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氣泡
因為已經有些失去理智的蛐蛐達人所說的言辭開始變得支離破碎,甚至有很多似是而非的臆想在裏麵,使人難以理解和接受。而作為裝神弄鬼的兩個聽眾吳雪和蝶夢,在他們緊蹙著眉頭聽完蛐蛐達人的自白以後,根據其間破碎的信息在腦裏整理了一番,形成了以下大致的故事情節。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發瘋,就像這世上始終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一樣。凡事必有因,但未必會有果。有多少事,都是由一點開始,結果像是無窮無盡的漫漫宇宙一般,終是尋不得一個收束的結尾,它們肆意妄為,排除一切的可能和固執己見,執意向著最深邃的星空中前行。
吳雪和蝶夢可能有些不明白,為什麽會有莫名其妙就發了瘋的人,而這個人剛才還好好的,無比正常,似乎還有一點小愛好。可是下一秒就變了樣,他跪伏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手上的指甲已經全部脫落,地上滿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沒有人會想走進一個瘋子的內心。他們希望這世界完美,可是這世界偏偏不完美。假裝完美。例如此刻,旁觀著的沉默,唯有雷聲咆哮震耳,風雨任憑呼嘯。
吳雪和蝶夢躲在上麵,神情黯然地聽著蛐蛐達人的瘋言瘋語,卻早已經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覺。唯有那個像是他老友一般的夜叉鬼,始終像是一根鐵棒一般杵在那裏,依舊像是蝶夢表露出來的旁人習以為常的動作。它微微歪著腦袋,像是稚童好奇而望,又像是一個因為獵物的瘋舉而茫然的捕獵者。
風雨雷電四位一體,臨江城又重新籠罩在了一片水霧蒙蒙之中。而昏暗的牢房內被雷電驀地照亮,滿間閃動著幽淒的暗影。在這嘈雜的世界裏,唯有一人狂吼嗚咽。從他的嘴裏吳雪和蝶夢得到了關於此事的大致內容,可是令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真的就是因為發了瘋才說得如此玄妙之事,還是這世間本就玄妙莫測呢?
蛐蛐達人,這隻是吳雪和蝶夢憑借著印象給他取得代號。他本名叫張三,就像是這天底下無數個張三一樣,他們都是在旁人眼中不起眼的貨色。就像是地痞流氓的名號一樣,無不是那什麽什麽“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這樣的名字本就如同草芥,微末可棄。而蛐蛐達人本名張三,並不是因為他就真的叫張三,從他瘋狂的舉動和言語之中可以得出,他原本是有個正經名字的。可是沒人叫他這個名字了,因為叫這個名字的人都已經死光了。而他好像連自己都已經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隻字不提此事。
隻是得知,張三原本出生在一個讀書人家,雖家境不甚好,但倒也不壞。而他前麵還有一兄一姐,不出意外,也全部都死了。所以根據家中子女的長幼排行,他自然成為了張三。這粗鄙克棄的稱呼,就跟名字一樣,隻是找到一個特定的人的代號罷了。他自己本身好像都不以為意。
不知為何,凡事行將衰落,總是有那麽依稀的跡象可辨。而張三家也不例外。在他們三人中,張一(張三大哥)久考不第,終是患了心病,先死了。張二(張三姐姐),論模樣來說,她可能是三兄妹裏麵唯一一個長得好看的。就因為此,外麵流傳出了這樣一種流言蜚語。說是張氏妻偷奸養漢,跟一個有模有樣的公子哥弄出來了張二,而那張二頗像他父親,所以相貌異於兄弟二人。
正因為此,張三從小就受盡了冷落和白眼。旁人說他姐姐是偷人偷來的,而這個弟弟是三兄妹裏最醜的,沒有一點像父母之處,定也是其母偷另外一個醜漢子偷出來的。
幼時的張三曾經很想問一個問題。但是他沒有朋友。兄長張一屢考不第,又因為家中不堪流言蜚語,原本強健的身體不知怎麽的就垮了,整日躺在床上長籲短歎,對家中之事不再過問,就算是有心於此,也是力不足使。原本三兄妹關係深篤,卻因此而逐漸破裂。而張二更是不敢出門,一出門總是免不了被人偷著指指點點。當一個人因為別人的惡意中傷而變得敏感之時,他看見旁邊有兩個人說悄悄話也會被認為是在說自己。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令人緊張,每一個動作都好像被什麽東西束縛。這時候,無論你怎麽樣表達自己的述求,那都會被認為是矯情。別人總是會得意地想,我說你怎樣就是怎樣,看吧,這不是很對嘛,你就是這樣!
