做人,安安心心地做事。如果我們做不到這一點,你在鎮山縣的位置怕是坐不住了,我們這些人在鬆山市的椅子,也就坐不穩了。要不了多久,老百姓就會把我們趕出去,就算老百姓給我們麵子不趕我們走,我們自己還有臉麵在這裏呆下去嗎?”
眾人靜靜地聽著溫晨軍講話。劉明遠接過溫晨軍的話說:“我建議組織部門在全市範圍內包括各區縣搞一個民意測驗,讓老百姓站出來說話,來真格的,不搞花架子,現在市裏有很多工作做不好,雖然也有客觀原因,但大部分是人為因素,對老百姓意見大的幹部,要認真查一查,確實有問題的,要嚴格處理並將處理結果公之於眾,沒有問題的也要說明情況,加以保護,對為了個人私利,故意製造混亂,那些惡意中傷他人的人,絕不姑息,一定要懲戒,不能讓一些人鑽我們的空子。不然的話,老百姓就會怨恨我們,老百姓如果怨恨我們某一個人或幾個人並不要緊,要命的是怕他們不相信共產黨了。”
唐敏聽劉明遠這麽一說也發言道:“溫書記和劉市長的講話,擊中了我們鬆山市特別是鎮山縣當前幹部隊伍的要害,我完全讚成他們的講話。大家不要以為我是從鎮山縣上來的就有什麽想法,有什麽意見盡管提,我以黨性和人格擔保,雖然我在鎮山縣當了接近兩年的縣委書記,沒有多大建樹,但絕沒有收受許二毛等人一分錢物,我歡迎、接受並支持組織部門的審查。”
溫晨軍說:“我們的意思大家一定明白了吧,我們辦事的出發點是大多數人民群眾的意願,而不能受製於少數欺壓老百姓的人,從天地公司的事件中,我們能夠得到很多教訓,在考量幹部的問題上,我們一定要德能並重,德先於能,用管結合,管重於用,放監配合,監優於放,保打兩手,打為了保,錢法共講,錢下法上。希望大家以及各縣區的書記、常委們在幹部問題上好好想一想。”
溫晨軍覺得,這件事情還沒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