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借陰還魂
如此一來,在蛐蛐達人看來,那就像是兩個死者在對他磕頭一般。臨江多迷信者,多人為此深信不疑。有敬畏心自然是好的,總比毫無信仰、毫無堅守的人要好。但凡事講究一個度,過了叫迷信,可以信,但是不能太迷。而對於信仰來說,未必就是某種神邸一般的虛無存在。每個人心中都該有所信仰,但不是要過分去迷信。毫無信仰是很可怕的。那是一種形而上(此指“道”)的存在,也是一個人該有的底線。若無內心所堅守的東西,出現什麽事,在吳雪看來都不是什麽怪事。
他自知此事缺德,便在心裏連連念叨。可蝶夢卻為此而恨透了他,隻把他當成了一個內心陰暗的變態。若是為仵作,此乃天職。
那蛐蛐達人眼見著死者如此般詭異形式,登時被嚇掉了半條命,他接連後退,一直退到了牆邊再無退路。他額頭冷汗直冒,心想:“這大白天的,難道真就鬧鬼了不成?難道是因為此地汙穢陰暗,這才積怨成陰,作祟人間麽?”
就在此時,隻聽那從那邊傳來一句話:“是何人擾我等亡靈清淨?”那聲音頗為嘔啞低沉,這一冷不丁響起,蛐蛐達人雙腿抖個不停,下方還浸了一攤水漬。
他心裏的恐懼已經把它壓垮,隻見他立時“噗通”一跪,連連磕頭道:“鬼怪神仙饒命!大仙饒命啊!小人是無意間冒犯於此,大仙饒命!!!”
停頓了一陣子,隻聽那聲音又響了起來:“無意冒犯?哼,那麽為什麽我等會冤死於此?!還不快速速招來!”
那蛐蛐達人跪伏在地上,像是一隻大蛐蛐一樣,身體顫抖著說道:“大仙饒命!大仙你們的命不是我害的,全是他們出的主意!”
“哦?他們?他們是誰?”
那蛐蛐達人猶豫片刻,隻聽那聲音又像是低吼道:“看來你隻是一個滿嘴謊言的賊人……我無端命喪黃泉,還未得如土安息,怨念留存於世間。今個兒可倒好,你這賊子親自送上門來,可降地之極陰,定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
聞言辭頗為懼戾,蛐蛐達人登時嚇得一哆嗦,直把頭磕地“咚咚”作響,嘴裏喊道:“仙爺饒命!仙爺饒命!小的跟此事無關啊,仙爺明鑒!”
“哦?無關,怎麽個無關法?你若真是良善,我等自然不會加害與你!”
蛐蛐達人顫巍巍地說道:“小的已經說了,都是他們的主意,連殺害諸位仙爺也是他們親手抄刀,小的隻是迫於無奈被拉扯進來而已!仙爺明鑒,小的隻是想保了自己一條狗命,可萬萬不會幹傷天害理的事啊!仙爺!”
“哦?如此說來,我等倒是糊塗誤會你了,唔?!”
蛐蛐達人連連告饒,說道:“仙爺怎麽會糊塗,全是小的糊塗,輕信了他們的鬼話,要是知道他們會殺人滅口,小的就算是死也不敢相信他們啊!仙爺饒命啊!在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不爭氣的小兒,仙爺就饒了小的一條命吧!”
“你倒有點孝心……”
那“神仙”思忖片刻,便問道:“我們心有怨念,因此困留人間,心裏時時念叨加害於我等之人,定要教他們碎屍萬段,永世不得超生!”
見那“神仙”怨念尤深,蛐蛐達人頓時被嚇了一跳,驚惶道:“小的說得句句屬實,如有不屬實,天打五雷轟!墮入地獄深淵,不得超生!!!”
可天公不作美,偏偏在此時又是一道電閃雷鳴,接著便聽外麵的雨聲忽而急驟而降,滿人間荒唐作響。
蝶夢一直在旁邊凝神聽著吳雪裝神弄鬼,直被這一下抖得發笑,心想:“怕真不是沒做什麽好事,全作惡去了!”
那蛐蛐達人聞雷聲頓起,而又一股冷風從監獄入口灌了進來,登時滿間燈火飄忽,幽影閃動,好似有千百魔鬼降臨與人間,他頓時嚇得驚叫了一聲,心裏愈發恐懼,態度愈發恭敬。
隻聽他的叩頭聲蓋住了聲勢浩繁的雷雨聲,滿監獄裏皆是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仙爺!仙爺饒命!小的說得句句屬實!此般電閃雷鳴,乃天意,非小的信口雌黃!”