張二不堪受言語之辱,而她每次出門,總是會遇上幾個莫名其妙的風流公子哥,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地打著折扇繞著她羞辱一番,言辭舉止頗為下流。大意不可描述,都懂。她不堪重負,幾次尋死不得,終是患上了妄想症。整日在家裏瘋言瘋語,以淚洗麵。最後鬱火攻心,嘔血不止,便也死了。
張氏夫妻二人本無猜嫌,一家人原本其樂融融,雖不富裕,倒也過得平平靜靜。也許是流年不利,也許是時運不濟,這家人頭上出現了死亡的陰影。張一率先病故,而後二姐嘔血身亡。父親張氏不堪內外之憂,終也是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而此刻的張三還清晰記得,那時母親在一家三人的墳前痛哭流涕,隻說著張三早已經聽膩的話: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家中三人接連離世,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打擊,不久也死了。
張三時年十五歲。他麵無表情地站在母親塌前,看著在痛苦中呻吟呐喊的母親,竟然一點觸動他的地方都沒有。就像是死了一隻被屠戶割了喉嚨的雞,任憑它撲騰掙紮,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悲哀,血流幹了,也就死了。
她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存在,隻是眼睛放空,看著房梁,好像看到了其他什麽東西。嘴裏一直在說著:我沒有。
她死了。張三心想。就這麽死了。毫無尊嚴,毫無憐憫,毫無仁慈,就這樣,死了。張三把她埋了。就埋在了父親、兄長和姐姐一塊。
他看著原本還活著的家人,他們現在躺在泥土裏,成了爛泥。他心中的疑惑更甚。他有一個問題,可是至今還未得到解答。
張三在心裏詢問自己死去的親屬,為什麽這天地間都是聰明之人,都是明智之人,都是正義之人。
他們無法回答他,因為已經死了的人甚至連夢都不會給活人寄托。就這麽這樣死了。張三心想。
後來張三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這天底下不乏蠢人,也不乏無恥之徒。隻不過他們在別人發現他是蠢貨之前,把別人打成比他還要愚蠢的蠢貨,那麽他就不算是那個最蠢的蠢貨。
曾經年幼時,張三飽受流言蜚語的冷落和排擠,他不以為意,隻不過是自身一人罷了,獨善其身嘛。
可是有一次,他到現在都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那年他十三歲。有一次他起夜,卻見到有人從後院翻牆而入,他頗為好奇,便暗中觀察。
隻見那人偷偷摸摸來到了他姐姐張二的門前,此時姐姐已經精神恍惚,不明人理了。他看清了那人的嘴臉,是一隻仁義之徒。那人向來能說會道,不乏聽眾,態度相貌頗為喜人。
那人在姐姐門口端倪了一陣,見四下裏無人,便開門進去,張三也跟了進去。他手上拿著刀。
那人死了。張三殺的。背後一刀,直捅心窩。而看到死人,張二卻癡傻地露出了笑,說道:“你把他殺了。”
“我把他殺了。”張三說道。
張二看了看那人,說道:“我見過這個人,他昨天還想撫摸我呢。”
說著,她就笑了。
張三說道:“我把他殺了。”
“嗯,我知道,你把他殺了。”
“可你連一隻蛐蛐都不敢踩踏,怎麽敢殺人呢?”張二笑道。
張三的表情,張二從來沒見過,這個弟弟向來優柔寡斷,而且孤僻陰鬱,不與人來往。可是他偏偏殺了人。
張三將刀子擦了擦,說道:“這東西該怎麽處理?”
張二笑道:“你為什麽要殺他?”
他們姐弟對視了一陣,他們都有些不明白對方的言辭和意圖。
半晌,張三才說道:“我把他丟入府衙門口好了。”
“你怎麽敢?”張二笑道,“你為什麽偏偏要把他放在官府門口?”
張三找了一塊白布,將那人裹了起來,嚴嚴實實的。
“他是惡人,我把他殺了,自然是送給官府。”張三說道。
“好,你把他送到官府。”張二依舊笑著。接著,她又問到:“可你一個人能拉扯得動嗎?”
張三終於露出了微笑,此時外麵的夜風刮進了屋子,燭火隨之劇烈跳動了一下。
“我有朋友。”張三開心地笑道。
聞言,姐姐張二卻噗嗤一笑,搖了搖頭說道:“你沒有朋友。”
“我曾經沒有,但我現在有了。”張三說道,“它會幫我把惡人帶到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