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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洞天府地

  翎歌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弱小,如此脆弱。那一瞬間,往昔的一切浮現在她麵前,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所有偽裝的堅強摧毀殆盡。


  她原本以為已經適應了黑暗,所謂黑,不過是伸手不見五指,黑的無形,黑的無所畏懼。


  此刻,她像是一個小女孩般,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沒有人來,也沒有人離去。她現在是一個不過豆蔻的小女孩,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有所察覺,可是當黑暗侵襲時,這才發現自己還是如往常般,手足無措。


  深不見底的黑暗,鑽進她每個毛孔,侵蝕著她的身心,她成了黑夜的顏色。既然是黑夜,隻要有一點光亮就行了,或者,根本不需要。


  翎歌感覺自己正在被撕裂,劇痛感穿越了她的身體,將她扯成兩半。兩個迥然不同的兩人。一半懷念著往昔,那是她唯一可以回味的曆史。一半奸邪無比,在這個比黑暗跟深的黑暗裏尋找著光芒。或哭或笑,或悲或喜,都不過是世間百態、人之常情。她沒有什麽不可以接受。


  但是,就是有些東西無法接受。那是她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東西,隻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一個殘缺不堪的遺跡,一個做了一半就醒來的夢。如果,一定要一個解釋的話,翎歌也許會認為這就是希望,這就是夢想。


  那麽,她在希望什麽,她在夢想什麽呢?生存的權利,抑或某種詩意的存在?連她自己也不明白了。那些朦朧不清的東西,在她腦海裏盤旋,貫穿每一處肌膚,她無法更改,無法自拔。她深受其苦,卻又樂此不疲。


  這許多年來,她已經經曆了無數個夜晚,失眠的夜晚,無風無月的夜晚,烽火四起的夜晚,輪轉無休的夜晚……黑夜讓她清醒,她拒絕讓自己迷惑的一切事物,包括酒,包括夢。


  這一切,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什麽意義呢?翎歌想,也許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她從來沒有找到過,她為一個模糊的概念而活,不為自己,不為別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概念,在她這裏也不太適用,她本身就是個概念體,也許根本就不存在,包括她自己。


  翎歌曾經自言自語:“也許,我本身就是為了一個從來也不存在,也不會存在的理想而活。”


  可這理想究竟是什麽呢?是錦衣玉食,還是愛人恩寵?都不是。都不是?她是黑夜的化身,孤獨的神明,理想的集合體。她本以為如此。


  可是,那為什麽自己會如此的悲傷呢?無緣無故,沒有緣由的悲傷何來?她一次一次問自己,可是從來沒有一個明確的解答。


  她恐懼一切,包括她自己。現在,她不再像往常一樣,此刻她無比懼怕黑暗,深不見底,她什麽時候會被侵蝕?黑暗的厭煙霧籠罩著她,延誤了轉機,讓她疲於奔命,卻又無能為力。直到這深不見底的黑暗將她徹底吞噬,成為其中一員,狂歡、放肆、躁動、虛偽。


  翎歌泣不成聲。


  此刻她不再堅強,她害怕一切,眼前的黑暗,心裏的雜念,每一個可能存在於黑暗之中的事物,包括她自己。


  她忍無可忍,她站起身,黑暗中什麽都不會存在,要麽追尋光明而死,要麽於黑暗苟活。


  翎歌開始奔跑,越來越快,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雲裏霧裏,漫遊在所有想要到達的天際,追尋著她的理想,她自己。


  直到她撞到一個堅實的東西,那東西擋住了她的路,翎歌回退幾步,她知道,那是一個人。


  一個站在黑暗的路中間的人。


  “吳雪?”她顫聲問道。


  沒有人回應她。


  於是,她再次發問,問了很多遍,連她也在疑惑,她是在問他,還是再問自己?

  她走上前,帶著那顫抖的身體和聲音,迫不及待地走上前。


  她什麽也看不見,那人的身影被黑暗籠罩,就像她一樣,他們在黑暗之中相遇了,他們在黑暗之中相互慰藉。


  那人抓住她單薄的雙肩,那隻手很涼,沾滿雨水,濕漉漉的,不斷地搖晃著她的身體,她的意識。


  “喂……”


  “翎歌?”


  “你?”


  翎歌看到了光,微弱的火光,那人近在咫尺,卻像是遠在天邊。


  那是吳雪,他正一臉焦躁不安地看著她,抓著她的肩膀,輕輕地搖晃著。


  吳雪見翎歌終於睜開了眼睛,頓時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


  “你終於醒了啊……”


  翎歌有些茫然,眼前沒有黑暗,沒有掛在牆壁上的屍體,隻有一個比較熟悉的人,一個簡陋的石室,還有牆壁上幽幽的燈火。


  這是……怎麽回事?


