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青茉餘香
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人來說,可能沒有什麽會是好擔憂的,也不會有什麽愁思的。那時的吳雪就是這樣,雖然成績依舊排末位丙等,但他依舊我行我素,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之處。
那時,雖然吳雪不諳世事,對家事也罕有過問,但是他還是可以隱約感覺到,家中的氣氛有些微妙的變化。至於哪裏有變,那是十三歲的吳雪不知道,也不關心的。
他的成長可謂“無憂無慮”來形容。他是家中這一輩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男丁。當時的吳家,已經嚴重的陰盛陽衰了。幾個小叔叔分別離世,他們的兒子也多夭折,實在是古怪。
但是那一年對他來說,有一件事讓他難以接受。那一年,他最要好的一個外門小叔叔吳曦去世,年僅二十八歲。於是,痛苦的情緒會讓人反思,讓人反抗。吳雪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籠罩在他們的頭頂呢?
但是十三歲的吳雪所能想到的,就是遠離這個“烏煙瘴氣”的大家族,卻沒有尋到最終的根源。反抗的情緒和死亡的陰影在他內心鬱結,他要逃。
所以他總是往外跑,隻要趁著家中人不注意,他一定會偷偷溜出去,兜兜轉轉好大一圈,算好父親回府的時間,在打道回府,非盡興不可。
吳雪心裏懷揣著連他自己也摸不清的夢想,一次又一次出逃,但是始終沒有找到答案。有什麽,有什麽的,那團烏雲籠罩在萬裏長空,搖搖欲墜,苟延殘喘。
吳雪是那一輩家中唯一的男丁,其他也有,家中有不少他幼時的玩伴,但是他們大都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離世,不得而終。那一輩所剩下的,最要好的無非是四位姐姐。但是她們四人關係匪淺,吳雪雖然是她們的弟弟,但也總感覺隔著十萬八千裏。年長後,吳雪便刻意與她們保持著距離。
那一年,吳家似乎特別繁忙,家主吳清晗罕有在家的時日,家中上下的人也似乎特別繁忙,臉上總被一種看不透的陰雲密布,那是吳雪所能察覺到的,唯一的變化。
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而是他進不去。他就站在事件發生的外圍,卻隻能看著他們,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也做不到。吳雪曾經想從一個小姑姑那裏探聽點什麽,卻也是铩羽而歸。
對於家中的事,吳雪似乎被一種不明所以的薄霧排除在外,隻可霧裏看花,看不著切。
那天,吳雪從一個姑姑吳清漣那裏回房,碰巧遇到了從外歸來的小姊姊吳濯,她是唯一一個吳雪可以與之談心的姐姐,便上前討好,但不料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隻是不冷不熱,臉上似乎氤氳著淡淡的憂慮。
吳雪笑著問她:“好姊姊,發生了什麽嗎?”吳濯隻是閃爍其詞,似乎刻意想要把話題引開,奈何少時的吳雪有一個他現在絕對沒有,也絕對不會的習慣:死纏爛打。
吳濯被他纏得心煩意亂,最終氣惱地嗔怪了一句:“你個紫相玉氣的大公爺,有什麽事也要來纏我麽?!”
吳雪笑道:“你不說,我可就得纏著你,纏你到死。”
吳濯終於恨鐵不成鋼地長歎了一口氣,捧著吳雪恰若敷粉的雪顏,不無憂慮地說道:“真是服了你了……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你是我們這輩家中唯一的男孩子了,怎麽還老是一副小孩子的習氣……”
吳雪故意嗔怪地悶哼了一聲,將她愛惜又擔憂的手從臉上拂開,一甩袖子,氣哼哼道:“既然濯姐姐不樂意,那我就自己去吧……”
吳濯有些不解,以為他又要發什麽瘋,急忙問道:“你要幹麽去?!”
吳雪頭也不回,說道:“我要去青茉府。”
吳濯一怔,立馬從床上下來,堵在了房門口,說道:“這麽遠,你去青茉府幹什麽?!”
吳雪說道:“去看花。”
吳濯有些錯愕,似笑非笑地說道:“看花?”
吳雪說道:“濯姐姐不知道麽,青茉府花開得正好呢,據說還有一個三年開一次的茉莉花,封廟賜號,禮拜許願,無不可成。”
吳濯微微一怔,隨之無奈苦笑,神色間似有非言之語,說道:“怪我先前說話不切耳,你不要去了好不好?留在這裏陪陪我吧。”
吳雪少不更事,隻覺得她不順著自己的意思,似也覺得討厭,便冷冰冰說道:“濯姐姐不必再說了,你旅途勞頓,該休息休息了。”
說著,他搶過一步,開門而去,隻留下吳濯一人在房。良久,她才回過神來,這才發覺吳雪已經走遠了,便不由得長歎一口氣。
而後的事情,吳雪所知不多,但隻知道,他從青茉府回來時,便聽聞吳濯生了病,久臥不起。心裏忍不住想去探望,但又覺得上次把話說了個絕,無顏再見她,反叫她因氣加重了病情。
吳雪在院中徘徊不前,怎麽也拿不定主意,正巧遇上了前去探望的三姐吳笑,遂上前問道:“笑笑姐這是去幹什麽?”
