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來點兒真格的
第二天,喬新運一早來到他的辦公室,秘書就送來一份鬆山市委的文件,文件上寫著,鎮山縣公安局局長楊虎調鬆山縣任政法委副書記、兼任縣司法局籌備組租長,籌備組織鬆山縣司法局,清江縣副縣長兼公安局長周明星調鎮山縣,任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局長,文件上還強調,接到通知後立即赴任,違者按黨的紀律處理。喬新運臉上露出微笑,他想這次溫晨軍要來真的了。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溫晨軍帶著市委市政府的幾個領導就到了鎮山,在鎮山坐也沒坐一下,就叫上喬新運一起急急忙忙去了趙莊。由市國土資源局、環保局、安監局和公安局局長親自帶領的的執法隊早已到了。市公安局已經派人進村去抓錢家兄弟了。溫晨軍等人到了趙莊的時候,趙莊小煤窯的幾個頭頭已經聞風跑掉了。而原先鎮山縣的幾個縣委縣政府離退休老領導看見溫晨軍來了,對溫晨軍等市委領導說,鎮山縣特別是天馬山過去全靠一白二黑(白木耳、煤炭、黑木耳)發展經濟,趙莊的小煤窯已經為鎮山縣的經濟發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現在鎮山縣合並到鬆山市了,煤炭不重要了,但也不能搞卸磨殺驢。溫晨軍看了看這些人,沒有正麵回答他們。喬新運悄悄對溫晨軍說,為首的那兩個一個叫張國誌,一個叫鄭提濤,退休前一個是縣人大主任,另一個是縣政協主席,許凡當縣委書記的時候,他們一個是縣長,一個是縣委副書記,跟許凡關係很鐵,據說退休後二人都在天地公司當顧問。
溫晨軍還是走過去和他們拉拉手,囑咐他們要保重身體,安度晚年,然後就一直去了龍洞溝煤礦。
龍洞溝煤礦沿小河溝東岸一字排開五口小煤窯,每兩口小煤窯之間距離不過五十米,據牛二順介紹,每一口小煤窯都是一些小包頭從許二毛那裏承包過來,按月向許二毛交承包費,而且全部都沒有開采許可證明。溫晨軍看見每一個窯口不足一米六高,一股碗口粗細的黑水直接流進龍洞溝小河,把龍洞溝染得黑幽幽的,站在小煤窯門口,刺鼻的腐臭味和炸藥爆炸後的餘煙味混在一起,讓人產生將要窒息的感覺。
張國誌和鄭提濤也跟在溫晨軍等人後麵,溫晨軍故意問張國誌:“張主任,這向東前去兩公裏就是天馬水庫吧?”
張國誌見溫晨軍在問他天馬水庫的事情,立即來了精神:“對,最多兩公裏。”
“那可是下遊十幾萬人的生命之源啊!當年張主任當縣長的時候,對建設這天馬水庫可立下了汗馬功勞啊!”
張國誌一聽溫晨軍在誇他,精神更加抖擻昂揚:“那陣子講大幹快上,我們當領導的隻不過盡了我們應盡之責罷了,有什麽功勞不功勞的。”
“你是鎮山縣的老領導了,現在退休了仍然關心鎮山的發展,確實很了不起,我代表鬆山市委市政府向你們這些老領導表示感謝,希望你們繼續發揮餘熱,支持我們市委、縣委的工作,我們現在去天馬水庫看看,好嗎?”溫晨軍沒等他們說什麽,就走在前麵直奔水庫而去。
站在水庫旁邊的小山崗上,眾人看到,從龍洞溝流進水庫的黑水,像一把巨大的折扇向庫心滲透。溫晨軍笑道:“誰說這裏沒有好的景色,這把大扇子不是很壯觀嗎?”
張國誌和鄭提濤看著溫晨軍,不知道他還要說些什麽。
溫晨軍看著眼前這兩位不同意關閉小煤窯的老幹部,心裏一陣陣發痛,酸溜溜的。
停了一會兒,他微微笑了笑,對張國誌和鄭提濤說:“張主任、鄭主席,你們兩位都曾經領導過修這天馬水庫,你們的事跡在鎮山縣縣誌上也有記載,但是當年你們在領導修水庫時,想沒想過今天這水會被變黑?下遊的百姓還能喝這水嗎?”