  翎歌想要起身,卻發現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渾身都被疼痛包裹,隻要她稍微動一下,疼痛便牽連著她的經脈,鑽入骨髓。


  吳雪笑著過去扶起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裏,說道:“你受了點傷,暫時還是不要活動太多為好……”


  翎歌茫然地看了看周圍,這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石室,牆壁上懸著幾盞小油燈,發出微微的火光。她身子下軟軟的,鋪著幹草,大概就是從那角落裏的幹草堆拉過來的。


  對於這一切,翎歌都很是惘然,於是,她看向了一個可以不讓她迷茫的人,一個也許能解開她心中疑惑的人。


  翎歌動了動嘴巴,卻隻能發出變了聲的微弱聲音:“這是哪裏?我又是怎麽回事?”


  翎歌抬起頭,側麵看著吳雪,他苦笑了兩聲,無奈道:“我們掉下來了,你好像碰到了腦袋,昏了過去……”


  翎歌眨眨眼,半晌沒有說話。


  良久,翎歌才微微說道:“有……有水麽?我……我嘴巴有點幹……”


  吳雪輕輕一笑,將她的身子墊高,走到石室的中間,那裏放著一個由樹葉紮成的小碗,雨水透過頭上石板的縫隙滴下,此刻已經積了半碗水。


  吳雪走過來,對她歉然道:“真是抱歉,隻有雨水了,在這密閉的空間裏也不能燒火,你稍微潤潤嗓子吧……”


  於是,吳雪再次扶起她,給她喂了點水,過了好久,她才回過神來。


  “這麽說……那一切,都是假的了……”


  翎歌幽幽說道。


  吳雪一愣,隨即笑道:“哦,你說的是夢吧?”


  翎歌有些不解:“夢?”


  吳雪笑道:“你剛才一直在嗚嗚呀呀說夢話,而且還手舞足蹈的……”


  翎歌想了想,這才發覺,原來之前那一切都不過是一個夢,一個會讓她恐懼,一個差點讓她崩潰的夢。


  眼前,是吳雪的笑臉,根本沒有什麽深不見底的黑暗。


  良久,她才再次說道:“我們掉下來多久了?”


  吳雪想了想,說道:“大概兩天了吧……”


  翎歌有些錯愕:“這麽久了?”


  吳雪點點頭,看向石頂上那個漏雨的縫隙,說道:“我看了一下,外麵的天黑了兩次,現在應該已經是第三天了吧……”


  翎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隨之頷首低眉,問道:“這些天,你是怎麽過來的?”


  吳雪神秘一笑,說道:“你一定想不到這是哪裏。”


  翎歌嗔怪地斜瞥了一眼,又往他懷裏靠了靠,幽幽說道:“還會是哪裏?我們不是被那個誰打下了這裏麽?一個石室還能有什麽……”


  吳雪悠然一笑,說道:“沒錯,但是這裏是那群山匪的老巢,我們到了賊窩啦!”


  翎歌一怔,茫然地仰頭看著吳雪,見他落到賊窩裏還笑得格外燦爛,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好,她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說道:“你啊你……”


  那一捏根本沒有什麽力道,就像是小孩子撓癢癢一樣,翎歌久睡初醒,現在還很虛弱,根本沒什麽力氣。


  吳雪笑道:“你放心吧,這裏還比較安全,那群山匪主要活動區域不在這裏,這裏應該已經被廢棄很久了。”


  翎歌嘴角微微上翹,像是隻貓兒一般,說道:“這你都打探清楚了?”


  吳雪篤定地點點頭,然後向她解釋道:“這裏應該就是山匪的老巢了。我之前還疑惑,為什麽深入山林卻沒有看到一個山匪的營寨,原來他們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地下。之前我沿著這屋子裏唯一的甬道一直走,後來我到了山中腹地,簡直不敢想象眼前的情景。”


  翎歌怪怨地說道:“一群山匪有什麽不敢想象的?”


  吳雪笑道:“不是因為他們,而是因為這建在大山內部的建築。我沿著那條道一直走,一直走到盡頭,然後真是豁然開朗。隻見這山中間是個高聳巨大的洞府,下麵密密麻麻全是山匪,像是黑色螞蟻一般不停勞作著。中間是一片建築群,不過那建築與我中原頗有差異,我們的房子多用木質,可是那建築群的房子的築基牆麵全部是灰色石塊,可是也保留了不少中原建築的痕跡。”


  翎歌沉默半晌,這才說道:“你……你自己……是怎麽打入其中的?”


  吳雪笑道:“我跑到庫房,換了一身他們的衣服,偽裝是他們的一員,打探之餘,也竊了不少食物,不然這兩三天可真是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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