吳雪暗暗歎了口氣,讓嗓子休息了片刻,便又壓著聲音戾然道:“諒你也不敢欺瞞……”
又是一陣電閃雷鳴,就連著深幽的牢獄都忽地亮起了白光,那蛐蛐達人手裏的蛐蛐也撂了,接連叩首,再抬起頭來便見他滿額是血。
“小的不想幹的……是他們那群惡徒逼我幹的,我要是不幹,全家人的性命可就遭殃了!!!”
蛐蛐達人駭然已極,見滿監獄裏鬼影狂舞,登時趴在了地上,連眼睛都不敢再睜開了,與此同時,他上麵和下麵的閥門同時失去了控製。
隻聽他絮絮叨叨地說道:“小的也是一時鬼迷心竅了!諸位仙爺,小的從小就沒敢幹過什麽壞事,可為什麽老天要對我如此不公?!我從小就受冷落,沒人跟我做朋友,更是沒有人會願意嫁給我!可好歹我還有疼我愛我的雙親,可偏偏為什麽老天連他們也要奪走?!蒼天無眼!!!
我父親給人惡少們打了,卻還說是自己從山上跌下來了,可小的家貧窮潦倒,更是沒有親戚關係……所以他就隻能白白等死了!我母親悲慟過度,加之她本就身有頑疾,不久也撒手人寰……
我受盡了冷眼嘲笑,眾人以我的痛苦為樂,從那一天起,我就發誓,定要將來幹一番大事業,讓他們主動向我打招呼……嘿嘿……可就算是成了此間一員又怎樣?!
天下烏鴉一般黑!無論什麽地方,什麽時間,都會有惡徒存在!那為什麽我不成為那個大惡徒,去狠狠踩踏別人的嘴臉,反而要叫自己受辱?!”
說著,蛐蛐達人狂笑不止,他頭緊緊挨著地,他的呼吸很急促,他的身體在劇烈顫抖,他的手指死死扣著冰涼潮濕的地麵。隻見那地麵被他扣出了道道抓痕,連帶著指甲和血跡,一同發出怪異的咯吱聲。他在咬他的牙齒。
“而當他們來找我的時候,我心甘情願地加入了他們……隻有他們不會對我冷嘲熱諷,我們都是用心一氣的好朋友……他們讓我代替成為他們安插在這裏的眼線,直到有一天,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玉爵爺……”
說到此處,他恨得咬牙切齒,像是野獸一般低吼道:
“什麽狗屁爵爺!裝腔作勢,未見得是真心為黎民蒼生……嘿嘿嘿……隻有他們才能……才能……洗刷人間汙跡……他們是風雨雷電……”
說到此處,吳雪和蝶夢皆是神情黯然,心裏好像堵著什麽,可就是無法排解釋懷。
蛐蛐達人已然癲狂,他憤恨地抓著地麵,完全沒了疼痛,隻是在重複著同一個動作,如此來回,指骨已見。他的語言愈發碎片化,多有詞不達意的地方存在,與其說他是在說一段話,不如他是在表達自己的一種情緒。
“天老爺……林間小白兔,林間小白兔!!!白光,白光!他們才把我當自己人……哈哈哈……我是我自己人,他們是和自己人……風雨雷電!我是這裏的暗線,他們說我是這裏的暗線!我是這裏的唯一一個昏睡者……我想昏睡,我想昏睡……我想白天代替黑夜,我想花朵代替死亡,我想江河匯湧成海,我想清白凝結成藍天白雲,我想……我想……
我隻是協助者……我是他們的眼線是他們的朋友是他們的朋友……他們抓捕了一批人……那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那些人……那人人!那些人……全都是怪物的餌料……他們要我給他們通風報信,我發現不了他們……我的眼睛已經失去了光明!我的世界將會一片漆黑!可他們無處不在……無處不在!也許此刻就在我們身邊……他一定在的……那種不需要言語便能知曉一切的秘密……
我們隻是沙礫……岩石成沙。我們都是時間的彌留物……他們就在這裏,他們就在我們的身邊!他們已經降臨,他們讓我成為他們的內線……我給他們通風報信……這是我的使命……他們來了!他們來了!他們來了!你可曾看見那汪洋大海?
他們替換了他們,他們死於此處,卻又生於此處……他們無處不在……我是他們的內線……一半黑一半明,沉淪不過兩百載……興盛不過……我們現在還在,我們現在已經消失……被吞噬……
他們在我這裏,就在我身邊,他們想要救走那幾個反賊……他們救走了那幾個反賊……玉爵爺去追他們……可她注定隻是徒勞無功……注定徒勞無功……她隻是一個渺小的人,無法改變江河湖海流行的浪潮……你我皆是一樣……”
吳雪和蝶夢聽他瘋言瘋語至此,終是那:一聲喟歎了無痕,滿天悲愴語難盡。他們久久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