吳笑見斜刺裏衝出個人,以為是外麵來的盜匪,登時下得驚叫了一聲。吳雪連忙呼道:“是我,是我啊!笑姐姐!”
吳笑正暗自想事情,心中憂鬱百轉千回,卻被撲過來的吳雪嚇了一跳,好半天回不過來神。良久,她才氣籲籲道:“雪容,你又耍什麽威風,嚇壞了姐姐。”
吳雪賠笑道:“好姐姐,你可是去濯姐姐那裏的?”
吳笑心領神會,嗤笑了一聲,嗔也似的說道:“我說雪容弟弟,你可是氣壞了濯兒的,知道麽?”
吳雪自知理虧,臉上頓時一紅,歉然道:“知……知道的……”
吳笑莞爾說道:“那你何不去看一看她,攔著我做什麽?”
吳雪有些難為情,羞阻不前,說道:“我惹了她生氣,怕她怪我,我……”
吳笑笑著伸出手指,突地在他鼻子上一彈,吳雪“哎呦”一聲捂住了鼻子,那時,他還沒有養成手抬下巴摸鼻子的習慣。
吳笑眼帶笑意,說道:“這可是你多想了,濯兒可沒有怪你,她雖然臥病在床,可也還時時念叨你。”
吳雪頓時眉開眼笑,忙問道:“濯兒姐她可說了些什麽麽?”
吳笑說道:“她在怪你……”
吳雪搶先說道:“唉,說是不怨我,可她心裏還是怪我的……”
吳笑一怔,隨之苦笑著搖搖頭,歎然說道:“你也可真是胭脂水粉裏泡大的,一身脂粉氣不說,心眼兒比女人還小。濯兒她怪你,並不是因為你惹她生氣,而是怪你不去看她,整日在外麵瞎逛!”
聽她這麽說,吳雪頓時心花怒放,一把抓起吳笑的手,說道:“那個真是太好了,多謝笑笑姐。”話還未說完,他就興高采烈地想往吳濯那裏跑,剛走出去兩步,回頭卻見一臉笑意的吳笑,問道:“笑姐姐,你可也是去瞧濯兒姐的?”
吳笑噗嗤一笑,知道他有些不放心,便將手中提著的小包裹交給了疑惑不解的吳雪,吳笑囑咐道:“這是我從外麵托人買的藥,你給她送去吧……”
吳雪訕笑道:“那怎麽行……我怎麽好搶了笑笑姐的功勞?”
吳笑無奈道:“人情冷暖你也分功勞、苦勞什麽的麽?你快快去吧,濯兒等不到你這個氣根兒,誰去也沒用,解鈴還須係鈴人!”
聽她這麽說,吳雪便也打消了疑慮,向吳笑道了謝,便急匆匆往吳濯那裏奔去。
吳雪在門口猶豫半晌,卻也還是下定了決心,他輕輕敲了敲門,輕聲說道:“濯兒姐姐,濯兒姐姐,你可睡下麽?”
過了一陣,屋子裏輕飄飄傳來一聲:“來者是何人?”
吳雪一怔,急匆匆道:“我是雪容啊,濯兒姐不認識我了麽?!”
屋子裏又聽見悶悶的一聲:“雪容?雪容是何人?莫不是哪家的大公子哥兒?”
吳雪一愣,心想濯兒她莫不是生病了,腦袋也糊塗了?可他轉而一想,料定是她還氣恨自己,故意不和自己相見。歎了口氣,便沮喪道:“濯兒姐,我……”
屋子裏又說:“我什麽我?大公子可還有什麽想說的?沒有的話,我就休息了……”
吳雪暗自歎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既然你不想見我,那我也就不再見你了……藥我放在門口了,你招人取一下吧……”
屋子裏沉默一陣,正當吳雪失魂落魄,想要趕緊逃離的時候,又聽裏麵呼喚道:“等等……你進來吧……”
吳雪頓時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一推門,踏了進去,可還未來得及看清屋子裏的情形,便見眼前一片煙氣朦朧,不知道頭上掉下了什麽東西,淋了一身,登時滿屋香氣四溢,濃鬱刺鼻。
吳雪碰了一鼻子灰,被這刺激的香氣弄得鼻子癢癢,登時打了個噴嚏。
屋子屏風後麵忽而傳來幾聲笑,接著又是幾個不同的笑聲。
吳雪抹了抹臉,這才發現臉上滿是香脂玉粉,各種顏色混雜在一起,想也不用想,自己成了一個大花臉。