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洞天府地(其二)
吳雪歎了口氣,說道:“雖然食物找到了,可是卻沒有發現水源。我隻在庫房裏發現了一箱一箱的酒,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靠喝酒解渴……”
聽完,翎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三天了……居然過了這麽久……”燈火的幽光倒映在她寶石般的眸子裏,閃著幽幽的光。她怔怔地看向吳雪,輕輕說道:“這幾日沒什麽麻煩吧?”
吳雪輕柔地笑了笑,說道:“放心吧,什麽麻煩都沒有,你沒什麽麻煩,那群山匪也很老實。隻是……”
說到這裏,吳雪臉上浮現一絲疑惑的神情。
“隻是什麽?”翎歌問道。
吳雪思忖道:“隻是他們每天都似乎在忙著什麽,真像是勤勞的螞蟻一般,隻是別人是忙著謀正道,他們是忙著打砸搶燒罷了……”
翎歌說道:“他們會忙什麽呢?”
吳雪疑惑地搖搖頭,隨即歎了口氣,他隱約有些擔憂,他並不知道這群山匪究竟在忙什麽,他們會不會再次下山,衝進村莊裏,再次洗劫燒殺一番?
翎歌發現了他眉宇間的愁緒,輕輕說道:“這幾日你還要照顧我,還要兼顧其他,真是麻煩你了……”
吳雪笑了笑,說道:“沒什麽,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再說,你一直在那裏躺著,除了嘴裏說胡話,手腳不老實以外,也沒有什麽麻煩……”
聞言,翎歌頓時臉上一紅,像是兩朵彤雲一般。
她微微頷首,低聲問道:“我……我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麽?”
吳雪故作思索狀,手指掐著下巴,略微思忖,說道:“也沒什麽,支支吾吾的,我沒聽清……”
翎歌不依不饒地看著他,直看得吳雪臉上發熱,不好意思起來。
“你說謊……”
吳雪訕笑道:“哪有……”
翎歌直勾勾地看著他,直讓他渾身發毛,很是不自在。
“就是有……”
翎歌轉而幽幽一笑,不再執著,她輕輕歎了口氣。
吳雪也終於鬆了口氣,幸好她沒有再堅持下去,要不然,自己恐怕堅持不住,會告訴她他聽到的一切。
他怎麽會忘記呢?那些在她昏迷期間反反複複念叨的名字,除了父母、師傅以外,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他。
雨,花,還有他。
吳雪有些迷惑不解,他偷偷看著低眉頷首的翎歌,心想:“她為什麽念叨我呢?我雖然跟她有些關聯,但那也隻是上一輩人做的約定罷了,何況她並沒有來到吳家避難,也沒有見到他。她為什麽念叨自己呢?”
吳雪不知道的是,就算是夢中的翎歌,口實也是一向很嚴謹,可謂是滴水不漏,除了一些人名以外,就沒有任何多言多語。
任何從前的相關情節都沒有。
吳雪偷偷地看著她,她坐在幹草鋪上,眼神幽幽,麵無表情,好像是在思索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而吳雪不知道的是,她也一直偷偷看著他。隻是,那是在餘光裏,發現了他在看她。
有多少難言之隱,都是在這樣的餘光裏成為永恒的遺憾。
良久,翎歌抬起臉,吳雪趕忙將眼睛轉向一邊,這拙劣的表演都逃不過翎歌的眼睛。
她到底在想什麽呢?吳雪想。有時候,她隻是坐在那裏,或是站在某個場景裏,無喜無悲,久久出神。
忽然,吳雪有種感覺,似曾相識,卻又若即若離。我是在什麽地方見過她麽?他這樣問自己,隨即又覺得好笑,天大地大,人來人往,誰能說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兩人,再次見麵還會記得對方呢?
少頃,翎歌幽幽歎了口氣,像是沒有任何感情一般,冷靜地說道:“你找到出去的辦法了沒?”
吳雪猛然想起來,他們還是在地府底下,跟一群山匪一牆之隔。
他說道:“從這裏上去應該是不可能了,我試過,這巨石根本推不動,而且周圍也沒有什麽可以出去的機關。”
翎歌說道:“是因為我麽?”
吳雪有些疑惑,說道:“什麽?”
翎歌說道:“因為我拖累了你,不然,你穿著他們的衣服,跟著他們就能混出去了吧……”
吳雪臉上露出了苦笑,他看著她,有些不明白,她究竟在鬧什麽脾氣?怎麽感覺她總是話裏有話,話中帶刺?她是在抱怨他,還是在抱怨自己?她是在跟自己鬧小脾氣麽?還是在跟他撒嬌?
吳雪隻淡淡道:“你需要休息,先別說這麽多話……”
翎歌好像是鐵了心,她執著不休,說道:“我就要說,說一句不夠,我說十句,說個沒完沒了,煩死你!煩你到死!”