張國誌和鄭提濤可能是因為年紀偏大,一時沒有弄明白溫晨軍究竟是什麽意思,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半響沒有說出什麽話來。
看見張國誌和鄭提濤二人的神色,溫晨軍指著水庫中的黑水,漫不經心地說:“好多人都說許二毛是個人才,而且還網絡了不少人才,這要看從哪個角度去看,如果看這偌大一個水庫,一個關係到下遊十幾萬人賴以生成的水庫被搞得改變了顏色,而我們這些當官的、做官當老爺的,我們這些人民的公仆,卻不站出來,或者不敢站出來說句公道話,那他確實是個人才了,再就是如果明知這些行為造成了嚴重危害絕大多數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而我們這些被他網絡的人才還要站出來為他求情、說好話,那這些人才隻能算得上有才無德的純人才了。”
張國誌和鄭提濤等幾個老幹部頓時傻了眼,他們怔怔地看著溫晨軍,不知道他還要講些什麽。
溫晨軍頓了頓,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像作報告一樣繼續說道:“我們今天就在這現場把話說清楚,改革在不斷地深入,社會在不斷地分化,我們的思維就不能老是停留在一個水平線上。大家已經看到了,時過境遷的周期不斷縮短,任何人都有被時空拋棄的危險,僅以姑娘擇偶選郎君為例,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姑娘選對象是優先考慮四個兜的軍人,七十年代是吃商品糧有政治地位的工人,八十年代是大學生,九十年代是經理廠長,進入二十一世紀後,她們看重有實力的老板,現在呢?現在不用我說,大家都是很清楚的,肯定不會嫁給弱勢群體。”
溫晨軍見大家聽得很專注,他提高了嗓門:“提到弱勢群體,我就不得不囉嗦幾句了。現在這個名詞叫得很響,這個群體包括哪些人呢?我個人理解,它包括退休工人和下崗工人、離退休幹部、失權的官員、投機不成的知識分子、失寵的專家學者、失地的農民,還有那些無職無權無錢的其他各種人,都可以算在此列。這裏有一個界定的問題,弱勢群體的範圍如此之廣,我們把離退休幹部和失權的官員,以及落魄的知識分子都劃在其中,那麽,再落魄的學者專家也看不起下崗工人和失地的農民,有錢的無權者永遠看不起窮困的失業人員,過去的白領貴族,失去了資本的支持和權利的保護,斷了進身的渠道,絕了發財的夢想,作為知識分子既不能發達,也就不可能兼濟天下,又不能安於窮困,所以也就不可能獨善其身,那會要怎麽樣呢?他們就會要走另一條路,去尋找新的舞台,在新的舞台上去施展他自己原有的才能,這就給一些需要人才的企業提供了人力資源,這些人被這些企業網絡以後,如果這些企業不按套路出牌,就會給社會增加負能量,搞得天翻地覆,給企業增加了攻擊社會攻擊政府的能力,給社會造成嚴重的危害,天地公司就走進了這條死胡同。”
張國誌有些底氣不足地說:“溫書記,天地公司的有些做法是可以商量的,但是這個公司也為鎮山縣經濟建設和發展有過功勞,你總不能說關就關了嘛!”
溫晨軍說:“我正是要說明這一點,我們千萬不要輕視弱勢群體,特別是那些生活在底層人,關於天地公司,做了不少壞事,稱霸一方,為所欲為,無視國家法紀,欺行霸市,草菅人命,農民受到欺負告狀無門,求訴無路,這才是真正的弱勢群體,這個群體在天地公司眼中隻是一把可有可無的枯草,但是你千萬記住,這枯草如遇火星是會引燃燎原大火的。所以,為了穩定著想,我首先要關掉所有非法開采的小煤窯,然後嚴格整頓那些雖有手續,但開采條件差,對環境有影響的煤礦,我必須拿掉這個天地公司。”
張國誌和鄭提濤等幾個老幹部看著溫晨軍的表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溫晨軍話鋒直指張國誌:“張主任,我們來個換位思考,如果你現在還沒有退休,而且又在我這個位置上,你應該怎麽處理這件事呢?”
張國誌兩片嘴唇蠕動了幾下,沒有發出聲來。
溫晨軍接著說:“你也許會講,為了鎮山縣的利益,應該保護企業,保護天地公司。但是,你想過沒有,如果天地公司已經發展到開始左右我們鎮山縣政府、乃至鬆山市政府的時候,你還會這樣說嗎?”