吳雪驚愕地看著翎歌,此刻,他看到了另一個翎歌,看著她抓狂痛苦的模樣,吳雪有些迷茫,有些失神。
他歎了口氣,幽幽說道:“你摔到了腦袋,需要休息……”
翎歌噗嗤一笑,挑了挑眉,冷冷道:“你覺得我需要休息?告訴你,你個惡賊,我不需要,我從來沒休息過,也許根本就不需要休息。我的腦袋好好的呢,不痛不癢,不暈不昏,思路清晰,你不要像對小孩子一樣對我!”
吳雪神色有些痛苦,說道:“你這是何必……”
翎歌也不知怎麽了,自己從來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也從來不想說。之前,她總覺得沒必要說這麽多話,言多必失不說,還很累。可是,現在,初醒的翎歌卻好像換了一個人,執著、焦躁又不安。
翎歌的心不由得抽緊了,她每說一句話,就好像被拉扯了一下,比起身體上的疼痛,心裏的疼痛忍無可忍。
因為她知道,有些情感注定是石沉大海。
可是,為什麽會這麽不安呢?就好像全身被一種由不得自己的力量牽扯,自己再也不是自己,情難自已,情不由己。
吳雪呆呆的和翎歌對視著,雖然他們二人都沒有任何動作,沒有說任何言語,卻比武林高手還武林高手,他們已經在無聲無息之間,完成了一次驚心動魄的對決。
這一刻,翎歌才發現,自己除了年齡在增長以外,自己無論怎麽樣,都還是一個小孩子,一個永遠也無法長大的小孩子。也許,她早已經死了,跟著往事一起死了,永遠停留在了過去,往後她隻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吳雪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手足無措,就連話也說不出來。他的腦袋裏一片漿糊,被她攪成了漿糊。他忽然有種感覺,自己沒有任何成長,自己還是那個手足無措的小男孩,雖然自己在不斷變老,但是心卻越來越幼稚。
吳雪想:“也許,我早已經跟著家人親人,在那場大火裏喪生了,現在在這裏的,隻不過是一個叫‘吳雪’的幻影罷了……”
他的心裏蜷縮著一個小男孩,變堅強了麽?好像變了,比之前好多了。有時候,卻感覺自己沒有任何長進,還是那個無能為力的渺小的人。
自己到底變沒變?吳雪不止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好像無關緊要,但是對一些人來說,卻是執著一生、困擾一生的問題。
變了麽?變了。沒變麽?沒變。
有些人,在痛苦裏徹底沉淪。
有些人,在痛苦裏瞬間變老。
二人就這麽看著對方,好像不死不休般,好似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
良久,翎歌忽而從嗓子裏發出一聲嗚咽,她竭力克製著,不想在別人麵前露出脆弱、窘迫的一麵,更不想在他麵前如此。
可是她忍無可忍了,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快要衝出來,將她扯碎。
眼淚無聲無息,汩汩而下,成珠成串,翎歌痛苦地抿著嘴唇,牙齒咬在上麵,卻是一言不發,委屈又痛恨地看著吳雪。
吳雪內心裏無比痛苦,卻沒有絲毫動搖。他明白,大部分錯誤,都是從同情開始的。
翎歌無聲無息的留著淚,用手指拭去,卻又落下,如雨如簾。她倔強地不哭出聲,嗓子裏發出低沉的嗚咽,她竭力克製著,就是不知道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究竟有多強大?
他們像是兩個生了病的人,不懂得情緒的表達,倔強地往心裏憋。沒有極限,沒有止境。他們都了然於心,若是此刻稍微鬆懈一點,所有的偽裝便前功盡棄了。
他們都像是小孩子,都像是一個撒嬌的小孩子,執著又倔強,卻又不知道如何表達。
翎歌因為憋著淚水和哭腔,她的身體都在微微顫抖,身上無一處不痛,痛如骨髓。
有時候,隻有痛苦才能讓人清醒。她想。多麽病態的堅強。
翎歌急促的喘著氣,張開嘴吐出氣息,眼淚就像是那場雨一樣,永遠無休無止,一下就是很多年。
吳雪也在顫抖,他的內傷未愈,現在憋著一股氣,似乎又加深了幾分。痛苦讓人清醒,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忽然,翎歌不哭了,她靜了下來,身體搖搖欲墜,隨之頹然往後一倒。
她昏迷才醒,卻又悲慟過度,登時又昏了過去。
吳雪一個激靈,驀地到了她身邊,從後麵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可不曾想,翎歌頃刻間又醒了,她轉而趴在他懷裏,啜泣不止。吳雪瞬間明白,自己上了她的當。
“怎……怎麽了……”
“疼嘛……”
“哪裏疼?!”
“哪裏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