張國誌依然沒有說話。
溫晨軍又說:“你們不是說天地公司對鎮山縣的經濟建設發展有貢獻嗎?但你們又想沒想過,鎮山縣以及下遊的幾個縣水資源被汙染,涉及幾百萬人的生活衛生、身體健康,這天馬水庫的生態遭到嚴重破壞,這些都是貢獻嗎?我不想多說了,許二毛是會被起訴的,你們現在還在為他求情,還在為他辯解,不外乎你們拿了他給你們的高薪,或者過去和他有這樣那樣的瓜葛,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不妨建議你們,給許二毛請最好的律師,讓律師來幫助他和鬆山市政府打贏這一場官司,法律麵前,人人平等,我溫晨軍代表鬆山市出庭,如果官司輸掉了,我願意接受任何後果。”
溫晨軍感覺心在滴血,他雙手有些顫抖。他覺得他隻有這樣,才能夠鼓足正義的勇氣,讓對手不戰自退。
他不想再和這幾個人說些什麽了。他回頭看了看喬新運,喬新運向他投來讚許的目光。他正想和喬新運說什麽,但回頭想了想,隻對喬新運說了一句:“走,喬老爺,我麽去看看趙老漢。”
他們趕到趙有德門前,國土局長、安監局長、公安局長和環保局四個局的局長也到了,他們告訴溫晨軍,龍洞溝的五口小煤窯已經全部炸毀封閉,錢家兄弟除上次已抓的錢五七外其餘全部被抓走,無一漏網。執法隊除留有部分人善後外,其餘的人已經到縣裏其他非法煤礦去了,說要趁熱打鐵,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那些非法煤礦一鍋端。溫晨軍表示讚同,並對這四個局長說:“不僅僅是鎮山縣,除主要力量放在鎮山和天地公司外,可抽出部分力量到清江、鎮南,平安、河縣,認真梳理一下,為下一步工作打下基礎。”想了想他又問公安局長何凡地:“老何,你馬上聯係,看周明星到了鎮山沒有,你告訴周明星,就說我叫他先到鎮山再說,其他的交接工作過幾天也行,要雷厲風行,不要拖拖拉拉的。”
和何凡地交代完畢,溫晨軍大步向村支書趙有德老漢的家門走去。
趙有德屋外到處站滿了人,這些人看見溫晨軍到來,臉上掛滿了笑意,人群中有人突然拍起手來,其餘的人好像受了感染,也跟著劈裏啪啦鼓掌,溫晨軍知道這是老百姓對錢家兄弟被抓的讚許。他揮揮手叫大家不要鼓掌,可是他越是揮手,群眾的掌聲越響,他隻好快步進了趙有德的家裏。
趙有德家裏擠滿了人。趙有德在床上躺著,看見溫晨軍到來,他掙紮著要起床,溫晨軍一步上前輕輕把他按下,叫他別起來,趙老漢伸出顫顫巍巍的雙手:“溫書記呀,你為我們老百姓撐腰了哇,給我們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啊,這都是蒼天有眼啦,把溫書記給我們派來了。”說完老淚縱橫,嚎啕大哭起來。
溫晨軍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緊緊地握住趙有德老漢那枯燥的雙手,連聲說:“不要傷心不要傷心,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你一定要愛惜身體。”
在一旁的牛二順說:“趙老漢一直在喊溫書記。”
溫晨軍搖搖趙有德的手說:“你是我們基層的帶頭人,又是老同誌,是我的老哥,你一直不屈地為老百姓鳴冤叫屈,老百姓心裏有杆秤,今天這屋裏這麽多人陪你就是最好的證明。你要把身體調養好,繼續為父老鄉親做事。”趙有德連連點頭,嘴上含混不清地說些什麽。溫晨軍有安慰了趙有德幾句,就走出了趙有德的家門。
吉普車顛簸著在回城的路上,溫晨軍推開車窗,龍洞溝的黑水摻合著炸井流出的泥漿,像一條醜惡的毒蛇蜿蜒著朝天馬水庫奔流而去,水庫入口那把巨型的黑紙扇漸漸變成了灰黑色。溫晨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他相信,龍洞溝的水很快就會變得清澈,天馬水庫依然會變成鑲嵌在鎮山縣西北的藍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